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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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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花谷所有的药童里,东方欣大概算得上是很特殊的一个。
万花谷有很多药童,他们大部分默默无闻,即便说出名字来也没什么弟子会知道。
而东方欣的特殊之处之一,则是在谷里广为人知。
几乎每个万花弟子都知道东方欣这个药童的存在,就算他们未必记得住、说得出他的名字。
东方欣的另一个特殊之处在于,弟子们无论哪一天去找他,他都会有谷中的日常琐事需要帮忙处理和完成。
据说,在每一个江湖门派里,都有类似东方欣这样的一个人物存在。
因为琐碎的日常事务,在每一个门派里都会产生。
自从高昀蓠这个男人出现之后,黄子翾的日常,就从原来的发呆、喝酒、看心情去问问东方欣有什么需要帮忙、做噩梦与不快乐,先是变成了喝酒、发呆、看心情去问问东方欣有什么需要帮忙、做噩梦、不快乐与教高昀蓠书法。
后来变成了喝药、发呆、看心情去问问东方欣有什么需要帮忙、不快乐与监督高昀蓠练习书法。
现在变成了发呆、喝药、喝酒、看心情去问问东方欣有什么需要帮忙、不快乐、偶尔做噩梦、监督高昀蓠练习书法和与高昀蓠比试切磋。
此即所谓日常。
而除此之外,有时候,突发事件——当然是指会使黄子翾更不快乐的那种——不发生的时间会相当长。
但有时候,却会接二连三地频繁发生,防不胜防。
在黄子翾以往看过的一些关于天象——比如当朝瞿昙悉达所作的《开元占经》之类——的书籍中,持有一种说法,即这种情况其实与天文星象的变动有关。
花谷之中,并无星象一学,因此黄子翾也只是通过一些书籍一知半解、略懂皮毛而已。
起初对于星占之术并不在意。
但对于黄子翾这样不快乐的人,或许会比较倾向于主动接触、了解与接受这一类事。
因为当一个人背负着某种被强加的痛苦时,会需要寻找出口与解释。
正如少林信佛,纯阳信道,明教信琐罗亚斯德,红衣教信阿里曼与阿萨辛。
当然星占之术或许不足以成为什么信仰。
至少不足以成为黄子翾的信仰。
可是黄子翾有时候很羡慕那些具有某种信仰的信徒。
在黄子翾看来,他们是一群幸福的人。
至少比黄子翾要幸福。
黄子翾所能体会到的,只有虚无。
特别是在他感到不快乐的时候。
虚无感不由分说地占领他的整个世界。
虚无便是,天地间唯一的真理。
这一点,黄子翾不知道,药圣为他特意调制的药汤是不是能够改变。
也不知道,高昀蓠的出现与存在,有没有可能改变。
但对黄子翾来说,世上最难的两个字便是——“相信”。
其实这也无甚稀奇。
在很多时候,世人并不需要“相信”这两个字。
世人所需要的只是利益之所在。
既然如此,他区区一个黄子翾又为什么要去相信些什么。
就连他的出生,都像是一个笑话。
仅仅只是一个笑话。
微不足道。
不值得同情。
只能引来冷眼的笑话。
高昀蓠从未同情黄子翾。
如果有人问他,他一定会告诉对方,他的子翾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同情。
有他高昀蓠的爱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人的爱,只要和他对黄子翾的不是同一种,他也不介意。
锦上添花嘛。
比如黄子或。
虽然第一次撞上黄子或的时候,高昀蓠毫不吝于流露出杀气。
但当他后来发现黄子或只是一个笨蛋之后,高昀蓠就……不……是……那……么……介……意……了……吧……
……
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黄子翾喜欢你吗?
