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醉》脆皮莘莘

1、乾兴之乱

　　乾兴十二年春
　　新年新春的脚步缓缓地走进了大兴城，街道旁成行成列的槐树新老枝头郁郁葱葱冒出新绿，一派春意迎面而来。然而新年的喜悦尚未过去，天街驰道上急促马蹄声让原本喧闹的大街暂停了，一匹神骏高大的黑马驮着一位盔甲染血狼狈至极的骑士，骑士身负插羽檄书纵马飞跃而过奔进皇城。
　　“这是边关告急？！”街道上大人们都在心中默默纳罕，小孩子却在无忧无虑地想着去吃李记的面食还是张家的馄饨呢。然而出来有悍仆相随的贵人们此刻却没了游戏的心情，纷纷抱拳告辞各自归家。其中一位身穿姜黄锦衣的青年幽幽叹气，“只怕这天下又要乱了。”
　　“云青兄，这是作何叹气？”青年身旁的身量娇小的少年不解问道。
　　青年未做解答，只是拉着少年的手赶紧回到马车上，小声说道：“表弟，为兄近期就送你和姨母回瓜州家去。说不得小妹也要同去玩耍。”
　　少年见青年未答自己的话还要追问，但一听表妹也要与自己同家去，不由得面上一喜，脚步轻快地跟着青年上了马车。
　　且不说此刻大兴城悄然地暗流涌动，单说皇城里乾兴帝看过檄书后顿时头晕目眩几欲愤死。胡儿安可庆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族拉扯了近二十万人，在燕京起兵造反了！河北州县立即望风瓦解，当地太守、县令或逃或降……乾兴帝瘫倒在御座上，右手不断地敲击着额头，只念叨悔不当初。
　　宦官宣报丞相焦章觐见，乾兴帝不等焦章行礼，拿起身畔的檄书直接砸在了跪地的丞相额头：“你看，你看，胡儿安可庆果然反了。二十万骄兵悍将……朕误了玉山公主啊！！！”
　　焦章看着暴怒的皇帝，不敢多言，只能低头看着手里的檄书，满脸的不可置信，内心焦急不堪，暗暗盘算要与后宫宠妃焦贵妃细细商议。
　　乾兴帝虽久不理朝政沉浸在儿女情长，但是做主天下已久，他撇下了酒囊饭袋的焦章，急招了宣政殿偏殿听宣的几位能臣商议。
　　焦章见皇帝离开无心理自己，他赶紧理了朝服从偏道往昭阳殿走去。
　　乾兴帝后宫有一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名唤焦環，小字琯琯，出身河西焦州落败官宦之家，擅舞乐尤喜河西龟兹舞，得乾兴帝钟爱。就是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人物，凭柔弱女子之身支撑了一个落败的家族成为大兴城最不可惹的所在，连带着乡贡都未通过的小人得幸弄权成了丞相。
　　适才犹自起舞翩翘的贵妃听得侍女通报，知道是兄长来见自己，她便罢乐停舞换了衣裳。贵妃姗姗走到正殿，只见焦章随意地摊坐在矮榻上，眼睛几乎贴着一旁服侍的宫女身上，十分让人恶心。
　　焦章注意到贵妃睇来警示的眼神，他这才端坐矮榻朝着妹妹行大礼唱道：“阿妹救我！”
　　贵妃示意身边人都离开，她这才叱道：“阿兄，你适才也太放肆了。这后宫的女人都是陛下的人，怎可肆意放纵了？”
　　焦章浑不在意地乱坐矮榻，自顾地喝酒笑道：“妹妹何须在意。谁不知道周帝最爱河西焦美人了。”
　　贵妃不由得意天下的传唱的佳话。
　　“‘生男不喜，生女不悲，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汉有卫子夫，今有焦琯琯”焦章无不得意地说着民间的传谣，“只可惜皇帝不废后，只怕妹妹就可成为……”他话未说完，就被贵妃捂住。
