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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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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一切都有两面性。阴与阳,善与恶,对与错。至少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遇到了她,她的经历和作为改变了我接受了十多年教育的固执思想。在那样的年代我是名副其实的高材生,但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也不知道对与错的真正定义。因为在那个年代里对于像我这样的底层百姓来说,生活就是没有亮光和希望的漆黑一片。评判真理的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生存。
我现在是大上海华界《大真理》报社的一名记者。小时候家里靠着收老百姓的租子还有两家毛纺工场支撑着整个家族的富足生活。因为我从小聪慧,所以我读过私塾,上过学堂,甚至还留过几年洋。可以说我的整个童年都是一帆风顺,不愁吃穿。但是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二十岁那年,我还在德国留学。以往家里每两个月都会寄来给我的生活费和家信。但是那个冬天我一直等到冬天结束却还是没有收到来自国内的任何消息。
我又苦苦支撑了将近两个月,直到我被房东太太赶出来住到了火车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我才隐约意识到家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我不再停留,我变卖了所有的手表项链以及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终于凑够了钱买了一张回国的船票。
在码头上我捡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说英国和美国已经同意将中国上海的租界合并成公共租界。我攥紧了拳头十分的愤怒,我们国家的领土怎么能被外国人像划蛋糕一样就这么你一块我一块的给瓜分了!政府在做什么!军队在做什么!我当时自我觉得喝了几年的洋墨水就有了一身拯救国家兴亡的本事。我当时就决定,我一定要回去做点什么。那个时候的满腔热血已经完全给掩盖住了心里对家人的担心和思念。
等到我历经漫长的漂泊走下舷梯再次踏上大上海的土地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和我走的时候完全的不同了。天空灰蒙蒙的刚刚下过雨,眼前是一条混合着雨水、煤渣和马粪的泥泞土路。原来上海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富丽堂皇,相反的,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是黑白电影里的场景,除了煤炭的灰黑色还有欧式建筑的惨白色之外几乎很难看到其他颜色。
由于我买的是最次的那种船票,所以得到的服务也是最糟糕的,他们甚至选择在货运码头靠岸!好吧,我承认,直到靠岸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坐到这艘船是条走私货轮。并不是因为我读书读傻了连货轮和客轮都分不清了,而是这一路上我的脑袋里除了想着如何救国之外几乎就没有想过其他,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没有想过。可能我真是读书读傻了。
码头上满是像蚂蚁一样驮着货物的劳工,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从下船的乘客身边穿过。那些正拿着货单抽着大烟的包头以及手下一群嚣张跋扈的犬牙们正忙着做着手里的账目,数着一叠叠的钞票还有叮当作响的银元。
我的穿着还算是体面,至少身上最后一身西装没有被变卖掉。可能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只有我鼻梁上这幅金丝眼镜了。我拎着并没有装着多少行李的行李箱经过了那个卸货点。两旁经过的劳工们只是瞥了我一眼就继续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踩着泥泞向前走去。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没有穿鞋子,就这么任凭脚丫子踩进了混淆着马粪的泥坑里。我不禁捂了捂鼻子,因为这个动作,劳工们多看了我几眼。我看得出来,他们看我的眼神不算是十分的友善,或许他们也把我当成了那些西装革履的资本家们了吧。我很想向他们解释,其实我不是,我只是个知识分子。不过我看他们的样子也不会在乎这些。
就在我快要走出码头的时候,一个年迈的工人脚底突然打滑摔倒在地上,他肩膀上那个大大的货箱直接磕到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一阵瓷肌碎裂的声音。我几乎都没怎么想就伸手试图将他扶起来,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礼貌。劳工只是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他并没有理会我伸出的手,而是急忙紧张地检查了一下货物有没有被摔坏。我看到他脸上的皱纹突然拧到了一起。箱子里装着的瓷器有几件被打碎散落在了地上。
这里的声响吸引了包头的注意,在一群爪牙的拥护下包头走了过来。
“怎么啦?老李。不行就到边上歇着去,让那些年轻人上就行啦,这么大年纪了不要这么拼命。也就是少挣点而已。”包头的手里拿着大烟斗指了指这个倒在地上的老李,对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我以为他手下几个爪牙似乎要对倒在地上的大爷动粗,我想都没想就挡在了他们中间。
我瞪着眼睛道:“你们想干嘛!你想对这么个年纪的人动粗吗?不要忘了青天白日下的法度!”
我自认为十分铿锵有力的话语应该会震慑到这帮流氓。他们的确愣了愣神。不过一秒钟后他们却哈哈哈大笑。那样子好像我刚才讲了一句十分好笑的笑话,可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我讲的是道理。
面前的流氓们正笑得前仰后翻,倒在地上的老李用那只占满泥土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对着我摇了摇头。他坐在地上一边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花瓶瓷器一边赔笑道:“赵爷,是我的不对,求您不要不用我,我家里还有两个孙女等着吃饭呢。”
这个被称作为赵爷的包头收敛了一下笑声抽了口烟道:“老李,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你也知道我们风华一角的规矩,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慈善机构。要不这样,只要你还做得动,你继续干着。但是这摔坏的货物可得从你的工钱里扣了……”
一提到这个摔坏的货物,李老汉的皱纹再次地拧到了一起。
“我来赔!”我一手挡在李老汉的面前像母鸡护住小鸡那样将他挡在了身后。
赵姓包头饶有兴致地看了我几眼问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啊?”
