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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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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错开眼,没有理会萧景桓,将目光落在了萧景禹身上,而萧景禹只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萧景琰于是侧头看向了那个关着鲛人的琉璃笼子。
列战英带着两个琉球力士退了出去,那鲛人仍一动不动地横在牢笼之中,美丽的水蓝色长尾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
随着鲛人离开大殿,萧景琰的思绪也飘了出去。
萧选说他和鲛人有过一面之缘,说得对,也不对。
他的确见过鲛人,却不止是一面之缘。
那年他十九岁,加冠前的最后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兵的一年。说是领兵,但也未有什么大的战事,只是去到东海负责水军训练之事。彼时东瀛有些蠢蠢欲动,祁王萧景禹上书表示东海军备松弛,应当重整,萧选便派了萧景琰来。
萧景琰几乎自幼就在军中长大,也已随着各部奔波了几年了,自然对这种安排习以为常,领命而去。不过他倒是第一次去东海,少年心性之下每日早起练武都定要换个地方,其实不过是想多看看这东海的景色罢了。列战英苦不堪言地安排守卫,好容易摸着点萧景琰的行事规律,反倒被斥了句婆婆妈妈——这里里外外都是我大梁之土,有什么可担心的?
结果第二天,认真的列战英就发现萧景琰十分任性地抛弃了之前行动的规律,不知道跑去哪里练剑了。
萧景琰其实也没跑太远,他只到了军营背后的一处礁石滩上,寻了一块在岸上看不见的石头罢了。他按部就班地练着剑,自晨光熹微到了阳光普照,也该到校场去了。然而此时的萧景琰发现了一个问题——现在涨潮了,他来时落脚的礁石已没入了海水之下。萧景琰微微皱眉,眯起眼睛估算着水深,盘算着自己能不能跳回去。只是他毕竟少在海边生活,一时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动作。
却在此时,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
萧景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默然地站着,不再动作。
海风将他的乌发吹起,和着“唰唰”的海浪声起起伏伏。
猛然间,他听得一处浪花声响有所变化。刹那间,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匹练般的白虹。“呛”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
萧景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少年从离他八尺远的水面里探出了头来。这少年眉目英挺而俊俏,脸上笑嘻嘻的,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在阳光下隐隐泛起了一些碧色的光芒。
萧景琰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吐了吐舌头,道:“哎呀,你好凶!”
“你鬼鬼祟祟跟我至此,有何目的!”萧景琰用剑指着他。
少年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指着自己,道:“我?鬼鬼祟祟?我到这儿来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何须鬼鬼祟祟?”
萧景琰微微皱眉,又重细细打量起了这少年,方才注意到这少年身上穿着的白色纱衣十分特别,是他未曾见过的材料。而他的下身穿着……
咦?
少年好笑地甩了甩自己的长尾,拍打了一下水面。雪白的浪花里,是他水蓝色的鱼尾闪着星星点点的波光。
“你……”萧景琰只觉得舌头都打结了,“是……是鲛人?”
少年笑含笑点了点头,忽然俯身钻进了海底,倏忽间又在萧景琰脚下的礁石边冒出了头来,吓得萧景琰后退了半步。少年也不恼,一手拎了一只大螃蟹,另一手一撑礁石,便灵巧地坐在了礁石上,身上的衣物上有些水珠争先恐后地滚落,一条长尾在海浪里惬意地轻轻摆动着。他手里那青黑的螃蟹约摸要比寻常人的头还大上一圈,一对大鳌更是不断开合着,显得十分凶残。只是这少年捏着螃蟹泰然自若,一点也没有担心的神色,扭头对萧景琰道:“你是要回岸上去的吧?”
萧景琰点了点头,道:“你有办法?”
“当然啦。”鲛人少年抬手敲了敲大螃蟹的壳,“办法就在这里啦。”
萧景琰还正疑惑着,却见那一直挣扎着的大螃蟹骤然停下了动作,八只足耷拉着,竟显得有些可怜。
“别装死啦,送个人回岸上而已,又要不了你的命。”那少年屈指弹了一下螃蟹的大鳌,“要不,我现在就把你的钳子卸了?”