　　“阿兄不可胡言！”焦贵妃急切地说道，“王皇后出身世家，位主中宫才是我等后宫妇人之福。阿兄，难道忘了我焦家出身河西，与那反贼安可庆有瓜葛。如今陛下不恼小妹就是万幸。”
　　焦章这才正色道：“为兄如何不知轻重。要不然陛下宣正殿议事，我都来不及参加，急忙来昭阳殿见妹妹。”
　　焦贵妃忙倒了杯酒送给焦章，说道：“阿兄，稍安勿躁。妹妹料定陛下不会怪罪我等兄妹。玉山公主之死并非我兄妹二人所为，实为皇后和太子所逼，陛下自己心里清楚，只不过你我着实被安可庆连累了。兄长回去就闭门思过吧。不得陛下召见便是谁人也不见。”
　　焦章听了贵妃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了自家这个胸有成竹的妹妹已经有了计划，他只要好好地听妹妹的安排就是了。焦章和贵妃聊了些家常就回家去了。焦章回府按照贵妃所说行事，后来果然不出贵妃所料安然无事。
　　中和殿正殿书房，王皇后笑咪咪地听着母亲齐国夫人的低语，智珠在握满意自得。齐国公夫人说完驰道檄书的事，笑着拍着皇后的手说道：“我儿日后无忧矣。焦氏贱婢定无翻身之日。”
　　王皇后却不同意齐国夫人的话，摇头道：“母亲不要小看了那个贱婢。皇上对她恩深日重，若非那贱婢不能生育，只怕此刻坐在宝座上就非予了。那焦氏贱人虽出身河西，但是与胡儿安可庆却无多大关联。当日，玉山公主还朝她还帮着公主说话，陛下只怕心里还念叨那贱婢的好了。”
　　齐国夫人回想当日朝会，不由得担心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王皇后宽慰母亲道：“母亲且安心，太子与那贱婢兄长之间的龌蹉不是那么轻易消除的。那贱婢心思不如她皮囊清白，她无子女空有圣宠又能起什么风浪？说句不中听的话，日后皇上龙驭归天了，她这般年轻的太妃还不要仰人鼻息，生如蜉蝣。”
　　齐国夫人忙道：“玉山公主与国有功，如今她女儿俪仙县主说不得也要从玉缘观放出了吧。”
　　王皇后想起呼延俪仙不过六岁大的女孩，父亲不认母亲逝世，独独生活在大周皇庄，不由得怜惜道：“玉山公主到底是陛下同母弟所出的宗女，公主殉国是为大功，皇家不会亏待公主之女。等太平些日子予奏请陛下请封县主，赐国姓。”
　　齐国夫人对皇后的想法很是满意，坐稳皇后的位置不能只有才情妃徳，也要为皇帝操心前朝家事。自己的女儿自然不是焦氏贱婢那个只会跳舞的丫头惯会撒娇卖俏的。转而想到女儿后殿里住的宝林谢氏已怀有身孕，不由得多嘴道：“皇后不是母亲托大，后殿里那位谢家小娘如今有了身孕，要如何安置？”
　　“不过区区宝林，母亲无须担忧。”王皇后笑道，“陈郡谢氏早已不是当年的乌衣巷谢家。谢宝林是谢家嫡出小娘入宫不过封采女，若不是予念着王谢旧话，她不知被焦氏弄去掖庭做奴去了。况且，她的兄长谢安为父亲重用，行止不敢有一丝不敬予。”
　　齐国夫人放心道：“自焦氏入宫后，后宫鲜有女子有孕，谢家小娘子也是有运道。日后……也可不必担心出家感业寺。”
　　王皇后自己已过三十，对花心的乾兴帝感情不深，也不得感叹焦氏宠爱之重后宫无人能及。谢宝林不过几次恩宠便有了身孕，说不得日后谢小娘能与焦氏比肩。
　　大周承平百年，国朝之富远近闻名，民不知兵事多年。如今胡儿安可庆造反，河北河西诸州望风而降，京师上下听闻怒不可遏，纷纷出声大骂丞相无能致使叛乱发生。焦府大门紧闭，任由京师学子门前唾骂不止。日前，焦府门前骄纵的下仆也安静如鸡不负往日骄横。
