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真假婉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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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人挪进了寝殿的卧床上。
几个近侍进来隔着帘子向我禀报了‘七魔堂’事件的情况，说是探子已经派了出去还未有回音。我起身穿上一身朱红色轻便的短打装束，束起头发，又将烈鹰和岩狼召来简单交代几句，一边扎着袖口，一边掀开帘子走出来：“救人的事情确是耽搁不得，你二人随我现下便动身吧。”
“圣君，探子还没有回来，是不是……”
我伸出手打断烈鹰的话头：“魔界的地盘上被掳了人去，若是救不出叫人全杀了，面子往哪里搁？走了。”
‘七魔堂’堂主在前头领路，四人疾驰过几座山峰来到仙魔交界之处，他示意我们从云头降下来，徒步向前。前方是一片密林，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林中潮气四溢，越是靠近目标所在之地，他就越发地恐慌起来，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便筛糠似的一抖，待到走到一处断崖前他突然怎么也不肯向前了。
只见他向崖下指了指，嘴唇颤抖道：“那洞穴便在这断崖底下，臣……臣……。”
我知他怕得狠了，便点点头：“你就在这断崖上等着吧。” 说完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青檀给我找来的“摇光草”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却正符合了我现下的处境，如今我的身体极容易倦怠，身轻十倍着实省了许多力气。
烈鹰和岩狼也随我跳了下来，三人落到谷底的一个平台上，旁边是几株斜生的柏树，在石缝间顽强地扎着根，枝叶茂密，将一个黑峻峻的洞口遮得若隐若现。
“圣君且在此处等一等，让属下前去一探！” 甫一说完，烈鹰便拨开树枝，闪身进了山洞。
烈鹰是我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刚到魔宫的时候满身血气，让他杀了许多死囚才化去戾气。烈鹰对我忠心耿耿，悍不畏死，如同一头凶狠敏捷的孤狼。
我提心吊胆地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烈鹰探出头来：“洞里没人，只有那些囚犯，几乎都死了。”
“几乎？”
“……还有一两个活的，都疯了，跟死了也差不多。” 烈鹰老实地回禀，顿了顿，又犹豫地开口，“圣君，洞中血气过重，属下以为圣君若无必要，还是不必进来了。”
“我从战场捡你回销魂殿的时候，那儿起码也有上万骸骨，有点血气怕什么。” 我拨拉着洞口的树枝。
岩狼力气大如壮牛，在一旁毫不费力地替我折断了许多根。
我一脚踏进洞窟，鼻尖的确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若说战场上的血气是飘荡在冷冷烈风中的一丝丝阴魂不散，这里的血气仿佛是在一个罐子里熬上许多年的药，腥气异常，叫人浑身黏腻。我睁开眼努力看了看，洞中央摆着一方铜制大锅，里面正噼里啪啦地煮着人血和人心，一颗颗人心像是活的还在“突突”地跳动，简直邪门儿到了极点。
一旁的笼子里关着两个目光呆滞、咿呀乱叫的疯子，另一边的草垛上，整整齐齐地码了许多被剜了心的尸体。
哪个圈子里都有些不干净的事情，魔界在世人眼中恶名昭著，自然也有许多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但我也从来没觉得仙界就是一方净土。魔界中人自诩我行我素，却也极少有毫无人性的，像这般残忍冷血、活烹人心的场景，我还是被震了一震。
“将那两个疯子弄出来，带回销魂殿。” 我挥手示意。
岩狼精壮如山般巍峨的身躯来到那铁笼子前，低低地吼了一声，伸出手握住两根精铁，像两旁狠力一推，将笼子的立柱弯成一个椭圆型。烈鹰瘦小的身影闪进监牢，在那咿呀呼号的两人后颈上敲了两记手刀，一手一个将后背领子拎起来，纵身一跃而出。
突然耳边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起——
“圣君小心！！！” 只听岩狼一声大喊，将我娇小的身体从背后一抱，往地上一趴，撕心裂肺地大吼，“啊——”
我功力大不如前，反应也慢了许多，抬头一看，只见岩狼痛苦地闭上双眼，紧紧地用身躯护住我，背后腰部被穿了一个焦黑的洞，边缘冒着幽绿色的毒气。
岩狼原本是人界一个烧火匠，有一回我见路上有流氓欺负他便替他出了头，没想到他发起怒来，竟然力大无穷地一下子将十几个人掀翻在地。他是个木讷寡言的人，脑袋有些不灵光，我叫他多动脑子想办法，他总是憨憨地冲我笑着挠头。
