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林月儿

1、第 1 章

　　前几日和朋友们聊天，说到“代购”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
　　“我同学在日本，我前几天让她帮忙买了一套护肤品。”
　　“我朋友在韩国……”
　　大家说完后，还算了算自己有哪些朋友各又都在哪些国家。罢了，有一个朋友问道：“咦，大家都没有在英国的熟人吗？”
　　“诶，还真是呢。”
　　“小林，你呢，有没有？”
　　我也跟着在算着自己的代购来源，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住，想了一会儿，就在我要摇头的时候，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稚嫩的面孔，她手中抱着一只哆啦A梦，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太模糊了，我看得眼睛有些生疼。
　　“我叫刘想雨。”
　　是谁的声音。我有些惊慌地朝四周看了看。我的朋友们都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一起玩吧。”
　　“快跑。”
　　“好不好吃？”
　　声音越来越多，硬生生地把我包围起来，像来势汹汹的洪水，淹没了我，我快要窒息了。
　　是谁？
　　你是谁？
　　“我叫刘想雨。”
　　“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哦。”
　　“还有，我在你隔壁的隔壁的班级念书。”
　　刘想雨？
　　我！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我恢复了常态，说：“有啊，有个儿时的玩伴在英国。”
　　一个朋友带着羡慕的口气说道：“儿时的玩伴啊，那可真好。她现在一定操着一口地道的英国腔吧。我可喜欢英国腔了，诶，你们看了那唐顿庄园了没……”
　　话题一转，大家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英剧来了。
　　我却无法再加入她们的讨论了。
　　是啊，她现在一定操着一口地道的英国腔吧？
　　我不知道啊，算起来，我应该有快十年没有和她联系了吧。
　　她一定在伦敦大桥前照过相，一定听过大本钟清晰动听的钟声，一定参观过古老的爱丁堡城堡……
　　在我想象之中，她的生活如此完美幸福。
　　太可惜了，我竟然和她失联了呢，不然可有得聊呢。
　　和朋友们的聚会结束后，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家中。晚餐时，我和妈妈闲聊。
　　“妈妈，你还记得刘…刘想雨吗？”我凭着记忆说出这让我觉得有些拗口的名字。
　　“刘想雨？谁呀？”
　　“就是以前经常和我一起玩的，后来去了英国的那个人啊。”
　　“哦！你说阿咪啊。”
　　妈妈用方言说出一个名字。这个昵称多么熟悉、多么亲切。
　　“阿咪，阿咪，我肚子好饿，我们去买东西吃吧。”
　　“阿咪，阿咪，你家的玩具怎么这么多啊。”
　　“阿咪，你小心点，别被你妈妈发现了。”
　　这个名字似乎再耳熟不过，却又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想起这个名字时，总伴随着不一样的声音，有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有令人心碎的哭声，有奔跑的脚步声……
　　“阿咪，阿咪，对，就是，阿咪。”我又轻轻地唤了几声她的小名。
　　妈妈问：“阿咪怎么啦，你和她有联系？”
　　“没有……搬家来厦门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是啊，我听说我们搬来厦门没有多久她就去英国了。你问问你表姐，她不是也和阿咪玩得不错吗？”
　　“表姐？表姐为什么会认识阿咪？”
　　“你自己去问啦。我哪知道那么多啊。”
　　五味杂陈，我埋头抓紧吃饭。
　　坐在电脑前，打开了□□，等待我表姐上线。
　　都说科技发展得很快，是啊，距离再远的两个人也能通过网络实时聊天。但我还是怀念和表姐相互写信的日子。
　　“要是表姐有阿咪的□□，等下一定要让表姐告诉我，这样就能和阿咪聊天了。”我这么想着，有些期待、有点儿兴奋。
　　表姐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十分钟才上线，我生气地发了好几个“怒”的表情给她。
　　“刚才在整理东西嘛，就晚了一点。”
　　“整理什么呀？”
　　“整理以前的东西，好多哦，我还在那些东西里看到我们以前互相写的信呢！”
　　“真的吗？好怀念啊，你可不能丢掉哦。”
　　“不会啦，这不都整理起来了吗？对了，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你问问阿咪的事情。”
　　“阿咪，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想到阿咪？巧了，我刚才收拾东西找到了阿咪给我寄的明信片呢。我原本以为不见了呢。”
　　“啊……我都不知道你认识阿咪……”
　　表姐告诉我，我搬去厦门后，阿咪一个人十分孤单，她和别人合不来，每天放学后就到学校操场的沙坑旁边一个人坐着。有一次，表姐路过那里，阿咪误把表姐当成我，结果两人就这样认识了。但才相识不到两周，阿咪就到英国去了。
　　“你到了厦门，就把人家阿咪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表姐发来这么一句玩笑话。
