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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抗命 ...


  •   烈日灼心,天光将夜幕的面纱揭开,露出事物原本的模样。
      玄朗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天亮时第一眼看清父亲病容的心情,一颗心几乎就要裂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奔到父亲身边,搂着那一副与记忆里全然不同的虚弱骨架,痛得眼泪都干涸。
      空空怕他崩溃,第一时间让士兵将赵弘殷安稳送入城中,自己则死死抱住那个崩溃的人,任他在自己身上捶打发泄,冲天空怒吼。
      不该是悔恨,只是怨老天戏弄。
      赵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次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懊悔,他梗着脖子,用尽所有理智逼自己在一片混乱中布防。
      然后,轻轻走到赵弘殷床边,仿若亲生孝子一般将大夫的话一字一字刻在心里。
      “这位将军本就重伤在身,随后长途跋涉,昨夜又受了一夜冷风,恐怕……”长须医话说到一半实在不忍,意思却清楚而残忍。
      对什么事都淡然自若的赵先生,听到这句头几乎炸了,他一边庆幸主帅没有在场,一边痛恨自己犹豫。
      “大夫……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方法,什么药,一定请您再试试!”
      谁也没有料到,一贯骄傲的赵普先生竟然给大夫跪了下来,悲痛至极的情绪不掺半点虚假。
      这一幕,恰好被匆匆赶来的玄朗与空空看到。
      主帅抿着唇看高傲的谋士这般卑微,心中那点怨恨也转为纯粹的悲痛。
      “赵先生……你起来吧……”虚弱的声音没有一点生气。
      赵普忽听到自己的名姓,茫茫然回头,泪痕还留在脸上,待看清门外的人,愧疚之情更加强烈。
      他二话不说,“砰砰砰”磕得地上都起了个血窟窿。
      空空看着不忍,赶紧上去拦,可是没想到赵普虽然是个文人,性子却执拗得吓人,根本拉不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看向玄朗求救,只见主帅黯淡的眸子里也显出一丝不忍。
      接着,风中响起一声叹息。
      玄朗终于将失去的理智拉回了片刻,他缓缓走近赵普,弯身将人扶起,勉强挤出个笑来:“先生,此事汝没有错……父亲不会怪你,本帅亦不会怪你……”
      这样的信任,让赵普瞬间泪如雨下,他终于起身,疯了一般奔出门外,片刻后又气喘吁吁回来,手中颤抖地捧出一个锦盒,宝贝非常地塞进玄朗手中。
      “将军,这是卑职祖传的圣药,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卑职愿献与将军!”
      玄朗愣了愣,随后感激地拍拍对方的肩。事关人命,也用不着客气了,赶紧送父亲服下。
      没想到,此药服下后一个时辰,原本一直昏迷着说胡话的赵弘殷竟然悠悠转醒,意识也逐渐清晰,果真有奇效!
      众人见此,稍稍放心,玄朗更是激动地向赵普连连道谢。
      而赵先生不知是不是仍然心存愧疚,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日日守在赵弘殷床前,朝夕奉药饵,朝夕无所倦。
      玄朗庆幸地看着父亲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发誓在父亲痊愈之前再不言战事。
      可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没想到他刚起了这个念头,坏事就找他头上。
      赵弘殷病重之际,李璟终于恼羞成怒,见和谈不成,竟然大举增兵,势要决一死战。紧接着,他派出自己的弟弟李景达为帅,统兵两万,前来江北决战。
      面对两万雄兵,原本只想狠捞一笔的周军将士,居然生出怯意,不仅主动放弃了泰州城,且退到扬州城时也是一副且战且退的架势,全无斗志。
      柴荣听闻前线这番景象,怒不可遏,然而,军中众将却实在难找增援之人。且不说这帮人里是不是也存了怯退之心,但是敌军那两万阵势着实不好对付。
      找谁好呢?
      柴荣脑海里闪过玄朗的名字。
      然而,念头刚起,心头却一痛。
      说实在,他不敢再逼那个人了,且不说之前战役多么强人所难,这时候赵弘殷病重,他再去“夺情”,恐天理难容,顿失人心。
      正纠结时,身边的谋士站了出来,此人便是王朴。
      “陛下可是为指派何人前去扬州烦心?”
      柴荣无力点点头。
      “若是这样,臣敢问陛下为何不让那人前去?天下人都知道,若是他去了,不愁什么仗打不赢。”
      柴荣知他所指,猛然一愣,旋即摇摇头道:“不可!阿朗已经够烦的了!朕不可以……”
      “为何不可?!自古上君为父!赵将军若在大周危急关头因小家而弃大家,陛下如何保证日后他不会因为别的什么事背叛朝廷?”
