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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章二十一。未若柳絮因风起。 ...

  •   天气转寒。

      久未放晴的日子里,世界萧索而荒凉。繁盛的斑驳色彩便在这渐渐冷去的日子里,黯淡成无边的颓然,无声无息。偶尔有大风呼啸而过,在心上卷起纠缠疯长的复杂思绪。

      她静默立在澄湖边,面无表情,气质冷清。经年不换的白玉簪已束不住三千青丝,几缕长发软软散落在胸前,为之平添了一抹妩媚。

      “未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端轻轻响起。她抬眼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白衣女子,神色淡淡:“离歌。”

      那白衣女子外罩雪色宽服,领口与下摆处以白色丝线绣了一枝姿态婀娜的空谷幽兰。素色绸缎缠腰,平日里的简单发式也结成端庄的宫妆样式,露出纤细的白皙脖颈,脸上有着始终如一的温婉笑容:“我刚刚从占星台回来,却巧发现了你。未若,你怎么在这里?”

      她又看向那澄澈平静的湖水,音色泠泠:“看湖。”

      “湖?你好像很喜欢这里呢。”女子的眼神渗入一抹探究。

      “因为这里很宁静。”宁静得让她恍惚中忆起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着他与她最美的曾经。

      “可是天气严寒,你只穿一件薄衫,站在这寒意缭绕的湖边,难道不冷么?”女子眉间微蹙,转头扬声唤道:“碧云。去别苑把柳大夫的外服拿来。”

      “是。”不远处,一道碧色的身影应声远去。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不会有人永远都会随时为你备衣。所以,她学会习惯,不想改变,亦不能改变。

      “那怎么行。身为医者,连自己的身子都照看不好,病人又怎放心把他的身子交给你照料呢。”她凝视着她,语带叹息,“你要多爱惜自己才是。”

      闻言,她默然。复杂地认真地凝视面前笑容清浅的白衣女子。

      曾几何时,她也曾是不知世事险恶的名门千金。那心仪的白衣少年温柔抚着她的脸颊,语调无奈而叹息:“你就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吗?”

      可是,是她亲手放弃了这一切呵……是她自己决意放弃的呵……

      那么,便没有后悔的权力。

      她们彼此沉默,许久,许久。

      此时,那个唤作碧云的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拿着一件蓝色宽服急匆匆跑了过来,将衣服交到白衣女子的手上。

      她正欲接过,没想到,白衣女子竟亲自帮她穿上。末了,还笑道:“这样便对了。”

      她身体僵直,从未有人如此亲近过她,纵使是那个深藏于心的少年。微微向后退一步,却不小心撞到背后的樱花树,本就摇摇欲坠的玉簪立刻掉落在地。

      白衣女子将静静躺在她脚边的白玉簪捡起。这玉簪样式精致,玉石温润,成色极佳,光滑纤长,触手冰凉,应是价值不菲。

      她不动声色将玉簪交给蓝衣女子,状似闲谈笑道:“你很恋旧呢。一支玉簪终年不换,莫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意义?”

      淡漠的女子手上动作明显一顿,又开始绾起长长青丝。她沉默着,不置可否。

      见状,白衣女子只得叹道:“我还有些事情,得先走一步了。未若,告辞。”

      “离歌。”背后传来她的声音,遥遥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

      她停步,转身,偏头望向那向来疏离的女子,唇畔笑意盈盈。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那样彷徨的,本不属于她的神色。

      “你救了我妹妹一命,还照顾她至今。我还正在伤脑筋该如何报答你呢。什么事,说吧。”她好奇地问。

      “你……如果你以后遇见了那个伤了离落的人。我不要求你放过他,但……可不可以留他一条命。”她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期盼,然,却是一脸不安。

      空气霎时凝住,女子蓦然一僵,目光亦冷了下来:“你要我留他一命?”

      “是的。”

      “不可能。我绝不会放过伤害了离落的人。”她眉目凛冽,神情冰冷,沉声道。说罢,便一脸决然地离去。雪色宽服在风中猎猎作响,飘曳成一片决绝的殷红之伤。

      蓝衣女子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垂首又看向那平静无波的澄澈的湖,神色漠然。

      其实,是早就料到了的吧。

      毕竟,离歌如此珍视那个纯净的少女。除了多年积累的至深愧疚,或许,还有丝丝渴慕吧……因为,那是她从不曾经历过的美好时光,也是她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的纯净,所以要离落为她圆了那个梦想。

