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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幸福的泡沫 ...

  •   我相信她真的变了。不老的躯壳下,有东西在彻底变化,使我感到有些不安。
      今天她没有打开窗户,只是静静地坐着冥想。密长的眼睫毛不时颤动,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这种情况以往也没有发生过,入定后的她不动如山,一旦沉入幻境,除非自己醒来,否则什么都动摇不了她。
      地上城堡尖顶的影子在渐渐延长,一天转眼间又要过去,她终于睁开眼,长长吁出一口气。“不行,还是看不到!”语气是浓浓的不甘。
      “什么?”如果是要找什么,打开窗户不是更好。
      她霍然起身走到窗前,手伸出一半却猛然顿住,身子剧烈地颤了几下跪了下去。左袖迅速映出了几道奇特的痕迹,和那些伤痕一模一样。
      她神情大变,猛地将左袖撕开,紧张万分地看着臂上的伤痕,在看到它们依然和先前一样时,才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察觉到那些一直令我在意的伤痕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在身上种了血蚨?”
      她微微点头。
      我惊讶极了。血蚨是一种很古老的通灵生物,故老相传,只有神之使才可以控制。它们两两相生,彼此感应,。“但是将血蚨种在自己身上,是神之使的一大禁忌啊!”
      “我没有办法,我必须感知他,窗里不能看到人世的他。”对我的担忧,她却没有多大反应。她抬起头,清水一般的眼神渐渐冰冷,仿佛海洋最深处的潜流。
      “可是这样——”
      “生命于我本来就是负担。现在有机会缩短,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我只能沉默下去。我是最应该了解她的。在她而言,这个世界对她其实是根本无所谓的。她没有所谓的责任心,不想去为任何事情负责。命运却偏偏选择了她来背负这个世界几千年的沉重。
      “你想找的到底是什么?”
      “回忆。”

      两兄弟回来了,像她保证的一样。当他第二天睁开眼,他们已经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很快就恢复了活力。他们告诉他:两个人是被城里的警察抓走的,那些家伙需要一些年轻劳力好更好地做自己想做的坏事。说到怎样逃回来的,两个人却都说不清楚。
      但那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他从来没有想过,生活可以是这样的。窗外有熟悉的歌喉在吟唱着圣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屋外晾晒着的雪白床单上,桌上还放着几杯刚泡好的咖啡。
      在相遇之前,他一直孤单地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等待着那个驱除黑暗的纯白身影。
      他诧异于她的处变不惊,迷惑于她的与众不同,更依赖于她的温柔体贴。她轻柔地为他掸去额头上沾到的灰尘,她细心地为他抚平衣服的褶皱,在她身边,他第一次发现人间的黄昏是如此的美丽。
      时间如同流水逝去。她来到他身边之后,他的样子也开始跟着时间一起变化,只是对阳光还是心有恐惧。
      “试试看。”当他第一次缩在门前踌躇不前,努力抑制着掉头逃跑的冲动时,她只是仅仅说了三个字,他就有了勇气。事实上即使面前是陡壁悬崖,他相信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原来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就是得到幸福的最原始方法。只是可遇不可求,所以才该无比珍惜。
      他相信他已经得到救赎。如果说过去的百年里他的时间曾经暂停过,那么他忠心地希望从这一刻起,他流动的时间里永远有她的存在。
      就在这时,她却一天天地冷寂了下去。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问。
      是错觉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这是一种悲哀。就好象没有人愿意相信明天自己会死一样,视而不见是一种精神解脱,冲耳不闻是一种自我安慰。
      人总要给自己一些借口好相信这个世界不是那么残酷。

      “你知道吗?漂浮岛与人世之间有一条通道。”她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竟然主动跟我说话。
      “我知道,否则你怎么逃出去?”
      “很长的一条铁轨。”
      “恩?”这我倒是没想到。
      她慢悠悠地接着说:“沿路是一丛一丛的苇草,长得很高很高;绕着一个深蓝色的湖,湖上荧光点点。”一顿,“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十字架型的门,门的上方红云翻滚,火烧一样。”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几个字。“难道是——”
      “没错。忘川和审判之门。”她手上玩弄着几撮头发,眼中泛起诡异的笑意,“穿过门之后,我才想到。”
      “那你怎么还记得?”
      她摇摇头,似乎自己也有点迷惑。“但是穿门而过的时候,我自己的脑子里好象也开了扇门。”
      本来黑暗幽闭,懵懂无知的地方,有一扇门蓦地打开,阳光笔直透入。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道长廊。远远地,有什么声音在回荡盘旋。
      我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原来——那道长廊只有我见过。
      “在人世的日子里,这道长廊时不时就会出现,后来又多了其它模糊不清的画面。尤其是在我遇见了他之后,更是频繁。我便想:会不会跟他有关?”
      “他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
      “所以我又回来了。”她淡淡道。
      “以前我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这句话问得突然,也不知是问谁,她的清亮眼神水一样扫过整间屋子,自问自答,“我想得到自由,□□是禁锢自由的牢笼。为了不让自己戕害自己的□□,我只好将自己禁锢。”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好在她立刻摇了摇头:“没有。”她站起身,仰头呼出一口气,“大主教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还警告我……”说到这儿,她忽然又笑了。
      什么叫属于?我为什么就必须属于这儿?这个孤零零冷清清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我“属于”?
      如果一定要属于哪个地方的话,那也必定是那个有他的小屋子。
      虽然我生而若此,但还是有选择的!我是如此肯定。

      她走了。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夜之间,所有有关她的痕迹都被抹掉了。除了他,没有人记得这个屋里曾经有过一个雪一般纯净的女子。
      昨晚她在天台上坐着,他上去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脸来,轻轻唤他。一向不热情的她,昨晚却一反常态地主动靠在他肩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你相信世上有会飞的岛吗?”
      “你是说神居住的地方?”
      “算是吧。”
      “不信。”
      “为什么?”
      “如果神是存在的,那他以前怎么看不到我……”说到这儿,他突然愣住了,“不,也许是存在的吧。”
      她不出声,等他说下去。
      “因为你出现了。”他的脸红了。
      她却笑了:“我出现,可不是因为神的指示。甚至——”
      他迷惑地看向她,看到的却是她略带嘲讽的神情,仿佛世情通透,十分陌生。
      这一晚他们再没有说话,他缩在天台的栏杆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的背影,总是在不远处踯躅。半睡半醒之间,他还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地抚摩。
      直到天色已明。他被心口热热的一痛惊醒,忽然就意识到: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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