      “话不可这么说……赵弘殷毕竟是他父亲……”
      “那又如何?莫说赵老将军此刻正安心在滁州养伤,倘若真有什么,又岂是赵王守在身边就能逆转的?人之命有天定,而战事不同,多为人算。若陛下不肯逼逼赵王,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或许会是在大周覆亡之时!”
      “放肆!”柴荣勃然而起,他恨急了王朴这张利嘴,却又没有话去反驳。
      室内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一君一臣各不退让。
      王朴无畏地跪拜在地,头却高高昂起,他自觉没有错,也知道君王终会答应他的请求。
      果不其然,僵持许久,年轻的帝王终于在谋臣的坚持下败北,他跌坐在长椅上,无比怅然:“卿真乃铁石心肠……”
      此话分明苦涩,而王朴不以为意,他笑笑,淡然道:“非臣铁石心肠,是以王者霸道!”
      于是,再也无需多言。
      是日,一纸召命从扬州连夜送到滁州。
      玄朗静静听完使臣传来的旨意,铁青的脸上凝重得叫人害怕。
      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使臣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几乎是同时,一柄长剑横在咽喉,吓得他恍然间尿了裤子。
      滁州主帅大逆不道地公然违抗圣明,刀锋凌冽,饮血止渴。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无一人敢上前,空气似乎突然也变得厚重起来,鼻息间已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儿。
      玄朗梗着脖子,所有怨恨几乎是从牙缝里泄出,“无耻小人!竟敢假传陛下圣旨!”
      此言一出,使臣顿时吓得跌跪下去,他晓得主帅是对圣上不满也不好发作,于是拿自己出气。
      “将军明鉴!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假传圣旨啊!这……这里!小人这儿有陛下的信物,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拿去验证!”
      使臣颤颤巍巍送上信物,可是捧着半天却没有人接,主帅饿狼一般的赤红眼睛死盯着他,分明是不在乎什么真伪。
      一个是代表皇权,一个是代表强武。
      微妙的平衡在这一刻几乎就要倾斜,剑拔弩张之计,主帅的身后悄悄走出一人,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神秘亲兵。
      空空温柔地拍拍玄朗横在使臣喉咙的长剑,将那人的手慢慢放下,苦笑道:“此人小的见过,确实是陛下身边的使者,将军不必多疑!”
      此话分明是想劝人顺从,为君臣二人找个台阶,可是玄朗并不理解,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空空,无声质问。
      然后,他看见贼小子温柔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将军,战事要紧,皇命难违!吾赵家还盼着你凯旋而归呢!”
      这话好似在深潭中落下一枚石子,立刻将其中厉害点名。
      他赵玄朗一日为将,终是人臣。
      即便此刻违了圣意又如何?最后是否又能逃过连坐家人的宿命呢?
      叮当……
      长剑从手中滑落,玄朗心如死灰,缓缓背过身去,留个众人一个凄清的背影。
      空空心疼地看向他,强忍着难过劝:“将军还是准备一下快快启程吧,陛下派来的两千精兵已在城下,赵老将军那边自有我和赵先生照顾,将军万勿挂念!”
      如此,已是断了他所有的后路。
      玄朗握紧了拳,指甲嵌进肉里,生生挖出血肉却茫然无觉。
      过了好久,他终于任命似的将盔甲穿上,对着空空一个长拜,头也不回消失在天边。
      空空站在城墙头上,对着那个远的看不见的影子极力挥手,今日的送别不似往常,竟绝望地好似深陷地狱。
      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前路,终于待到日暮渐渐送上一层掩饰,空空突然哭出了声,颤抖地蹲下,像个无助的孩子,对这个世界无声控诉。
      赵普一直站在不远处看他,即便是冷漠如他,也不禁痛恨。赵弘殷的病情又加重了,不知是不是奇药的功效正在渐渐退去。他本是打算过来找空空商量对策,没想到竟撞见军帐中那一幕。
      终使知道帝王无情,却未曾想陛下会为了自己的雄图霸业残忍到这种地步。
      听说他与将军还是少年时共患难的好友,有过命的交情,可是如今呢?
      呵呵,真是讽刺。
      友谊……到头来总会被衡量。
      若不是将军还有空空这个傻小子陪着,谁知道今日会不会上演一场君臣反目的悲剧!
      赵普轻轻叹息了一声,望向天边霞彩好似波澜将灭,若天空就是海洋,飞鸟如何游鱼,在居于这天地之间,是否真的没有一席逍遥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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