　　可我心中有种刺痛的感觉。我承认我应该是忘了她的，可是我记不清了，我为何把她忘得这么彻底，十年间都不曾想起。我只是依稀记得和她分别的那天……
　　她一直看着我，许久才说了句，你真的要走了吗？
　　当时的我心里只剩下兴奋，想到即将到爸爸工作的城市去，满心期待。我只一味和她点头。
　　阿咪把我拉到她家里，说：“你不是很喜欢我的玩具吗？我给你一个。你带着，不要忘了我。”
　　我更加开心了，看着阿咪床上的玩具，琳琅满目。我最喜欢的是那只圣诞老人。我对阿咪说，我要那只圣诞老人。
　　阿咪摇头：“就那只不行，那是我爸爸从英国寄回来给我的。”阿咪抱起一只哆啦A梦，说：“你不是也很喜欢它吗？给你这个吧，好吗？”
　　我半满足地点了点头。
　　其余的，关于那天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是如何离开的？我哭了吗？阿咪来送我了吗？我还有和她说什么呢？这些记忆都消失了。
　　“我大概是个狠心的人吧。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我都把她忘记了。”
　　“也不能全怪你啦，毕竟那时候我们还小啊。”
　　“那后来呢？你不是还收到阿咪的明信片了吗？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唉……”
　　“你叹什么气呀！”
　　“阿咪刚到英国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我们通过几次电话。后来，我试过从中国拨电话到英国，但是没人接……”
　　表姐接着说：“我听我妈妈说……”
　　“你快说呀！”我着急。
　　“阿咪到了英国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爸爸出轨了，在英国又有了新的老婆，连儿子都有了。阿咪和她的妈妈被抛弃了。那个狠心的男人，把阿咪和她妈妈带到异国他乡就这么不管她们的死活，阿咪的妈妈整天一直哭，终于病倒了。还好英国政府福利好，一直是政府在帮助她们母女俩个……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的双手僵在键盘上，一时竟不知所措，吸了吸鼻子，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阿咪？
　　阿咪那时候才不过十岁啊。
　　我一直以为从此阿咪会过上天堂般的生活。阿咪曾告诉我她有多喜欢她的爸爸。她的爸爸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每年生日都会买礼物从英国寄回来。
　　阿咪的名字叫刘想雨，是因为她妈妈叫张雨。
　　“想雨”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她爸爸有多么爱她妈妈。
　　在阿咪心中，父亲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好爸爸，是妈妈的好老公，谁都不能诋毁她爸爸。
　　她之所以不能和班上的同学们友好相处，是因为他们曾经说她是个没爸爸的孩子、她爸爸不要她了。
　　而那时我爸爸也不在家中，在厦门。两个爱爸爸讨厌妈妈的孩子经常在秘密的地方说着妈妈的坏话。
　　阿咪也是个挺叛逆的人。常常和妈妈对着干。每当我说我肚子饿了的时候，阿咪就会跑回家中，从妈妈的钱包里偷出一些钱来，带我去小卖部买吃的。
　　被她妈妈责骂后，她就偷跑出来，躲到我们的秘密据点，等我给她送吃的。
　　她总是边吃着边大声地说：“如果我去了英国，我就能和爸爸撒娇了！爸爸才不会这样骂我，把我赶走呢。到时候才不理妈妈呢。我要和爸爸讲好多妈妈的坏话。”
　　记忆点点慢慢涌上心头。
　　还记得有一次我因为考试考得太差，在家里被妈妈追着打，边哭着求饶边跑出门，还没跑几步，撞上了阿咪，没有时间尴尬自己的样子，也没时间问她为什么也是这么一副样子，只见她妈妈也怒气冲冲地从拐角追上来。
　　“阿咪，你妈妈……”
　　我还没说完，阿咪也开口：“你妈妈……”
　　我一回头，妈妈的鸡毛掸子就打到身上来了。
　　我和阿咪“臭气相投”，考了班级倒数，结果被妈妈关禁闭了一个礼拜。
　　表姐见我久久没有回复，发来几个“疑惑”的表情。
　　“小林，在吗？你还在想阿咪吗？别担心了。阿咪能照顾好自己和她妈妈的。”
　　阿咪。
　　阿咪，你可以吗。
　　你爸爸这样对你们。是你的爸爸。你最爱的爸爸。
　　我一直以为这十年你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甚至再多少个十年，你都会这么幸福着。
　　想想就算是小时候，我似乎从来没有见你哭过。多么委屈你也总是忍着忍着……是什么让你忍住不哭？
　　后来，我从储物间里翻出旧物，终于在一本相册中找到我和阿咪的合照。
　　多么珍贵。
　　我们都是小小的。阿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外套。她总说：“爸爸说女孩子就要穿粉红色的衣服啊。”我们站在树下。我开心地笑着。阿咪果然还和记忆中一样，淡淡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的力量。
　　阿咪，亲爱的阿咪。我曾经的好朋友阿咪。我没能在你最难的十年里陪伴着你，我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我只愿接下来的多少个十年，你都能拥有幸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