      其实,纵然冷情如她也不禁想要爱惜那个我见犹怜的的纤细少女。

      所以才会多年以来都尽心照料那个少女,甚至改变自己不曾多在一个地方停留的习惯。以偿还为目的,住在这她曾发誓不再涉足的都城。

      又或许……那个少年也是一个原因吧……纵使不能相见,可只要能和他看同样的风景……那么,也会感觉离他更近了一步……

      甚至,为了离歌而停留吧。那个无论何时都语笑嫣然的女子,以微笑为面具,掩饰一切的情绪,同时亦将别人推拒在面具之外,不能靠近。她与自己,何其相似。只是,自己一贯用漠然来应对纷扰人生,而她,则是一脸微笑,从容淡定。

      可是,可是。这件事是非要她应允不可的啊。

      因为……她也不想他死去……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

      堇澜府。

      正百无聊赖坐在房内的蓝衣少年细细观赏着屏风,唔,的确是很美的图案呐……

      听到廊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眼神一亮,赶紧扯开一抹笑意迎了上去,只见一白衣女子停步,淡淡看着他,神情平静。

      少年的笑容愈加灿烂,开口道:“今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女子却没理会他的幽默感,只是轻启朱唇,吐出简洁的两个字:“有事。”

      “噢?什么事让向来能干的离大小姐居然来求助于我?莫非天要降红雨了么?”说罢,他还当真探头去望望外面的天气,嘴角的笑意加深。

      女子沉默不语,目光轻扫过少年的面庞,波澜不惊。

      见状,少年收起了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正色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相识多年,这女子从来都是一副浅浅笑容面对旁人,除了在十分信任的人面前偶尔会允许自己放纵一些之外,总是严守界限,不让它们外泄一丝一毫。可今日,她的笑容中勉强意味甚重,冰冷得让人无法触及。

      女子不答,只道:“景轩,我知道你人脉极广,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

      “柳未若。”

      “就是救了你妹妹的那个神秘大夫?”

      “就是她。”

      少年挑眉,也不多问,当即道:“好。不过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幅她的画像。”

      女子将手中紧捏的画像递给少年。他打开一看,一蓝衣女子映入眼帘。她五官并不出挑,眉眼平淡,神情沉静望向远方。墨色长发被一支白玉簪松散绾起,一袭蓝色长裙曳地,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她就这么静静立在那里,却无端漫开一种萧索之感,让人看着,便觉一种无端的哀凄覆上心头,又仿佛有一层浓浓的雾气升腾,疏离之至。

      少年一惊。这种感觉……这副模样……好生熟悉,就如在哪里看过一般。

      可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绞尽脑汁费力想从隔年的记忆中挖出一丝线索来,半晌,得到的却依旧只是一片空白。叹了口气,对她道:“你放心。几天之后我会给你消息。”

      “唔。”女子淡淡开口,“麻烦你了。离歌再此先言谢。”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如此交情,何必言谢。”少年不在意地挥手,又换了一副表情,“对了。你那个娇弱的美丽妹妹怎么样了?”

      女子眸底飞快掠过一丝光芒:“当然安好。不过,相识这么多年来,我可从未见你这么关注一个陌生人呐。”

      “那么我十年前在花火大会上送一个陌生人回府的事情……算不算呢?”少年笑睨了她一眼。

      “离歌可是自此对十皇子感激涕零啊。”心头的阴霾微微散去一点,她装作不在意地与他调笑。

      “我怎么没看见呢?”他歪头,笑着直直看向她。

      “十皇子的眼睛出了毛病么?要不要我给你把脉施针开药方呢?我的医术勉强也可入太医的法眼呢。”她挑眉,伸手道。

      “罢了。我可不想被你恶整。”他连忙摆手,施针喝药的滋味可不是好玩的……

      “你呀……”她笑着摇头叹息。

      “心情好些了吧?”他看着她,嘴角依是那笑容,却如此温暖。

      女子怔住,原来他是想让她心情复原么……丝丝暖意缭绕心间,她低头,颌首。

      景轩,谢谢呵……

      “呐。我该走了。再见。”她笑得嫣然,转身,离去,雪色宽服翩然如蝶。

      少年淡笑着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房,打开那幅画,凝眉苦苦思索着。

      良久,他叹气,屈起指节敲了敲脑袋。记性怎么这么差,莫非真要找个太医看看么……

      太医……谢之一族……柳未若……

      他终于在经年以前的残破记忆中拼出那个蓝衣少女的模样,俨然便是今日的柳未若。

      那个清冷的少女曾俯身,看着被太子欺负后独自哭泣的自己,淡淡地问:“你怎么了?”