我:“你甭管我是谁。说吧,这货物值多少!”
赵姓包头吐了口烟道:“好!够爽快!就算你三块大洋吧。”
李老汉的皱纹皱得更紧了,看着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我立刻掏了掏裤子口袋,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又掏了掏衣兜,除了一块手帕之外也再无其他。我又打开了行李箱。
包头看着我一副翻箱倒柜的模样就对着旁边的伙计不削地笑了笑又抽起了烟很有耐性地等着。我的额头都已经急出了汗,我急忙掏出手帕擦了擦。我心想应该在行李箱里还能找到某些个值钱的东西。可能是那个赵姓包头看得出我根本也拿不出那三块大洋,他将烟斗在鞋底上敲了敲道:“行啦,我看你也掏不出个鸟蛋来了。小子,在上海这地界装有钱人可是会丢掉小命的,好在你遇到的是我们。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们上工。”
我一咬牙直接摘掉了我那个金丝眼镜递了过去。我:“金丝的。只多不少。”
包头接过金丝眼镜看了又看最后终于咧开了嘴露出了那只打补丁的金牙。
“好小子!够爽快!我喜欢你的做事风格。来福,找给他两个银元。”
包头说完就一边打量着手里的眼镜一边乐呵呵地走了。他的一个手下掂着两块银元走到我面前。
“我家包头已经够仁慈了,在这偌大的上海已经找不到第二家了,小子赶紧拿钱走人吧,别在这碍事。”
来福将两块银元塞到我的手里后又将倒在地上的李老汉给扶了起来叮嘱道:“老李啊,机会人人都有,不过不会有第二次。你也知道,这是我们的规矩。你要是再坏了规矩,就算我们赵爷是活菩萨也帮不了你了。”
李老汉连忙点头哈腰地感激道:“谢谢福爷!谢谢福爷!代我谢过赵爷!”
来福摇了摇头道:“要谢就谢我们大当家的吧。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谢谢大当家的!”
来福点了点头带着人走开了。
我瞥了瞥一旁浑身是泥的李老汉,发现他还是一副感激的样子望着来福他们的背影,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明明是在被压迫和剥削,却还能有这样的表情,难道这些人就不懂得反抗吗?
李老汉目送完来福他们之后他又感激地对着我鞠着躬,我连忙扶起他。
“使不得,使不得。哪有长辈对晚辈行礼一说。”
李老汉:“唉,这年头谁还在乎这些。先生刚才为我解围还折了您的财物,老汉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啊。”
说着说着,李老汉又要弯腰鞠躬。我急忙阻止了他。我问道:“他们这么剥削你们,你们就不知道反抗吗?”
老汉叹了口气道:“现在这乱世,能够活下来有口饭吃就已经不错了。尤其是上海这个地界。想要活下来更是难上加难啊。只要能生活下去,人们也不再讲究什么礼节法度的了。这个码头已经是华界最好的工场了,这里不会打人,不会有人火拼,工钱也比其他地方稍高一点。很多人挤破了头想进来呢。”
我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会这样?”
“唉~一看先生您就不是本地人。先生有所不知,现在上海的每一个码头都是一座金山,想要发财的地痞流氓,□□社团还有那些洋鬼子都想从中捞油水。所以码头上经常会有□□火拼抢地盘砸场子这种事,很多码头工人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工作。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风华一角的地盘,别人不敢打这里的主意。最重要的是风华一角的大当家人不错,对手下的规矩严着呢。他们有时候过年过节还会发些肉包子什么的,运气好的话包子里还会有几个铜钱。嘿嘿。”
我能看得出老汉脸上那种纯朴又满足的笑容不是假的,他似乎以自己是这里的一名工人为荣。这就是风华一角给我的第一映像。
我将手里的两个银元塞到了老汉的手里。可是他却挣扎着怎么也不肯收。
“使不得,使不得。先生帮我解围已经是老汉的大恩人,我怎么能再收先生的财物呢!”
我:“你家里不还有两个孙女要养活吗?你就拿着吧,我家里比较宽裕。这点算不了什么的。”
最终在推搡了几回合后老汉妥协着将银元握到手里。我拎起行李箱向着出口走去,他站在原地就这么注视着我。就在我快要走到出口处的时候老汉在我的背后喊道:“先生!看你也是外乡人,别怪老汉多嘴,在这地界您的好心会害了您的,不过还是祝您好人有好报!”
我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在对着我挥手,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