此时，岩狼憨厚的脸上挂满了痛苦的神色，只听他低低地喊道：“烈鹰快带圣君走！” 说完便头一歪没了呼吸。
烈鹰敏捷地将我背起来，朝洞口跑去，他的身法在魔界是排得上号的高手，然而还没等他略到洞口，那幽绿色的毒气便如跗骨之蛆一般追来，左右腾挪也甩脱不得，烈鹰见那毒气越追越近，避无可避，便将我大力摔出洞外，自己迎头挡上了那缕夺命绿光。毒气恰好打在他的胸膛，在心口下方穿了不大不小一个洞，墨绿色的幽火沿着心脏的位置开始蔓延灼烧。
“烈鹰！”我目眦欲裂，大喊一声。岩狼的死已叫我痛不欲生，烈鹰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如今见他二人为护我而死，我心中像是被油锅烹得沸腾，恨不能将下手那人碎尸万段。
只听一个女声阴柔地响起，碧绿色的衣角从洞口显现出来：“今儿个人心不够吃了，我本打算再去掳两个人来，没想到还有自个儿送上门的。”
我咳嗽了几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那人：
“叶婉华。”
她手中也不再持着鞘剑，而是用玉葱似的手指捏上了几支袖里剑，剑头绕着墨绿色的毒气。
“你认得我。” 她翻手将那袖里剑收回袖子里，在指尖露出一点剑锋，“你是什么人？”
“你竟悖逆师门，修这大逆不道，活挖人心的禁忌之术。你不是和终南派的陆吾有婚约吗，叶婉华，你要如何去见他？” 我愤怒得老脸涨得通红，披着厚厚的人皮看不大出来。
“哦？你还知道陆师兄？看来查得挺仔细的。” 她“哼”地冷笑一声，又道，“你懂什么。若是无权无势，仙术低微，在这修仙大派哪里轮得到我说话？若不是我功力一日千里，人人以为我是天之娇女，掌门又怎会对我青眼有加，又怎会将我许配给陆师兄。这世道只有强者为尊，弱者，只能为人鱼肉而已！”
我皱着眉头看她：“你练这歪门邪道的功法，走火入魔还挺严重的。”
只见她脸上露出凄厉的神色来：“你如今不也只能为我所擒吗？”
“先要打过才知道。” 我高高跃起飞快地拔出一把软匕，匕上淬了魔界至宝“地脉紫芝”的毒，无嗅无味，只要沾上一点，大罗神仙也要动弹不得。仗着身上有此兵器，我才敢拖着一副年老体衰的躯体闯这龙潭虎穴，如今功力再怎么不济，将敌人划上一两个小伤总还是能做到的。
叶婉华冷笑一声，双眼发绿，中指指尖上袖里剑旋即飞出，我用软匕一挡，只听“叮”地一声，袖里箭炸裂在一团墨绿色的雾气中。我连忙捂住口鼻，却见十七八根蛛丝从雾气中飞射而来，我仗着“摇光草”的功效单脚点地，高高跃起，却见那蛛丝如跗骨之蛆一般追来，甩拖不得。
原来那蛛丝是叶婉华指尖的绿色毒气凝成，也不知里面含了多少人心熬成的邪气。
其实若是放在从前，她这样的水平还不能让我下场和她打一番。但今时不比过去，苍老以后身子骨也脆乏得多，你来我往猫捉老鼠地躲了几个来回，身体里的乏意就层层绵绵地泛了上来，速度也明显下降了许多。一个不留神被那蛛丝抽到，身上的人皮被拉开一条缝。
那毒气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从那缝隙一点点地向内腐蚀。
我连忙将人皮整个脱了，人皮落在地上，被那绿毒腐蚀成一滩烂泥，泛着气泡。
对面密集的攻势霎时停了下来，我刚刚站定一抬头，只见叶婉华一副鬼气森森的形容，发长及踝，眼神幽绿，颇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老太婆？怎么是你？” 她五指如爪，上面还扇动着根根毒雾凝成的蛛丝。
“就许你活烹人心，还不许老太婆画画皮么？” 我暗暗握紧了匕首，强撑着空乏虚软的身子不昏过去。
她咯咯地娇笑起来：“我当时谁呢，对陆师兄知道得这样清楚，原来……原来是你这个痴心妄想的老东西！哈哈哈，该不会……你对陆师兄也有情意？专门画个美人皮来勾引他？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我化什么皮和你没关系。” 我梗着脖子道。
“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镜子，就你这副样子，还喜欢陆师兄，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的老太婆，没羞没臊简直滑稽……”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去，我难堪地站在那里，像是心思都被人扒光了一般，赤裸裸地曝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没有喜欢他！你不要乱说！” 我涨红了老脸，拿着匕首，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恨不得当场就将她废了。
她冷哼一声，幽绿色的指尖一点，一根深紫的异色蛛丝极快地向我射来，速度比方才提了十倍不止。
