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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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似幻，真假莫辩，空空听到此番直白这才正视了自己以往每每看见玄朗时心底不由自主的隐忧。
如今看来，无影寺那番境遇于玄朗而言既是成就亦是心魔，若非逆天改命，强行冲破心脉重塑战神之魂，玄朗此子怕是经不住几场浴血便早早夭折了。然而，物极必反，绝对强硬之下自然也有绝对脆弱，当见惯了生死一瞬，读罢了长河沙数，那点不得不压抑的良心谴责终究抵不过这一场至亲别离。
这世间之事断没有偶然，无数巧合，也只是必然之使。
想到此节，空空忍不住哑然失笑，他如今还在玄朗的梦中，眼前依然是那个羸弱到不堪一击的影子。几步向前，原本打算拥抱的手势在咫尺之时生生顿住，化作一声不知谓己不知谓人的叹息：“纵使如此，此生未尽，你我即便一人只剩下半魂依然要走下去不是么？”
“赵家家主陨落，寡母少子，如今朝中人心不齐，若没了赵玄朗，怕是还轮不到他人践踏便会自绝了后路。”
“再则，柴主大志，年少时汴京血海深仇眼看便得以偿报，阿朗可是甘心功亏一篑？”
“而且，”空空深吸一口气，“有一事我未来得及告知于你，前不久江湖有佳客欣然而至，从他口中我知道了些陈年往事以及……翩翩的下落……”
不知说到哪一句触动了心如死灰之人，就在最后那消息出来，心湖如有石落水，梦里的玄朗明显一震，梦境于此刻也好似乱了分寸，就算空空早有准备，也不禁大惊，再睁眼时已经回复清明，而床上那个梦呓混乱之人已然回归现实。
“阿朗……”
空空轻轻唤了一声，似有些不确定。
床上之人闻声悠悠转过脸来，僵硬的脸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空空，带我去见父亲的灵柩吧……”
玄朗这方正是寒蝉切切时，远在江南的军中更是一团乱麻。
“这不是胡闹嘛！简直目无军纪！”首座下胡髯蓬飞的将军怒气冲冲地捏紧牒报望向一眼不发的帝王，“如今距南唐大事仅一步之遥，若是让李璟那老小子联络起辽军，到时候我大周岂不腹背受敌！”
主座上的君王眉头紧锁，耳朵虽然听着座下人喋喋碎语，深思却好似早已飘到了九天方外，良久，他终于轻咳一声，打断了军帐中繁杂的絮语，状作漫不经心问道：“那日，六合城下赵家父子果真一点通融也无？”
众人被他问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得一人战战兢兢答道：“那夜更深雾重，六合城外又是一片荒草戚戚，断是想有什么通融怕也难得。”
如此回答大约是意料之中，柴荣没有吭声，复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座下众将不知天子所谓，一时间再多愤懑也不敢言说，只得兀自揣测，方才吵吵闹闹的军帐顿时鸦雀无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众人皆以为今夜商讨之事怕是再也无结果之时，年轻的君主终于抬了抬眼睑，眸中一片清明。
“传我谕令，全军撤退！”
“陛下！”
“陛下……”
帐中诸人皆是一愣，片刻后纷纷跪下，十分不甘，甚有胆大者直言道：“陛下，我军为拿下南唐所付诸多，若此时退兵岂非功亏一篑？！”
从一个春天一直打到第二个春天，此战打得极为艰难，大周的将士不是说真的不累不想回朝，可是越是如此便越不甘心。
出征时，人人盼望着凯旋而归，得胜后，人人却又盼着更近一步。
柴荣清楚得知道众将的意思，就连他自己也不甘心就此回去，若是还有选择，就算没有赵玄朗，他亦可披甲上阵亲征南唐直打到李璟退位，好好出一口恶气。
可是……
“诸将若是不服，不如拟出比退兵更好的良策来。”年轻的君主压抑着心中的憋闷，掷地有声，“南唐不必北方，花开节早，如今天气渐暖，梅雨绵绵不绝，各河道皆已涨水，长江天堑更是愈发凶险，我军后方供给再难坚持，而眼前大军又卡在这个小小寿州城下分毫难进。诸位此刻不愿退，是觉得自己能够在涨水断粮前一举砍下刘仁赡的人头，夺得这寿州一举南下，还是认为我军能飞出一支强于南唐数倍的水军能不畏长江天堑？！”
