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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许延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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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无疑要做出许多选择,在我十七岁的生命中我只做过两次重要的选择——选择了我父亲,另一则是选择了她。
我四岁的夏天,父亲和母亲离婚,我开始渐渐学会什么叫悲伤。
我七岁的夏天,母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开始渐渐懂得什么叫坚强。
我十七岁的夏天,阳光是接近残酷的温柔,我开始渐渐明白自己选择的究竟是否对错。
“同学,你没事吧?”
掌心热辣辣地发疼,粗粝的石子磨破皮肉,阳光不止不休地照射在头顶。对面的少年带着歉意的笑容有些讽刺,我心底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一指:“我没事,先走了,你的篮球在那边。”
我没事。
那时我认为没有事,一切都会戛然而止,然而我又遇见他,一次一次。他总是有意无意朝我走来,脸上的笑容一如那天,温柔耀眼地如同阳光。
我在他面前是低微的尘埃,从一开始便不在同一端的人,只会越走越远。
后来他渐渐将我淡忘,我的生活依旧平淡地毫无波澜。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后也如同享受,平静安好,我有时也会望向蓝天,渴望能同天边的浮云悠然而行。可惜我做不到。
“许延,以后林安年就是你的同桌了。”
两张课桌,两个人,并在一起,便是同桌;两句话语,两个人,便是开始。
“我叫林安年,许延你好。”
他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手指关节摩挲着笔杆,心中有些莫名的雀跃到颤抖,良久才有些不自然地对他说:“你好。你就是那天那个篮球打得很好的人吧。”
“是的——”话题戛然而止,一秒终结话题成了习惯和自然。
他十六岁生日前夜,笑着对我讲:“许延,我们都是好同桌了,你会来的对吗?”我心猛地一纠,讷讷地张口,点头又摇头,最终低垂了眸一言不发。
林安年并不生气我的沉默,只是望着我:“记得带礼物来,一定要来啊。”
眼睛余光看见他幸福的眼睛,带着期待和兴奋,闪亮地仿佛记忆中夏天的糖果,甜蜜而又单纯。
然后我徘徊在夜幕垂下的华灯中,灯火斑斓,我望着透明玻璃橱窗中晕染暖黄色光的精美礼品。伸出手而又退却,迈出脚而又转身。
我吞咽下心中的悲哀和不甘,转身缓缓走入没进黑暗的小巷,左拐右拐,熟练地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玄关的灯暗着,悄然无声,我走进房间。
望向书桌上木质的相框,上面的女人温柔美丽,在清冷的月光下清楚看见她嘴角的弧度。
我却没叹气,任凭汹涌而来的夜色和黑暗将我淹没,麻木到窒息。
“朋友”这个名词对于我来说仅仅存留在书本和故事中,像是天边的星辰一样遥不可及。也许我也曾碰触过,只是在一句“不过是为了抄你的作业而已,谁让你学习那么好呢?”中破灭地完美。
“幸福”这个词离我很远也很近,是儿时母亲把一支快要融化的雪糕递到手中,阳光明媚。却在大雨倾盆中,渲染成马路上蜿蜒的血迹,苍白而又冰冷的身躯。
林安年一定不会明白,失去的滋味多么难过。他也不会担心,下个月的生活费,甚至终日无所事事也不必考虑未来。
但在他固执着陪伴着我在自习教室度过枯燥无味的夏天时,心里有一颗种子,还未破土萌芽,已经在炽热的夏天中萎顿。
我会去看他打篮球,一边赞赏一边羡慕那遥不可及的夺目。我们放学一同回家,但终究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就如同我们——
终究走上不同的道路一样。
那是我有生之年见过最美好的风景。
干净单薄的侧脸,柔软的脖颈,清澈的眼眸。她指尖牵动我的视线,一言一行都印在脑海。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可是像我这样卑微的人,她又怎样会注意到。黯淡了的眼眸,在林安年的轻声呼唤中回过神来,我握紧了车把手,心被炽热的夏风灼得生疼。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微微低头,就听见他的声音融化在风中,我却没注意——“没关系。”
这份秘密,我小心翼翼埋藏在心里,只是掩埋的太过仓皇,压抑不住悸动。
可是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美妙,刹那一夜间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不屑。
“他竟然喜欢陈雪呢。”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他也配?”
