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24、似是故人来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天，江南烟柳绝胜。
　　天子着戎装，银甲骏马，巍巍然立于大军首列，眸中肃杀一片，背倚北周，剑指南唐。他的身后，是不日前方才加封的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集恩宠于一身的北周战神。
　　“吉时已到，大军开拔！”
　　猎猎风起，此一战，忘断山水，东风吹过，踏骨沉沙。

　　柴荣孤坐马上，眉头紧锁，削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想到前些日子得来的战报，不由得头痛欲裂。

　　“朝中大事方定，休养生息为上，南唐本该徐徐图之，然那‘黑大王’李重进仗着自己是先帝亲甥，无视君威，有勇无谋，竟收编了扬州、泰州、滁州之兵贸然攻打寿州，如今进无可进，退亦不可退，还白失了先前攻下的数座城池，真是愚不可及！”
　　“南唐卷土重来，前方战事告急，陛下欲点精兵十万，御驾亲征！”

　　诸多国事杂乱无章，君主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连日行军，拖得他本就过劳的身子更加疲惫。抬头望了望天，已然又近黄昏，江南水色已经近在眼前了。
　　“陛下，天色已晚，是否下令大军就地扎营？”
　　君上细微的神色，没能瞒住一旁心细如发的青年将军，玄朗心知此役始末，体贴上前，适时给陛下一点时间休整。
　　柴荣点点头，待将军安排妥当，兀自下马施施然走到一课巨木下。陛下劳累，贴身侍卫赶紧跟上擦汗送茶，恐有疏忽。
　　玄朗远远看了一眼自己这位过于勤勉的主上，联想起今日诸事，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则染了花香的消息，默默呈了上去。
　　猛然闻到那一阵熟悉的茉莉清香，君主心神一荡，眼前闪过许多旧事，竟一时忘了接。
　　半晌没有下文，将军也不着急，只是将信物高举头顶，再请了一遍，过了许久才听见君上屏退了左右，亲自接过那封小小的信笺，带着一点笑意一点失落道：“她倒是真的挺喜欢你，哪怕浪迹江湖还记得鸿雁传书……”
　　“陛下……”
　　“罢了，如此也好，若能从你这里得到那人片字消息，朕心亦慰……”
　　抬眸，展书，入目一如曾经，寥寥数语，娟秀小楷，笔锋一点轻佻，似记忆中的那抹掩不住的娇媚。
　　赵家小郎君：奴家近日受友相邀，自大漠归，欲往江南一游，未知前路可有缘一见？
　　“她要来江南？”君王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期待。
　　玄朗点点头，“那人消息素来灵通，竟不知何时晓得了臣要随陛下御驾亲征的事，开拔前突遣了信使来送了这个……”
　　说到此处，将军不由得摇摇头，江湖人的作风虽然一贯肆意，却没有几个像京娘这般大胆的，那信中相约对战事只字未提，好似他随君上南下不过是一场游山玩水，只待她有空闲便可邀人饮酒同乐。
　　还好，柴荣早已知晓那人的脾性，少时懵懂，纵使不过微微心动，也引得相思绵绵，恨不得将佳人一颦一笑皆印刻入心。数年不见，即便大家都失了从前模样，心绪也大不相同，然此刻忽而忆起，那点求不得的旖旎便顿时放大，化作一片缱绻春情。
　　“她可约定的时日？”
　　“未曾，那人若是真的有心，定然有办法再与臣通些消息，数年未见，约见旧友，以她的性子，定会备一份大礼与吾讨价还价罢。”
　　“哈哈！”听到此处，想到少时趣事，世宗一扫阴霾，心情大好道：“若真如君所料，朕怕是需先与你备下一份回礼，那人素来挑剔，切莫小家子气，惹恼了她！”
　　玄朗跪谢圣恩，不禁哂笑，看来自家主上果真依旧记挂着那人，时隔数年，仍舍不得她有丝毫不顺心。
　　之后的行程竟因此事轻松起来，烦心事被清风吹散，那则信笺最终还是藏在了君主的怀中，贴着心脏，温暖如春。
　　北周大军压境，李璟再不敢轻慢，立刻点兵五万，严整水师，擢亲弟弟李景达为主帅，誓与柴荣决一死战。
　　李景达挥师北上，坐镇濠州，与固若金汤的寿州遥相呼应，形成掎角之势。柴荣得到消息，放慢了行军的步伐，约主将于王帐，商量对策。那个倒霉的李重进依然被削了兵权，念在先帝的面上，柴荣暂时没有处置他，只派一对亲兵押解其回汴州，待大军凯旋再依法论处。
　　“据探子来报，那李景达乃亲王之贵，善无功，但于军中之事无甚了解，此番李璟着他前来，恐信其有‘美周郎’之能，倚重水军以治。”
　　听完下属的奏报，柴荣不屑地轻笑，玄朗见此心领神会，迅速上前，奏道：“前年陛下着臣于汴河训练的四万水军业已开拔，想来再过五日便能与大军会合。”
　　众将听闻，皆是一惊，汴河水军？！什么时候有的？
　　柴荣扫了一眼四周惊讶的表情，一点解释也无，只让玄朗速速遣人再探，切勿走漏了风声。
　　众将见君上这种态度，原先准备的一堆引南唐兵上岸对敌的战术全都成了空谈，看样子此番战事，水军才是重中之重。
　　当然，这突然冒出来的水军并不能让一贯信惯了“北人骑马，南人操舟”的北周将军们放心，玄朗刚刚领命出帐便有人请道：“末将虽未见过汴河水军，不知其勇，然南唐依江而势，经营数朝，我大周短短两年训练起来的水军若是贸贸然上战场，若是中了埋伏，怕是会重蹈赤渡古殇……”
　　“放肆！”
　　那将军的担忧还未说完便听到君王一声怒喝，吓得他匆匆跪下，帐中其余大将也纷纷垂手附身，生怕惹了雷霆，白白牵连。
　　战场上，主帅最恨便是动摇军心者，这将领虽然句句忠心，却不该在众将面前质疑君上最骄傲的新军。
　　“汝自言未曾见过水军作战，如何敢说我大周的水军不及南唐？！竟然还敢讽朕效仿曹操，唱这等妄自菲薄的自弃论调，着实可恶！来人啊！拉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
　　众将见此，再不敢都说一句，想来那水军是主君授意，赵王调教，自不会太差，安慰些许后纷纷转了风向，立刻进言起陆水两军战策。
　　这头，玄朗刚刚出帐安排好会合水军事宜，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猴子，张牙舞爪便扑过来。他手下皆未料到这泼猴动作，吃惊之下竟忘了拦截，愣是叫那猴子爬上将军的肩头。
　　玄朗被这一闹正是心惊，下意识就想出拳应对，谁知定睛一看，那猴子脖子上栓了一个小小的铃铛，做工极其精巧，好似一朵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儿。
　　那铃铛无声，想来中间并非中空，玄朗眼珠子一转，立刻猜出了其中的关节，迅速捉住小猴儿，淡定地遣退了手下，将小猴儿脖子上的铃铛取下掰开，果然一则小小的染了茉莉花香的信笺落入手中。