类似这样的问题是打击不了高昀蓠的。
首先,高昀蓠没有那么不自信。
其次,高昀蓠更没有那么脆弱。
更何况,高昀蓠认为他和他的子翾之间,现在的势头,已经足够好了。
凭他高昀蓠对黄子翾的了解,就算黄子翾喝得再醉,也不可能对谁都向对自己那样投怀送抱。
事实也的确如此。
对高昀蓠来说,这是黄子翾对他没有防备的表现。
而事实上,或许连黄子翾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他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完整的星占之术基本上可以用来解释一切。
大到天下兴衰、王朝更替,小到个人运数、前程姻缘。
甚至可以用来了解自己或他人。
但是只有悟性极高且完整掌握此术并烂熟于心的高手,才能胸有成竹,对星象所透露出来的意味了如指掌。
黄子翾自然不能。
一直以来,黄子翾所能做的,只有竭力去与一些事情对抗。
被迫地。
回忆、噩梦、心魔、疼痛与撕扯。
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黄子翾都在使用着一种无形的撕扯的力量。
比如即使令自己呕吐也无法罢休的对酒的依赖。
比如生而为人最为本能的食欲。
再比如因为一些旁人看来完全无足轻重的事情就彻夜不眠。
这些都使他很容易就会感到精疲力尽。
却又都是他用以对抗的方式。
让自己活着的方式。
对黄子翾来说,活着或许未必有多么艰难。
只不过——他没有什么动力,而已。
大唐疆域辽阔,各地美景无数。
章钧冉却在究竟要带竹伊季去哪儿这个问题上伤透了脑筋。
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想了好几遍。
却找不到去那些地方的足够理由。
偌大一个大唐,为何却仿佛无处可去。
对现在的竹伊季来说,恐怕再美的风景也打动不了他。
有些风景则本以意境取胜,然而意境这种东西,是极易惹出人的伤春悲秋来的。
没事的时候去陶冶一下闲愁倒也无妨。
以眼下的情况而言,却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从季节考虑,除非是青岩万花谷那种世外桃源般不受外界气候影响的地方,现在自然该往相较温暖的南方去。
从扬州往南,有南屏山与浩气盟。
偏西则是巴陵与丐帮所在的洞庭湖。
再往西南去便是巴蜀之地了。
包括他们曾经在那儿偶遇的白龙口……
还有唐门与五毒两大江湖门派。
巴陵县,太近。
洞庭湖,美自然也是美的,只是大得容易迷失。
……
最后,章钧冉决定抓阄。
将洞庭湖、浩气盟、成都、唐门、五毒、融天岭、苍山洱海和无量山分别写在八张纸片上,再分别将纸片揉成纸团,往桌上一抛。
等一下。
应该让伊季来抓。
于是章钧冉随手找了个布袋将纸团统统扔了进去。
然后拿起布袋出门右转进了竹伊季住的客房。
他将布袋倒提起来,把所有纸团都倒在竹伊季面前。
章钧冉道:“伊季,你抓一个。”
竹伊季不解。
“章大哥,这是?”
章钧冉道:“你抓就是了。”
竹伊季便伸出手,在所有纸团中抓起了一个。
章钧冉道:“来,给我看看。”
竹伊季便将纸团递给章钧冉。
后者将纸团打开,看到了上面自己所写的地名。
好吧。
就是它了。
章钧冉将展开后的纸片翻过去,将写着字的那一面递到竹伊季眼前。
“这是我们接下去要去的地方,你自己抓的。”
带着几许不容分说的强硬。
“好好休息,明天启程。”
“师父!”
竹屋之内,翻看着机关设计图的人闻声转过身来。
一个十岁模样的男孩儿跑进门来,恭敬地行礼。
“徒儿君焰,给师父请安。”
被称作师父的人已过知天命之年,是门中四大长老之二唐怀礼的长子唐傲侠。
“君焰。”唐傲侠放下机关设计图,招了招手,师徒二人相对而坐。
“师父。”唐君焰坐得端正,看上去很是乖巧。
唐傲侠问道:“听说你救了个人回来?”
“嗯。”唐君焰点了点小脑袋,“是徒儿在无意中救下的。他伤得很重,徒儿先请郎中做了些急救,给他服用了好些上品止血散和上品活络散。”
“后来呢?”唐傲侠又问。
“后来我带着他去了最近的长安,幸好在那里遇到了两位万花弟子,他们医术高明,替他精心医治了一番,性命已无大碍,但是说他身上中了一种使功力丧失的毒。”
“那有没有法子可解?”唐傲侠听着,不禁关切起来。
唐君焰道:“法子是有的,只是这毒也非寻常,一时无法尽除,解毒之药还需服用上一段日子。我见他身体好一些了,就一路坐马车将他带回来养伤了。”
唐傲侠缓缓点头赞同道:“既然你说他伤得很重,必定也是要好好养上一阵子的。”
说罢忽又想起什么,又道:“保险起见,请唐湛也去替他看一看吧。”
唐君焰展颜道:“好,那样再好不过了。师父想得真周到。”
唐傲侠见这小徒儿高兴,也笑道:“傻孩子。你能有这等救助他人的仗义之举,没有白跟了为师。”
唐傲侠欣慰地摸了摸唐君焰的头,唐君焰小脸上满是欢喜与对师父的依恋。
“师父,徒儿去集镇上买饭食回去给那个受伤的哥哥啦。”
唐傲侠道:“乖,去吧,好好照顾那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