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饭是钢》薨薨亦何为

1、死亡

　　王小二死了。
　　在东大街的广场上。
　　死法很壮烈，一颗子弹飞穿过他的脑袋。
　　脑浆迸裂，血溅街头。

　　王小二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他从小就老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和世界告别了。压马路时被闯红灯的车被碾死，路过高压电底下不小心被触到电死，在河边散步踩空，掉河里淹死，吃进太尖利的鱼刺被划破喉咙，路过建筑工地被飞来的砖头砸死……作为这样一个有些被迫害妄想症的中度患者，他想过他有可能死去的那么多种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过他的死法会是被子弹在脑袋上开个大洞，这么猝不及防。
　　王小二倒在地上，感受着脑袋炸裂的感觉，他不知道子弹是穿过了脑子里哪些地方，只是满脑子都是他妈平常老爱骂的一句，你脑壳坏掉了啊。
　　此时，他脑门的被子弹高速转动导致的焦糊小洞有暗红色的血液慢慢流出来，流过他的眉毛，最后分成两小股，一股进了眼睛一股顺着脸的轮廓滑下去和背后的一大滩血和为一团。王小二心里叹了一句，现在他脑壳真的坏掉了。
　　王小二试探睁睁眼，想看看四周，却发现左眼已经被糊上了一大片血，视野里蒙上一层血色，隐约的能看见那密集的人群，他却也没觉着疼，大致是脑袋实在太疼了，相比之下，这点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王小二突然想起曾经在贴吧上瞎蹦哒时，看到过的一个贴，关乎人死去的N种方法。上吊，割腕，跳楼，煤气，中毒，剖腹……其中提到枪杀时，说过枪打到心脏后普通人至少还能活7秒，而打到眉心，据说会失去反抗能力但还会有几秒的心跳。
　　那一枪没有打中太关键的地方，他确实也听到有伤了脑子，还被救活的例子，但王小二从没觉着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像杀死比尔里那个开外挂的女主，能够一枪过脑，大难不死。
　　于是，他便开始极其自觉的默数起自己那剩下的生命。

　　那一枪开的实在突然，这个时段又大部分都是些晨练的老人。王小二越出去那一下都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他从来就不是个社会主义好少年，对于舍己为人这种事，看起来就压根不是他会做的事，但是，不知是被五讲四美雷锋叔叔还是电视剧熏陶多了，当他看见那把在人群中被举起的枪时，本能性的跳了过去。
　　被救下的是个孕妇，即使挺着个肚子，还是保持着很好的身材，并没有大部分孕妇所有的赘肉，王小二脑门中枪的那一下，血溅了她一脸，当下被惊的脸色苍白晕了过去。
　　那人一下没打中跑了，手里握着枪，旁人也都是些老弱妇孺哪里敢上前拦住，一旁也有设立民警的小屋，可那里面的警察平日顶多管管些打架斗殴的事件，身上连枪都没有的，见这阵势，只能赶紧的报了上去。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甚至挤不进来，现场一片混乱，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着王小二的耳朵，王小二躺在地上就像是一个电影里的布景。
　　“王小二。”
　　在嘈杂中突地出现一个颤抖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王小二躺在地上，睁不开眼，但也大概知道是谁了。毕竟取名这么随意的人不多，在这S市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对于现在在这最后时刻还能有个人送送他，他感到很是欣慰。
　　“你个傻逼。”
　　王小二嘴角一抽，他一点也不欣慰了。
　　来人是林越白，王小二发小，从还穿着尿布时起就一起玩了，长的帅，成绩好，也是王小二从小的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两人就一起在S市闯荡，租了个60平的小屋，住在了一起。
　　“你丫不是最怕死的，这时候逞什么能。”林越白的声音近到面前，带着咬着牙的愤怒。
　　王小二不开心了，好不容易当回英雄人物，还被这么骂，便颤着满是血的手憋着一股劲往林宇脸上一拍，可谁知那一下拍在脸上压根没了力气，就更像临别前不舍的抚摸了。
　　林越白看着他探过来的手，一把握住，也没管上面有那么多血，眼里蓄着的泪倒下来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小二。”
　　林越白没再骂他，只一味叫起他名字，说起煽情的话来。
　　王小二本来想扯开手的，却发现压根没了力气，就干脆就任着林越白了，又听见平日那么爷们的林越白那么含情脉脉的喊着小二，觉得实在颇具喜感，扯扯嘴角想笑，脑袋一疼，就笑不出来了。

　　血还在不停的从他的伤口溢出，他的鼻息间满是血腥味，这么浓郁的味道，就像是小时候去乡下过年，家里杀猪时闻见的，那段记忆里，那只猪以倒吊的姿势哀嚎着，却只挣扎了一会，就没了力气，血从喉管里喷涌出来，落入盆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接下来，那只猪在众人庆祝的吆喝中安详的闭着眼，被分割肢解。
　　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只猪，平摊躺着，没了力气，等待着时间消磨掉他最后一点能量。
　　救护车还没有来，他估计是堵在前面那条路上了，那条路是他每日都要经过的，在星期一尤其的拥堵，车辆密麻的把那条沥青路挤的水泄不通，在夏天，伴着这个景象，可见的热浪和人们更加烦躁的喇叭声，那条街道仿佛要爆裂开来，他每回坐在公交车上，听着那些焦躁不安的声音，望着窗外，想象着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都会被这样的画面感逗乐。他越发的犯困了，脑子也越发不清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涌现出来，第一次掉牙，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靠近死亡。亲人，朋友，前任，楼下卖煎饼果子的大叔。这些东西以一种蒙太奇的方式剪切穿插，在脑中闪过。
　　林越白还在说着什么，他也听不清了，一切都像是被隔离开来了，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片空无的寂静。
　　倒计时结束了。

　　一切化成一片黑暗，于是余下的时间就更像一个梦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再无四季，再无昼夜。

　　以至于他也忘了那个声音响起时，他已经睡了多久。

　　只记得。
　　那个声音，冰冷机械，没有任何感情。
　　那个声音说道：“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