　　前线战事一触即发，汴京中却是繁华依旧。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清俊的男子脚下生风，飞檐走壁，好似仙人一般踏在房檐上。只可惜他此时咬牙切齿，生生毁了一身的风雅，连原本姣好的面容也被怒气渲得好似恶煞。
　　空空气急败坏地盯着前头策马狂奔的少年郎，心里狠狠骂了一声，提起气息迅速追了过去。
　　少年纵马本就不羁，此刻心中存了别的心思就更加不管不顾，他知晓身后那位哥哥的本事，即便心中害怕仍然不愿停下，只是一路高喝，叫旁人避开，自己则差点数次从马上甩出去。
　　然而，即便如此，少年还是未能逃过一代“盗圣”的绝世轻功，还未出城门，便感觉背后两条胳膊捆缚，三两下便被人箍在怀中，手中缰绳也被夺了去，一声“吁”喝马，顿觉灰心丧气。
　　“廷宜！你个小混蛋，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
　　空空四肢缠住不老实的小孩儿，心里埋怨着赵家不让人省心的基因，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十岁。
　　“空空哥哥，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会添乱！”
　　“说得轻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战场！你才多大？！是活腻歪了？！偏要跑去送死！”
　　空空揉着紧盯着毛头小子，生怕这家伙又想出什么招儿跑掉。可恨玄朗走前，将一大家子托于他，老的小的天天都是事儿，想他一介江湖游侠，如今居然成了“管家婆”一般的唠叨角色，真是憋屈！
　　“空空哥哥，你别总将我像阿美一般的小孩管教！我已经十四了！”
　　“才十四，哪里不是小孩儿？”
　　空空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白嫩嫩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的模样，还未退下幼时的软糯，尽管他一个劲儿叫唤，自己看来依然是那个时时躲在哥哥后边的小屁孩儿。
　　廷宜一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又被看轻了，也是，这回连城门也没能逃出去，确实没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走吧，小少爷，一会儿夫人瞧不见你有该担心了！”说着，青年调转马头就要回去，谁知一低头竟看到怀中的娃娃挂着两行泪，紧邀下唇，眼眶憋得通红。
　　“哎哟喂！小祖宗，至于么？！你折腾小爷一早上，我连你一根毫毛都没舍得碰，怎的就委屈成这样？”
　　青年一时间有些慌乱，怪不得古人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愿意深究圣人经典的游侠忍不住将眼前这个小娃娃也一并算作“小人”一类，禁不住一阵头疼。
　　这都什么事儿啊？！闹到最后，还得他去哄。
　　“廷宜啊~”一声乳名喊得悠长，“哥哥也不是不让你去，只是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如今你哥远在江南，阿美还小，夫人身子也不好，你嫂子又才生了宝宝，一家子除了你这个半大小子也没有别的男人来撑门面，若是你再出点什么事儿，待你哥回来，叫我如何与他交代？”
　　“空空哥哥无需担忧，吾赵家儿郎自小习武，廷宜虽不及兄长武功，于战场上亦自信能够自保。阿美和娘亲有哥哥照顾，本就于廷宜无甚大事，此番征唐正是吾等儿郎为国效忠的好时候！”
　　“……”
　　空空被这小子念得头大，也懒得在与他争论，干脆先押回去，再传封书信给玄朗。
　　哼！自己的弟弟自己管教，小爷不干了！

作者有话说

　　阿姨请了几天假，晚上只能自己带娃，简直崩溃！更新缓慢，实在抱歉，亲们还是养肥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