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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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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
文诚挂了文宁的电话,再次检查了一下门窗和电源都关好了,背起背包走到楼下,秦月已经推门进来了,文诚见她一头长发挽在脑后,露出颀长的颈项,一件纯白的低领毛衣勾勒出美好的线条,下身一条红色暗格短裙配黑色长靴又使得优雅中不失活泼,哪里像是已婚少妇,明明是个女大学生,他忍不住赞叹一句:“好漂亮啊!”
秦月显然十分受用,笑着说:“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了,东西都拿好了吗?”正说着,文宁也跟了进来,他环顾一下店内陈设,将目光放在吧台上的两个箱子上,然后对文诚说:“就这两个箱子?”文诚“嗯”了一声,正准备过去拿,文宁已经抄起箱子朝外走去,只得随秦月一起跟着出了门。
文宁利落地将箱子装进后备箱,秦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文诚则自然的钻进后排的座位。从文诚的咖啡屋到父母家其实并不远,坐地铁的话大概四五十分钟就到了,但是因为拿着两个箱子实在不方便坐地铁,只好坐文宁的车回去。想想自己已经毕业三年,名义上也是自己开店的老板,却连一辆车都买不起,只能蹭哥哥的,文诚不觉有些心酸。
结果平时只要半小时的车程却因都在赶着回家的车流量太大而堵了好久。文宁一路无话,倒是秦月东一句西一句的和文诚聊个没完,一会儿问他咖啡屋的生意,一会儿抱怨自己的老板,一会儿又聊起明星的八卦,东拉西扯半天,终于忍不住回头用气音问道:“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
文诚心中有些窘,尽管秦月是用气音和神神秘秘的语气态度再问,但是文宁又不可能听不到,他明白,文宁对于自己还是不那么能接受,他尴尬了几秒钟,见文宁并未出声,只得说:“没有没有。”
秦月不无遗憾的说:“唉你都单身这么久了——一年多了吧?还不找?再过两年就没市场了!到时候只能包养大学生了!”
文诚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同时,文宁“啧”了一声,低声道:“别胡说八道。”
秦月也“啧”了一声,说:“怎么了?本来就是!”接着又对文诚说:“诚儿,我跟你说真的,趁着现在年轻,赶紧谈恋爱!等你胶原蛋白不复存在了,年轻的□□不喜欢你,有钱的大叔你又看不上,到时候就会非!常!尴!尬!”
文诚听着这话,秦月完全把自己完全当成好姐妹,而这定是文宁最不能接受的,赶在文宁更不高兴前,忙接话道:“你放心!我肯定会让自己一直非!常!美!”
秦月大笑几声,忽然又想起个八卦,话题就被切了过去。
到文诚爸妈家时,已是五点多,天已经快黑了,断断续续也有炮仗爆炸的砰砰声在天边回响,文诚的爸爸文建元打开门一见三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其实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对两个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但是看到儿媳妇,尤其是听到儿媳妇甜甜的叫他“爸”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满意。
文诚和文宁放下带来的东西,鞋还没换完,秦月已经踩着拖鞋钻进了厨房去帮忙,二人换好鞋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秦月已经和文诚妈妈燕萍一边炒着菜一边热火朝天的聊起来了。文诚和文宁一块喊了一声“妈”,她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又继续着跟秦月的话题。
文宁转身走向客厅,文建元已在那里又坐回到沙发上,正拿着手机吃力的按着,他年轻时近视,年纪大了却又老花,看字的时候总要把手机和书报拿得很近然后再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皱着眉用力的看,显得非常笨拙。文宁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坐在沙发另一侧一边削皮一边说:“不是给您配了双镜片的眼镜么,怎么不戴啊?”
文诚看着二人对话,却没有走进客厅加入,而是进了厨房听秦月和燕萍聊天,不时插两句嘴,然后帮着打打下手端端盘子。
他看着燕萍满眼的欢喜,从内心深处很感激秦月,在她嫁给文宁之前,家里好几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文宁生性寡言,而他虽然话多,但大学期间出柜之后,和父母之间始终有一次隔膜,即便再强颜欢笑,也总感觉与从前不同,一家四口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的表面的温馨热闹,但根本的问题就只是回避,假装它不存在。
晚饭虽然丰盛,也不过都是些鱼、虾、排骨的家常菜,窗外的爆竹声渐渐多了起来,为了听清电视的声音,不得不把音量调大,燕萍身体不好,怕冷,所以家里的气温调的很高,三父子都喝了点白酒,婆媳二人则各倒了一杯红酒,餐厅和客厅贯通的灯都大开着,加上外面闪动的烟火光芒,一切都显得热而闹。
燕萍也不再向往年一样抱怨过年没有年味,不够热闹,因为席间秦月宣布她和文宁准备今年要孩子了。文建元高兴得合不拢嘴,如果顺利,明年的除夕就该是一家六口三代同堂了。文诚也非常高兴,他也期待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同时,他也感受到父母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
文建元和燕萍自然是想抱孙子,但他们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开心而令文诚不自在,但又不知该给他怎样的表情,而这种情绪在文诚看来,却成了父母对他有些尴尬的态度,那种想关心他又不敢关心他的神情,让文诚更加焦虑,他只能对此视而不见,装作大大咧咧的,向兄嫂敬酒。
一顿饭就在欢喜而又掩藏不住的尴尬中结束。
饭后,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其实不过是耳朵听着春晚,各自都在划着各自的手机。文建元在一一筛选着拜年的短信和微信,挑拣着有必要的斟酌词句回复;燕萍最近开始接触朋友圈,跟多年的老姐妹们彼此互相评论点赞乐此不疲;文宁则认认真真的向合作过的客户一条一条发祝福,并署上对方的称呼,以显示单独发送的诚意;秦月给老板和同事互相拜过年后,就在闺蜜的群里开始边聊八卦边吐槽春晚;而文宁没有什么要祝福的同事、客户,只有几个还没忘了他的同学彼此问候几句,Gentlemen4人群也因为韩东楠的事情大家都不太敢肆意的欢乐聊天,只得百无聊赖的刷着微博看着段子手们即时的春晚吐槽。
时间到了十点多,文诚收到了一条微信,打开一看,竟是舒辰:
新年好呀!
