《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28、犯险

　　有新生命降世，本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可惜廷宜来的实在不是时候。玄朗小心翼翼地搂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小生命，回头扫了一眼晕厥的母亲，受惊吓的小妹，还有可怜的翩翩……忍不住轻轻颦眉，五味陈杂。
　　此刻，天光已经亮了，众人错过了最佳逃跑时间，待到契丹人醒来，汴京很快便又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
　　未来变得清晰又模糊，生死皆在眼前，似乎能够估算。
　　然而，即便如此，玄朗还是想再试一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带着珍爱的人一同活下去。
　　天命虽无常，人却总想一挣。
　　于是，少年老成的小将军故作轻松地拍拍好友的肩，将怀中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递过来，“空空，你抱着廷宜，我去背母亲，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贼小子愣了愣，微微点头，悄悄收回按在瘪肚子上的手，灿然一笑。
　　这时，翩翩走了上来，她虽区区一介女流，可是国难当头，生死相关，却比好多男儿还要镇定自若。她好似荒凉之中一缕清泉，悠悠款款，一张娇俏颜，一双红酥手，轻轻喂上一粒丹药，送予佼佼少年郎，笑：“此路，便拜托两位公子了！”
　　玄朗和空空咽下药丸，顿觉胸内一股暖流徜徉，贯通五脏六腑，仿佛神仙大补，顿时疲劳消了大半，忍不住暗暗称奇，只把翩翩视为仙人。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整顿妥当，事不宜迟，既有缘分几人顿时亲如血脉，相顾照拂着匆匆赶往码头。
　　空空最是熟悉野路，自然在前面打头阵，小妹、妇人、翩翩走在中间，玄朗背着赵夫人殿后。
　　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言，无比默契地躲过一层一层封锁，眼看着码头就在不远处，正当众人几乎要欣喜庆祝时，十来个契丹兵却不合时宜地闯了过来。
　　那帮契丹士兵大约是得了上级命令，行走做派既严谨又高效，根本不似昨夜遇见的那两个，着实不好对付。
　　契丹是马上民族并不擅水，所以他们进入汴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封锁了城中各大码头，唯恐有人从水上逃走，今日这些兵很显然就是来查漏的。
　　契丹兵虽然粗苯，可执行力很强，也不是上头是哪里来的谋事，竟叫他们所到一处便尽毁船只，烧尽浮木，虐杀人畜……如此，即便兵力分散难以严守也能防得南人偷逃。
　　空空几人在暗处看着对方动作心急如焚，心中渐渐生出一种绝望之愤来：难不成真的要在这地狱等死么？
　　死并不可怕，于这乱世中死其实不过最稀疏平常的事儿，只是可惜了小小的廷宜……他才出生一天，甚至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想着想着，空空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他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学得祖师爷偷天换日之能。他为了赵家留下来，可逃到现在却一点忙也没帮上，昨夜差点还连累了小妹……
　　空空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助，甚至比昨夜差点死去时都要懊恼。
　　若是他平日没有偷懒将师父留下的绝学吃透，说不定能想出法子偷出一条生路；又或者他当初未曾选“独全”这一门而是“鬼攻”这一脉，也能为身边人挣得一点时间……
　　然而，此时说这些又什么用呢？契丹人的每一个动作都还是利刀刺着他的心，亏得他好歹自诩大侠，不过是个连自己也救不了的懦夫！
　　契丹人砸完船只肯定要挨角儿扫荡，那时他们就如俎下鱼肉，插翅也难飞。
　　贼小子越想越难受，到后来几乎是颤抖着无声恸哭，抱着怀中的廷宜摇摇欲坠。
　　翩翩最先发现他的不妥，她从最初见到就知这孩子的脆弱，此刻见他那般崩溃，再思及此刻情形，实在心有不忍，正想着上前安慰，却被身后一人轻轻阻止。
　　玄朗微笑着冲她摇摇头，又比了个手势请她勿要轻举妄动，自己却轻轻放下虚弱的母亲，让招呼小妹稍待照顾，深吸一口气稳步走到空空跟前。
　　贼小子情绪失控，并未察觉身边异样，只觉得左肩突然一沉，好像搁了个重物，转头一看才发现是玄朗毛茸茸的脑袋。
　　玄朗没有说一个字，甚至连个噤声的动作也没有，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好友的肩上，仿佛找到了避风港就要睡去。
　　空空愣住了，他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眼泪挂在颊边忘了掉下。
　　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谁都没有挣开。
　　时间于这一刻慢了下来，玄朗闭着眼睛将全身的疲惫靠在空空肩头，仿佛这一刻就是解脱。
　　许久，待到契丹人就要毁掉最后一艘小船时，他终于哑着嗓子小声地吐出了几个字，那声音太低太轻除了空空没有人能听清。