　　玉山公主年前悄悄还朝，与宣正殿密告胡儿安可庆联合河西河北诸部谋反事宜，朝堂衮衮诸公不信公主之言，却听信追捕公主的驸马呼延赞之语，累及公主于高墙坠身明志。此乃大周立国百年来第一憾事。
　　大兴城内百姓想到公主高墙纵身一跃，鲜亮的大红锦衣也成了乾兴十一年冬末的最后的余晖。
　　乾兴帝面对朝堂之外百姓的赫赫之言，立即下旨重新厚葬公主，并追封定国玉山长公主，赐公主之女呼延氏国姓，钦封蓝田县主赐五百户。同时，贵妃进言皇帝焦章在玉山之死并无过错，皇帝诏焦章入宫议事。
　　然而在皇帝的恩赐平息了百姓之怨，却不能使安可庆的叛乱尽快平息。乾兴十二年暮春三月，皇六子寿王元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薛明山为副元帅东征，出兵旧都洛阳。由于丞相焦章弄权无能，洛阳于四月十日沦陷。薛明山退守铜关以守势应对叛兵，坚守不出。
　　可是乾兴帝听了监军宦官的诬告，以“失律丧师”之罪处斩薛明山。同年四月二十日，安可庆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乾兴帝听从老臣杜可之意起用老将歌舒海为兵马副元帅，令其率军20万，镇守铜关。铜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哥舒海进驻铜关后，立即加固城防，深沟高垒，闭关固守。安可庆见强攻不行，便命崔佑将老弱病残的士卒屯于陕郡，而将精锐部队隐蔽起来，想诱使哥舒海弃险出战。四月，乾兴帝接到叛将崔佑在陕郡“兵不满四千，皆赢弱无备“的情报，就遣使令哥舒海出兵收复陕洛。哥舒海立即上书乾兴帝，认为：安可庆久习用兵，今起兵叛乱，不会不作准备，一定是用羸师弱卒来引诱我们，如若进兵，正好中计。况且叛军劳师远征，利在速。官军凭借铜关天险抵挡他们，利在坚守。且叛军暴虐无道，失去民心，日渐衰颓，很快就要发生内乱，（那时）再攻打他便可不战而擒。
　　哥舒海作为老将坚守铜关，将叛军力阻在铜关数月，不能西进。一时间朝中认为哥舒将军定能立马擒拿叛将，焦章一系和太子一系急于参与此番战果。太子非嫡出皇子，面对皇后所出的荣王勃勃相逼唯有奋力抓住更多权势。自古军功最重，只要东宫一系通过此战拿下首功，大位可保。焦章则是见不得他人获利的小人，急于争权夺利。双方势力在朝堂上合力催促着哥舒海尽快出兵东征。焦章甚至向乾兴帝进言，哥舒海按兵不动，会坐失良机。乾兴帝轻信谗言，便连续派遣中使催哥舒海出战。哥舒瀚在接到圣旨后知道此战必败，但慑于皇权的威严，不得已带兵出战，最后果然大败，自己也被手下绑赴敌营。
　　七月，铜关失守消息传来，大兴城混乱不堪。这一日，百官中上朝的不过一两个人，皇帝到勤政楼颁下制书说要亲征，众人都不信。这天，皇帝的禁军仪仗迁到了兴庆宫。傍晚，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编六军，多赏赐钱财，从马厩里挑出九百匹马，外面都一无所知。叛军日渐逼近，乙未日黎明，皇帝带着皇后、贵妃姐妹、皇子、皇孙、公主、妃子、焦章、王东旭等亲近的大臣数人和近侍从延秋门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