我恰巧正面迎上去，躲闪不得。
“圣君小心！”只见一个身影极快地从洞口略进来，像影子一般将我撞到一边。白面少年正是青檀。
只见青檀飞快地抽出长剑将蛛丝斩断，像一根满弓的箭一般攻向叶婉华。他的功力在整个魔界排得进前十，一手”混月“剑诀使得出神入化，以快著称，果然几个回合之后，叶婉华渐渐地落了下风，接招也有些吃力，露出一个破绽。
青檀一剑扎穿了她的左肩，将她钉在岩壁上。另一只手抬起来，甩出一把短刃抵在她的心口。
“青檀！别杀她！” 我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连忙喊道。
“圣君，她杀了‘七魔堂’那么多弟兄，还侮辱于你，实在是死不足惜。” 青檀狠狠地将那短刃往前扎了半寸。
“青檀！别……别动手，咳咳……”我歪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千万别动手，我求你……”
青檀面上满是忧色，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叶婉华，一咬牙将那短刃扎进叶婉华的手掌，将她往岩壁上钉得更深了些。转头匆匆跑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好，我留着她的命，等圣君发落。”
“她……她是陆吾的未婚妻……陆吾救我一命，我不能让她死了……”
我咳嗽了一会儿，又喘了几下，恢复了一些力气。强忍着一口气把话说完：“若是让陆吾晓得，他未婚妻做了这样的事，怕是……怕是要难过。叶婉华本心不坏，炼的这个术法太过邪门，方才走火入魔。你且将她囚起来带回销魂殿，程琮长老足智多谋，定有法子将她身上的毒素都拔干净，让她重归旧貌。”
又是一连串咳嗽，我担忧地说道：“只是恐怕这治疗要耗上个一年半载，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瞒过去……”
“圣君……” 青檀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你身体虚弱，有什么事让属下代劳便好。”
“青檀。”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心，“你要如何代劳？一个人欠下的的恩情，只能自己去偿还。就像你待在我身边，也是因我父王救你一命，又亲手将你养大，因此你欠了我父王，如今便要时时刻刻守护我，直到还完这恩情才能离开。”
他摇了摇头：“属下保护圣君是心甘情愿的，与老圣君无关。”
我见他言辞诚恳，心中热了一下，青檀待我忠心耿耿，我又何尝不知。可若是不将陆吾得恩情还上，他便要日日夜夜出现在我的梦中，叫我备受煎熬。
我见洞口的夕阳即将落下，隐约有暗白的星斗出现在天边，算了算时辰觉得不早了，便说道：“青檀，你带叶婉华回销魂殿吧。记住，将来龙去脉只告诉程琮长老一人知晓，对外一律宣称，魔君出门云游去了。”
两年时光，很快便会过去。
我都想好了，待我穿上人皮，以叶婉华的样貌呆在陆吾身边，瞒天过海找机会报恩。等到真正的叶婉华身上的毒素除干净了，重回他身边，我便算还了陆吾一个大大的人情。
青檀带着叶婉华离去。恰巧有几只“还魂蝶”从洞口飞了进来，紫莹莹的翅羽闪烁着磷光，停在我的肩头。我侧过头去，将肩头打斗中落下的白发，捏了几缕在手中，端详了一阵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从掌心一吹，那白发便悠悠然然地落了地，像是再也飞不起来一般。
那些美丽的蝴蝶仿佛也不耐烦再我这老婆子身边长呆，扑棱着翅膀离去了。
我从随身的法器中取出一个檀香红木的小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画皮的材料，我将素皮取出来，细细地勾勒雕琢，每一刀、每一笔都比之前做过的任何一张人皮都还要精细，我手心全是汗珠，拼命回忆叶婉华容貌的每一个细节，力求将画皮还原到最完美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在鼻尖嗅重又到那浓烈的血气，这时洞外已是漫天繁星。我在那洞中专心致志地画着人皮，竟也忘记了时辰，忘记了周围还有无数的尸体骷髅。
我指尖一点眉心，金光一闪，将那画皮穿在身上，对着前面煮着血浆的大锅照了照，被那血腥味差点熏得背过气去。
那画皮精巧细腻，登峰造极，如果不是我的师父投胎转世，世间绝无人可以看穿这件画皮。
陆吾，今儿个起，我便是你师妹叶婉华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真假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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