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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国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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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生哪里敢赐教将军,只是有一句良言望将军思量。”韩令坤在此处故意用了将军来称呼赵司徒,其含义懂得点当今形势的也知,这些战时的称谓很快便会代替摇摇欲坠的朝廷封号。
“老生听常听人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心知有理可不敢全然赞同,这世间最善变的变是人心,最难参的也是人心,若是仅凭一人之力就能改得另一人之命,那为何明君底下亦有佞臣,忠臣头顶亦有昏庸?就老生所以为,择主实为择偶,既不可仅凭模样可爱就娶回家,亦不能唯求安稳度日遍求贤能,真正的好妻子,必定是相爱相敬且心无旁骛的。骄横的女子会因为爱戴丈夫而温柔,丑陋的女子,会因为感激丈夫而妆容。所以,人们在择偶之前往往需自省,明白我是什么性格,什么德貌再说求取什么样的夫人。天下没有十全十美,唯求相合而一。同理而言,将军择主之前,并不是去衡量那对兵马更加强壮,需知汉主亦屈败于霸王,而是先看看自身最适合哪样的良主,是坚毅而高强的,还是宽厚而广博的,亦或不甘士卒揭竿而起?然后定心从一,殚精竭虑不离不弃,如此将者必得善终。”
赵司徒听闻,好似当头一棒,他当即纵观己身:武艺高强,有勇有谋,负有一身重责却毫无野心。自少年成名取得良配,赵司徒一心只想在乱世中保全赵家,在沙场奋勇杀敌,他不像李督监也不像郭帅,从来视天下重于己家,他只愿挣得太平一隅保护好家人,不再让赵家的任何人像长子一样凄惨殒命。
如此一来,下一步该怎么做已经明朗了。
郭帅宽容懂进退,既是自己的恩人又是中书令的心腹,对部下是最好的,即便倒是兵败至少也会帮助自己妥善安置家人。反观李督监,虽然抢占诸个兵马重镇,可是行事作风无不趋媚附势,想来也没有什么恩义可言,即便契丹南下兵胜,他们得了先机恐怕也会同石敬瑭一样死于非命。
韩令坤观察着赵司徒的反应,见他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好似下定决定一样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满意笑道:“将军大概已经有打算了。”
赵司徒微笑着点点头,已经不似初来时的气急败坏,拜道:“听君一言受益匪浅,吾以决定跟随郭帅左右,无论今后如何绝不改志。”
韩令坤满意一笑,赞许道:“将军能明白自是大好!老生既受了赵家救命之恩,又是小公子的夫子,自当与赵家共命运!老生不知那李督监向将军说了什么,不过就老生而言,这朝廷内外早已将您视作郭帅的人,无论您是否愿意,暂时也没有可能投靠他人。李督监说的话,无论好意还是坏意,都是隔山敲虎,将军万要头脑清明些!那些事,空空已经与吾讲明,此番还请将军早做准备,当即取信告知郭帅,请他奏请朝廷让您亲自平叛,防契丹趁机入关。再则嘱他助中书令固守河东,暂勿回京,届时即便京中有事,兵马在外自可图谋。”
赵司徒听他安排得事事妥当,进退有备,不由得更加钦佩,幸运玄朗得了个了不起的好夫子,赵家得了个了不起的好谋士。
两人又商讨了几句,赵司徒正想起身办事,谁知这时门童突然闯了进来,喘着粗气连报备都说不清,急急忙忙递上来一封书信。
赵司徒正想训斥对方无礼,一眼瞟见书信上的字迹,瞬间紧张起来,他挥退小童,当即拆开,片刻后,一脸惨白地对韩令坤道:“先生,杨光远提前反了,李督监奏请叛乱,大军此刻已经出城了。”
韩令坤大惊,他之前就怀疑这李督监恐怕也是契丹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证实了!前头空空才带回消息,且情报得之偶然又被封锁,按理说不该有人比他们更早有打算,除非……
形势发展得太快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幸而,韩生从来未雨绸缪,他早已叮嘱过中书令,想来郭帅也被留在河东镇守,如今之计只有先带着赵家逃出汴京,静待形势变化再做打算了。
“将军!”韩生一把抓住赵司徒的手,无比郑重地交代,“此时便是赵家千钧一发之际,若您信任在下,请认真将老生的后面这些话记在心里。李督监恐怕早已勾连了契丹,此番平叛杨光远很有可能为虎作伥,此刻京中的帅将只有杜重威,他与李守贞的私下关系,老生不讲将军也当清楚。所以说句不该的话,契丹此番南下直取汴京不过时日问题,将军若想保住赵家数十口万万要早做打算啊!”