　　说完这几个字，玄朗忽而笑了，光明如同太阳，他从怀中抽出昨夜染了人血的匕首，在空空来不及伸手前猛然一跃，以最犀利的声势杀将而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乃至他趁着敌人不备割了好几个喉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不过未及弱冠的少年。
　　杀意在侵蚀，玄朗的眼中腥红一片，五官浸在血泊中，疯狂到感觉不到痛楚。
　　契丹人一开始还似乎想要探究他的来历，可是很快便被感染，他们发现这个少年的残忍，残忍到不在惜自己的命。
　　玄朗憋住了气，抗住一边又要砍下的长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凛然一笑，簌儿发力，顺着长刀擦身直刺敌人胸口。
　　这种置之死地的攻势，一时间身边攻击的人的动作都明显一滞，心防便垮了。
　　好似奇迹一般，一个少年郎竟将十余人的契丹小队拖住了一柱香时间，让所有兵士无法顾忌其他，哪怕找个人去报信也抽不出身。
　　他冲上来，踏着诡异的轻功步子，手中一把夺命到，片刻不留情。
　　所谓武者，在乎己全。
　　所谓杀着，在乎他亡。
　　此时的玄朗，便是不折不扣的杀者。
　　契丹人很是烦躁，无法相信南朝的少年里也有这样的狠角色，又是无奈又是愤恨，只好悄悄围成一个圈，不进攻也不退让，全做疲兵之术。
　　杀者亦有极限，一人对十余人，且皆是兵武强者，再是强撑也最不过一时半刻。
　　终于，他们的战术生效了，玄朗再也没有力气了，他身上到处都是血，神经也麻木地分不出哪里痛。
　　契丹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们将长刀尖刃对着少年的心脏，等着一个辉煌的时刻一起刺过去。
　　玄朗扫视了一圈四周的人，脸上的笑意又浮起，这一次他笑得温暖又满足，让契丹人看得莫名其妙。
　　“过去……父亲总说契丹兵强马壮，人都是吃生肉长大的，不是我们南朝人能比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少年的话听着狂妄却叫敌对者无法反驳，他这样的气魄，连死神都敢奴役，喊几句豪言又算什么？
　　玄朗自知死期已到，忍不住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听着耳边小心靠近的步伐，不再抵抗。
　　老人说，人死前会看到心中最重，那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一件物，玄朗模糊的双眼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刀影，他费力揉了揉，试图清醒些，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忽而一阵风起，一个熟悉的人影终于重天而降。玄朗看清了眼前的人，忍不住粲然一笑，瞬间花光了所有力气。
　　陆空空搂着身边这个傻大个儿，气急无语，来不及理清情绪就得匆忙逃命。
　　契丹人万万想不到，原以为可以围剿困兽，谁知道却从天上掉下来个帮手不说，还是最擅长轻功的贼！
　　一众人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天上落下扛着人又从天上飞走，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也只能徒劳地在对方脚尖无痛不痒地划上几刀。
　　然而，最令契丹人气愤的是，等到人救走了才发现，那煞神一般的少年郎不过只是个“投石”。那些纠缠不清的打发，那些自毁退路的游走，都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拖住他们，赢得时间。
　　说起来，另一个少年也是厉害，仅凭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于众人眼下偷得一艘船带一帮妇孺逃走这一点，就让契丹人百思不得其解。其子手脚之灵便，功夫之诡异，来往无影无形，真是罕然莫见。
　　不过，这些都与那二人无关了，此时陆空空已经带着玄朗踏着水花飘到了江中地带，江水急而涌，即便契丹人换上弓箭也不易瞄准，这样总算安全了。
　　玄朗受伤太重，若不是临阵前吃过翩翩所研制的独门大补丹，此刻就算不是流血而死怕也早已力竭身亡了。
　　空空心中着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可他这一路也成长了不少，如此时刻最先想到的还是安慰住赵夫人母女。
　　“赵公子此举实在太危险了！然，若不是他，吾等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翩翩感慨万分地为玄朗上着药，一旁的赵夫人和赵小妹忍不住嘤嘤痛哭起来。空空上前安慰了几句，良久，才半是感慨半是埋怨地回道：“那时那举于他而言，都是必做之事，他这人傻得很，自认识以来，总见他做傻事，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摔死……不过，这小子或许是傻人有傻福，三番五次都到阎王殿门口都能自己跑回来，这一次应该也是如此吧……”
　　这番话末，众人都箴言祈祷，逃亡的路还远得很，待找到世外桃源之前，绝不能丢下任何一个。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很艰难，对于两位主角的性格塑造方向，犹豫修改了好多次，最后定成这样，希望大家明白。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玄朗有空空也有，之前写多了玄朗的脆弱，最近几章想写写空空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