柴荣的一席话让座下诸将憋得满脸通红，他扫视了一遍诸人的表情，心中不由一叹，疲惫感尽数袭来。
摆摆手，正想叫众人离去，却不知是哪个胆大的竟突然喊出一个名字来。
“吾等不敌，大周亦有赵王可成！”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竟欣欣然生出一丝希望来，就连之前声声谴责某目无军纪者亦忍不住频频夸赞，那自得的神情好似过往累累军功皆是他们得来。
“对呀！赵王武功盖世，谋略无双，若是此刻赶来寿州，还会怕他刘仁贍不成？！”
“就是，想赵王未及弱冠便随先帝东伐西征，屡创奇功，如今这世上除了他怕是再无人敢称‘战神’二字……”
柴荣听着底下越来越热烈的讨论，忍不住嗤笑。
这便是人心！
懦弱！
“赵弘殷将军方逝，赵王匡胤如今仍在丁忧途上，为了六合，朕依然夺情，如今诸将是害让朕再做一次无情无义的暴君么？！”
此话说得颇重，加之柴荣确实怒极，一时间诸将皆羞愧难辩。
“吾大周虽谈不上圣者在世时敢称礼仪之邦，却老小妇孺亦晓得‘忠孝’二字，自古‘忠孝难两全’，朕依然逼了赵王尽忠而枉孝，想他赵门父子为我大周浴血数十载，到头来却一次次被我皇家辜负……朕不忍！”
“朕为君不明，竟举不出第二个赵王，如今之计，只有退守汴州，他日再谋。诸位是怨也好，是恨也好，皆请算在朕的身上，莫再提赵王了……”
柴荣的一番话中话，叫方才呼喊着赵王之人都没有下文。
自古孰人敢怪君？
自古孰人莫尽忠？
此间之事，早已不在战场，朝堂，才是论心之地。
话说这头，汴京赵府并无一人知晓君心渐变。玄朗一身素缟面无表情得跪坐在父亲的灵柩前，他已经三日不曾进食，仿佛自虐一般忏悔着那夜的过错。
全府上下愁云惨淡，空空与管家忙上忙下，既要看着悲痛欲绝的赵老夫人，还要顾着摇摇欲坠的玄朗公子以及身怀六甲的贺夫人。
赵小姐陪着母亲，衣不解带；小阿美跟着侧夫人，懵懂无措。而已然悄悄长成少年的廷宜却在灵堂的角落里盯着兄长的背影狠狠捏紧了拳头。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上前抱住一直喜欢的哥哥，着实因为心里还气他不曾在父亲临终前回来。但是，廷宜心里又明白，那并不是哥哥的本意，怪只怪那个不通人情的混蛋皇帝，生生还得他赵氏父子鞠躬尽瘁的为君者！
廷宜没有赵弘殷数十载为臣的忠心，也没有玄朗与帝王竹马患难的情谊，他只知道，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从没有什么天命所归，有的只是能者为王！
玄朗并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此刻心中的触动，他仍然沉浸在那一夜未能打开城门迎父亲进城的恨意里。
不悔，却恨！
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恨吾心若石吾眼不明，生而不逢时。
他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外表装得越是强悍内心便觉得越发恐惧。那几夜，若不是空空强行入梦苦苦相劝，若不是意外得来翩翩的消息，他恐怕会就此沉沦。
当初，是以“救人”入修罗，如今却以“杀人”渡神佛。
孰是孰非，平白莫辩。
这一生太长，若非活到尽头怕是没个清明。
玄朗微微叹息，对着父亲已经僵硬的尸身发呆。逝者已逝，来者可追。就如空空说的，这赵家还需有人顶着，这天下亦需有人去平，天下一日未统，人心一日不齐，他赵玄朗手中的刀便一日不能放下。
至于，那个叫翩翩的美貌女子，如今他既然知晓了方向便不会再容她再像少时那样突然消失不见！
江山，美人，并非不能兼得，只看那掌舵者能否持之不倒。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归去来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