赵司徒听着韩生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韩生分析得没有错,契丹入关只是时日问题,皆是战乱烧城,中书令和郭帅早已举家迁到河东自然无碍,唯有自己全家都在汴京,即便倒是他们有意救人也无能为力。
“先生,弘殷叩谢明示大恩,若此难能守得赵家万全,今生来世弘殷定当百死以报!”
韩令坤见对方如此,顿时大恸,赶紧将赵司徒扶起安慰了几句,这才开门送客。
然而,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开门便看见玄朗肃然着静静立在那儿,那些大人之间的纷争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赵司徒心中紧张,他着实不愿孩子知道这些,夫人即将临盆,若是平白受了惊吓也是不好,于是慌忙之下就像上去拉拽,这时韩生拉住了他。
夫子仍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他望着玄朗微微一笑,问:“玄朗,为师可曾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
问话一出,玄朗僵直的身影微微一摇,然而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
过了好久,他好似终于明白了师父的问话,费力地抬起手,弯下腰,拜了个冠礼后才适合的礼节,轻轻道:“先生的教导玄朗不敢忘,此番前来只是请父亲和先生前去用膳,至于膳后……玄朗已为父亲和先生备下了去往河东的盘缠和衣物,此时城内助手的兵士已经大多被带到前线,留下的都是点校场中人,谁人出去谁人留着,这种小事想来也惊动不了他人……”
赵司徒听到儿子的话不禁浑身发冷,他震惊于幼子的安排,甚至来不及驳斥他自作主张,玄朗还在继续,说完了父亲便是赵家妇孺,他如同一家之长般为每一个人做了最周全的打算,只是最后说到自己时,轻轻笑了笑,好似最轻松一般道:“吾玄朗,既是赵家长子,自然又照顾母亲和妹妹的责任,亦有保护自己之责,父亲请放心!赵家数十口,只要有我在,一定会一个不落地安全等到父亲凯旋归来!”
说完,玄朗转身离开,他这一番话只是告知不是请教,所以不必在意听者的反应。
赵司徒目瞪口呆地听完儿子的安排,忍不住惹起两眼婆娑,他没有阻止孩子也没有理由阻止,确实,就如今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送自己去河东与郭帅汇合,这样就保住了赵家之主。
陆续遣散家中下人请他们即时回乡,至少不必在京中等死。
带着母亲和妹妹留在京中拖延,这样便免于了上将和天听的猜忌。
最后,以己身犯险规划一条最后的逃生通道,便是最大可能地保存了赵家的血脉……
这便是他的儿子,赵玄朗最后的安排,将所有定数都妥善交给别人,而将唯一的变数留给自己。
同时,韩令坤也被震撼了,只是他心中喜多于悲。
是的,他奉玄朗为“天命”,可是每当梦回,他也会怀疑,自己这个选择是否正确,这个孩子是否有那个勇气?是否有那个担当?是否有那个谋略?甚至说是否有那个运气?
此番,便是考验他的时候,事实证明玄朗有勇气有担当有谋略,最后只要他有运气,能够安然带着赵家人活到他们回来,今后即便少了他的教导也必成大事。
于是,韩令坤深吸了一口,拍了拍身边止不住颤抖的赵司徒,信步走向膳堂。
这一餐,可要吃得饱些,往后数月,担惊受怕、长途跋涉,定不可辜负了玄朗啊!
很快,正如韩生所料,就在赵弘殷走后不久,契丹南下,势如破竹,守将杜重威率十万精兵投降,京城危在旦夕,汴京数万人犹如困兽,惶惶不可终日。中书令刘知远居于河东,慢怠圣意,属下守将固土严守,不受战乱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