萧景琰惊奇地看着那螃蟹立刻又挣扎了起来,发出细弱的声音:“小祖宗,我送还不行吗,你老别想着拆我钳子……鳌……算了随你怎么叫吧!”
少年哂笑了一声,抬手便将那螃蟹丢了出去。那螃蟹似乎发出了一阵惊叫,最后“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片刻后,它爬到了萧景琰来时落脚的礁石上,青色的硬壳稳稳地露出了水面。
萧景琰看了看它,又看了看鲛人少年,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未曾听过东海有鲛人。”
鲛人少年挑了挑眉,道:“那你现在见过了。”
“我是说……”萧景琰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就这样在我面前出现,没关系吗?”
那鲛人少年似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萧景琰,随后才笑道:“那你会说出去吗?”
萧景琰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
少年于是耸了耸肩,道:“那就好了——那只螃蟹会帮你回岸上去的,咱们有缘再见吧!”说着,便又一猛子扎回了海里。
“哎!”萧景琰喊他,“我叫萧景琰——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讶异地从水里探出头来,露出了一个温和而明亮的笑:“我叫——林殊。”
萧景琰也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殊,有缘再会。”
林殊挥了挥手,看着萧景琰一跃落在了那螃蟹青黑的壳上,甩了甩头,再次没入了湛蓝的海水之中。
萧景琰有些魂不守舍。他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说,有关鲛人的。不过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鲛人,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初听鲛人泣珠的故事时,他以为这是一个羸弱而妩媚的种族。可林殊除却拖了一条鱼尾,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更不柔弱。他矫健而开朗,就仿佛萧景琰军中的兄弟一般。
萧景琰忽然对鲛人升起了无限的好奇心,可既然答应了林殊不能将这话说出去,他便只能在自己心中好奇了。
他不知道的是林殊对他也十分在意。
林殊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从他每日换着地方练剑起,林殊就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喜好武艺,但鲛人一族大多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织绡的手艺中,他在族中并没有什么好的玩伴,于是只好日日折腾龙绡宫的那些虾兵蟹将。但若论起对招式的研究,哪一族也比不上人类。林殊发现了这么一个武将,顿时如获至宝,天天早上都在海里偷师。只是他不知道萧景琰为什么这一日要闹脾气找这么一个容易被潮水困住的地方,因此他这一日跟得尤其近了些。
倒恰巧帮萧景琰解开了一个窘局。
林殊心里是将此事当作了他偷师萧景琰武艺的报酬的,一来一回谁也不欠谁的——毕竟所有族中长辈都告诉他人是最不可信的。因为他们聪明,这意味着他们也非常会骗人。因此,最好不要与人族有什么太深的牵扯才好。
只是他没有想到,萧景琰会主动关心他们一族的处境。
这样的人,大约是很难得的吧。
林殊想得有些出神,手里的贝壳机械地穿梭着,一匹雪白的绡在他手中慢慢成型。待最后一梭穿好,林殊垂眸看向手中的布匹。
这匹布不是纯粹的白,而是有些许暗纹。这是林殊的母亲晋阳的绝技,族中也只有她一人熟练于此。林殊虽然被父母押着学了,可他心思不在这上面,是怎么也学不成晋阳那样的。
而今日这一匹,却好似他忽然开了壳一般,精致的暗纹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无一间断,最后便好似海浪拍上了礁石,四散而去。
林殊怔怔地看了一会手里的布匹,十分难得地换了针线拿在手里,穿了锦线,飞快地绣了起来。墨色的舞着剑的少年剪影跃然而上。
他抚了抚这道自己绣上的剪影,轻轻一笑,将这匹绡叠好,塞进了房间的角落里。林殊正了正面色,露出一个低落的表情,拉开房门道:“母亲,我又织坏啦。”
晋阳哭笑不得,“下次想出去就直接说,不许再浪费这些材料!——要是再浪费了,你自己去采回来!”
林殊于是立刻露出了笑容,愉快地应了,一拍鱼尾便蹿出了家门。
若他们只见过这一次,自然算得上是一面之缘。
可林殊将这一面之缘变成了数面之缘,又变成了每日早上雷打不动的相见。
大概是因为林殊觉得萧景琰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而萧景琰也觉得林殊也的确是个与他脾性相投的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