在给同学发祝福的时候,文诚不是没看见舒辰,只是这么多年了他们都保持着彼此不主动联系的默契,只是一个多月前两人交换了手机号之后大约是微信推荐了他的名片,所以舒辰就发来了好友申请,他没多想,便接受了,而后只给他点过几次赞,但他看舒辰的朋友圈却永远只是一道淡淡的横线。
“新年好”
文诚想了想,又加了个姚明脸上去。伪装出一副故作客套的假象。
舒辰:在看春晚?
文诚:嗯呗
舒辰:然而我连春晚都没得看
文诚:那你在干啥?
舒辰:没事干……
这三个字让文诚不知如何接话,没事干?没事干干嘛不看春晚……?
接着,舒辰又发来:没回家,在北京呢
哦?文诚迅速地思索起来:刚从国外毕业回来第一年春节为什么不回家?不回家一个人过春节,那为什么又突然跟我聊这些?
他回道:?为啥?
舒辰:一言难尽……
本能的反应,让文诚察觉到舒辰当然是家里有问题,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方便回去,或者是他自己跟家里有了什么矛盾而不愿意回去——但是,文诚对此并不十分感兴趣。
诚然,文诚骨子里有着八卦的基因,他对人们那些鸡毛蒜皮的狗血经历非常好奇,并且乐于在听完之后迅速地传播给韩东楠几人,大家露出一副蜡笔小新隔壁阿姨的八婆嘴脸并彼此嘲笑。然而对于舒辰的事,他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尽管那次意外的碰面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隔着两个手机屏幕以及充分的思考时间,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再和舒辰有任何瓜葛。
一言难尽,如果他继续追问,要么无休止的继续发微信不知是不是要通宵畅聊,要么说不清楚就得打个电话,可能也是要通宵畅聊,又或者干脆就得见面详谈,而那样的话估计就不止通宵畅聊那么简单了。
文诚正在考虑着如何回复比较恰当而礼貌的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舒辰却又发来:你在爸妈家?
下一句大约就是能不能出来见见了吧?
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发生在四年前。那次舒辰因为参加比赛而不能回家过年,三十晚上的两条短信“你在家?”“能不能下楼?”,文诚不管不顾的跑下楼,外边正下着大雪,舒辰扣着羽绒服上绒毛边的帽子,双脚在地上来回踱着防止冻僵,文诚一推门,看见五颜六色的烟火下舒辰瑟瑟的张开双臂,两人就在冰天雪地里拥抱亲吻,一起开始一个新年。
那时候以为永远不会变的现在早都面目全非,两人都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如果真的跑下楼推开门,还会看到与当年一样的人吗?
不会的。文诚回答自己。他抬眼看了看正各自划着手机的一家人,回复道:对啊。
他不知道舒辰会如何揣摩自己的语气,但如何揣摩都随他去吧。
过了一会儿,舒辰:真好。
文诚也猜不出舒辰的语气,真好两个字似乎表达着一种羡慕和无奈以及欲言又止,他感觉到舒辰期待着他能主动提出见面,毕竟他有一家人陪着而舒辰是独自一人,他也不好主动要求他离开一家子去赴他的约,当然这还是文诚自己的猜测,可能舒辰根本没有这层意思。
文诚又回复了一个姚明脸,然后回复道:过两天来坐坐呀,一周的假呢。还记得我爸妈家的路吧?
舒辰:好啊,有空去给叔叔阿姨拜年,当然记得路的。
文诚挑了一个胖子飞吻的表情发过去,舒辰没有再回复。
燕萍看了一眼表说:“包饺子吧。”一家人应声而起,将面盆、案板、擀面杖、面粉、饺子馅通通搬到餐桌上,一边包饺子一边继续看春晚——他家有三十晚上过了零点吃饺子的传统。所有人都加入到包饺子的工作中,文建元和文宁擀皮,燕萍和文诚包馅,秦月不会包饺子,便只负责下锅,脱离了手机,大家又开始有话聊起来,而随着零点的接近,外面放炮的越来越多,电视的声音几乎完全听不见了,秦月在煮饺子的间隙留神看着窗外,每当看到一个大的礼花炸开她都会露出喜悦的神情。
忽然,秦月想到了什么,跑去包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一盒巧克力豆,取出一颗递给文诚,让他包进饺子里,并说以前都包硬币,吃到的虽然幸运但是太硌牙了。事实证明秦月很有道理,因为那颗巧克力被她自己吃到了,并且一口咬掉了一半,若是硬币恐怕掉一半的就是她的牙了。燕萍开心的不得了,说这肯定预示着今年造人计划肯定能成功,一家人又一次举杯,所有人都笑的像花儿一样。
年复一年,日子就慢悠悠的在绵延不绝的爆竹声中过去,闪烁的烟火中,舒辰在文家楼下静静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