      他闭上眼。可惜,旧年沧海已桑田。

      夜深人静。

      离府别苑依旧亮着橘色的灯火,在飘摇夜色中显得分外惹眼。

      蓝衣女子坐于榉木案前,对着光滑的锃亮铜镜散开发髻。墨色长发散落在腰际,合欢梳一下一下漫过柔顺的青丝,白玉簪静静躺在铜镜前,烛火为其笼上了一层暖色光晕。

      突然,铜镜中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黑巾蒙面,看不分明。

      女子并无半点惊慌神色,依旧梳理着长发。黑衣男子也一动不动,只是定定注视着她。

      未几,女子放下合欢梳,转身,抬眼望向男子,神色淡漠。

      在这静如清水的目光下,男子终于开口:“谢……不,如今,该称呼你为柳未若了吧。真是好久不见呐。”

      “景轩,好久不见。”她一语道破来者身份。

      “你怎么知道是我?”男子扯下覆面黑巾,挑眉道。

      “离歌今日去找你了吧。只要你没有忘记我,那么依你的性子,则必定会来寻我。”

      “你怎知离歌去过我府上?”

      她垂下眼帘,果然还是操之过急了啊:“她心生疑惑,有心查证我的身份。而认识的人中,只有你的人脉最广,那么她必定会去找你。”

      “你似乎很了解她嘛。不,应该说你很了解我们每一个人。可是,我们却不了解你。”他的目光犀利到不容逃避。

      “你想了解什么?”她直视他带着研判意味的眼,淡淡问道。

      “比如当年你为何独自一人不告而别。”

      “这与你有何干系?”她镇定反问。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语气顿时尖锐激烈了起来,“与我无关?好吧,就算与我无关,那么与七哥呢?与七哥总有关系了吧。你知不知道当年知晓你失踪之后,七哥把整个帝都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借用了玄铁甲军来找你,你知不知道原本温文儒雅的七哥在几天之内憔悴得不成样子,你知不知道为何七哥这几年任别人磨破了嘴皮子也绝不纳妃,他甚至违抗皇命也不肯屈就。都是因为你!谢咏絮,你这个无心无情的女人,竟然就那么走掉了!”

      手不自觉撑上身后的榉木案,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心。内心冰封的某处悄悄塌陷了一角,蔓延开酸涩的味道。

      纵然这些她早已知情,可是,当再次听见时,心依旧剧烈疼痛着。

      夜景月。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她抬眼,强自开口:“这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好个与我无关。”他怒极反笑,“那么与七哥有关,我就让七哥来彻底解决。”他转身,欲离去。

      “不要。”女子急急道,滞住了他的脚步,“请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

      “凭什么?”他回首,眉目间还是残存着怒气。

      “我求你。”轻轻的三个字瞬间击中了他的心扉,女子神色淡淡,语气清浅滞重。

      他沉默许久,才从齿缝间迸出四个字:“我答应你。”

      “多谢。”她躬身答谢。

      “哼。我可受不起。”他忿忿道,随即纵身,从敞开的窗户跃出,消失不见。

      她低头,拿起那只温润的白玉簪,神色凄然。轻轻抚摸着这连接着过去的唯一物件,她开口,声音轻得仿若叹息:“景月,景月……”

      声音淡淡散落,悠扬在风中,将夜色撩乱,温柔浸染。

      无人注意,又一名黑衣人在风中几个起落,便隐入苍茫暗处。

      第二日。堇澜府。

      “抱歉。那个……我也没有查到关于柳未若的情况。”蓝衣少年平静神色下不安汹涌如潮水。他知,离歌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与欺骗。而他,今日之举两样占全了啊。

      “没事。”她垂下眼帘,“景轩。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离歌。”见到她提步欲行的纤细身影,他忍不住唤道。

      她停步,转身,回望着他,脸色淡淡。这样的表情,竟让他心中忽生悔意。若是她知道他骗了他,便是一生都不会原谅他了吧。

      “你为何要查她呢?”他忍不住问。

      “为了保护我唯一的妹妹。”她决不允许有人再伤害落儿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

      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愿,他无声叹息:“放弃吧。”

      她抬眸,静静地等待他的解释,光线在她脸上打下淡淡的暗影,看不清表情。

      “你什么都不会查到的。”少年收起平日的嘻笑不恭,表情肃然。

      “总要竭尽全力之后才知道行不行吧。”她微微施礼,白皙的脸上一片清明。并不回头地离去。那么决然,仿佛要就此踏出他的世界。

      少年头痛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叹息地坐回雕花紫檀木椅上,习惯性屈起指节敲打着脑袋。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一世聪明的我会一时糊涂掺和进来了啊啊啊……

      少年的哀嚎声震落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片叶子。

      天都冷了。

      那么,要下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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