嘲讽的笑容,戏谑的语气,心被冻结到零度时,我想起形影不离的知道我秘密的他。
是的,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
也许一切对于林安年来说都无所谓,所以我们永远背道而驰,但又互不相欠。
我怀着迟疑的心,一群少年却向我走来:“听说你喜欢陈雪?她是你能喜欢的人吗!”重重的一脚踢上来,呆滞的瞬间不知如何反击。
见到他是在医务室,细心地为我消毒伤口,然后我忍不住问他——
“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我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尽管我明白这个问题从伊始就无从解答。
“你觉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吧。”他有些敷衍的态度,又拿起棉签把药水涂在我嘴角,一阵刺痛。
“就算所有人都反对,我还是支持你的。”
他的话语是这夏天最温暖的光芒。可我依旧悲伤,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我心存感激,却又心存疑虑。
这份来得太突然如同烫手山芋的友情,我求之不得却又难以置信。
林安年说陈雪会喜欢我,陈雪没有喜欢的人。一切都恢复往常平静的样子,直到如同晴天霹雳的那一张薄薄的粉色信封,它在林安年的手指间捻出褶皱,连带着我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做出了我人生中最大胆的一件事——骑上车子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尴尬,失望,不甘,以及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夏天的风夹杂着扬起的尘粒刮在我的脸上生疼,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始终没有停,始终没有放弃。我却闭了眼,一直向前,不想再回头。
没有谁对不起谁,没有谁应该讨好谁。那时的我只是想离开他,然后慢慢消化这个问题。
他死死地拽住了我的后车座,轮胎一滑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我转脸看去,他脸上是惊愕,错愣和一丝心虚
我早就知道的,林安年。
于是冷笑着似是质问的口气,随意说出:“林安年,你为什么要骗我”这样伤人的话,然后决然离去。他后来与我的对话,大抵都不重要了。
灵魂上有隔阂的人,又要怎么才能互相拥抱。
那天我破天荒没有去上课,在他最喜欢去的天台上看着天空上的白云。我的心里似是酸涩,似是悲痛到了窒息,矫情到了不行。
可是我压抑不住这份冲动,我早就知道,我很在意他,很在意很在意。
可是他却欺骗了我,哪怕他向我坦白也好,哪怕他从一开始未曾与我相识也好。一切都没有如果。
我终于下定决心让他从我身边离去,我选择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方式——“林安年,决斗吧。”
尽管陈雪不属于我同样也不属于他,但打着这个幌子的我仍然理直气壮。
我像条落败的败犬,蹲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然后看着他笑道:“林安年,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我的眼里全是他的模样,这是我最后再看他一眼,从此就再没有关联。
“因为你有我没有的东西,不用担心我要担心的事情,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仿佛倒苦水一般,我说出了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对他说的话语。
最后我终究离开,他依然轻松自在。
我身边也有了一群一群的人,他们人来人往让我顾不及感慨。也有了一群一群恭维我的人,我有时也会从人群中让出的一条道中穿过,径直看着自己一落千丈的成绩。
看着年级前十名的位置,那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名字。
“陈雪,做我女朋友吧。”我也能大胆地站在她面前,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她虽然不情愿,可也只有答应。
我明白她不爱我,她看我的样子太冷清,连手都不愿与我牵。每当她用那双包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看向我时,我恍惚间想起当年的风在歌唱,阳光明媚的那个夏天和那个少年。
也许是更早以前,夜色温柔,灯火辉煌。笑得温柔的母亲指着晶莹的玻璃橱窗问我:“你是要练习本还是玩具?”我看了看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的精美玩具,又转头看向母亲——她的眼中倒映的全是练习本。
于是我看着玩具选择了练习本。
后来的后来,高考落榜的我终究一无所有。我的家境不富裕,甚至算不上平凡,看着父亲疲惫的容颜。我跟在他身后穿过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在人潮拥挤中,我又看到熟悉的他。
然后我们擦肩而过,一滴泪殆尽于尘土之中。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选择一些东西的时候同样也会失去什么,选择的代价我比谁都清楚。
可是我不后悔。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