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颜》Alias

10、愿望

　　三年后。
　　“你说什么？”
　　华颜指尖一颤，弹破了一个音。许久，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霎时间，紫藤花瓣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情绪，纷纷落下，犹如下了一场紫色花雨。而少年就站在花雨之外看着她。
　　“求师父成全。”文靖单膝跪地，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宝剑奉上。

　　华颜那艳丽的眉目闪过一丝阴翳，“你可知，七步一杀，凶险异常，我轻易是不会使出这招的。”
　　“这几年我蒙师父亲力教诲，如果接不下这几招，甘愿受伤受罚。”少年咬字清冽，言语间充满了不肯罢休的意味。

　　华颜看着他那倔强的眼神，仿佛回到当年。
　　少女双手合在胸前，“请大师兄赐教——”
　　“颜儿，你这是何苦？”
　　“颜儿如果接不下大师兄这一招，甘愿退出师门。”
　　那个时候，想必她也是这般固执吧。那时挑战别人的少女，如今也成了被挑战的对象。

　　华颜掏出一块柔软如水的料子，仔细地擦拭剑身，仿佛凝视什么心爱之物一样。
　　接着，她右手一动。银剑既出，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平地掀起一阵紫色的旋风和白色的旋风。
　　师徒二人的切磋比试，本不应是生死之战，却因为招式的狠烈而让人心悸。

　　两人缠斗了几个来回。
　　终于，华颜手中的剑割破了少年右手的袖子，而少年也斩落了她耳边的一缕青丝。

　　华颜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还不错，居然能够勉强和我打个平手。”
　　“师父，我总算没有败在你的剑下——”文靖骄傲地笑了，他的手中仍然捏着那落下的一缕细腻柔软的青丝，“证明师父教得好，我学的也不赖——”他悄悄地把那缕头发收到了口袋里。
　　“看来我得奖赏你点什么。”华颜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少年的眼睛变得分外明亮，“想要什么都行么？”他抬头看看天空的云彩，忽然大叫一声，“啊呀，时间快到了——”

　　华颜一时之间愣住了，不明白他怎么了。
　　少年却全然不顾，伸手捉住她的一只衣袖，不依不饶，“师父，你快和我一起去山头呀。”
　　华颜无奈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跑。她是妖，这点路程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少年一路小跑，到了山头便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但他还是指着一片天空，着急说道，“师父你快看——”
　　从山头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片灿烂的红霞，染红了半边天。好像晕开了的胭脂，染着金边，甚是好看。
　　华颜心中一动，面子上仍然是淡淡的，“你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师父，你不开心么？”少年委委屈屈地说，“我可是特地算了好几次时辰，换了好几个地方，才守到这个风景的。”
　　听到这个，她的脸色才有了一些缓和，“既然如此，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师父你笑一笑吧。”少年显然又在得寸进尺。
　　“什么？”
　　“我喜欢师父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华颜听了，先是一怔，然后才明白过来。心里有各种细小的情绪在涌动。
　　末了，她还是转身对他露出一个妩媚的笑，一时间漫天的红霞仿佛也为之失色。

　　****
　　梦境中，一片雾气氤氲，仿佛有人在唤她。
　　“师父——”少年拨开重重迷雾，向她走来。“不要赶我走——”明明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却飘渺得仿佛从远方传来一般。
　　华颜按住琴弦。“不过曲终人散，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是得回去。”
　　少年却张开了双臂，大胆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别赶我走——”
　　她极力推避着少年的怀抱，睁大了双眼，瞳孔中却映出少年越来越近的影子。
　　“不要再逃避。”
　　一瞬间少年的形象忽然幻化成了蛇精的样子，她嘲弄般地吐出她的诅咒，“他日你的下场，一定比我更加悲惨！”
　　华颜从睡梦中惊醒，长长的头发倾泻在席间。“这都是些什么？”她揉了揉自己的长发，“看来我是想得太多了。”

　　她走到镜子前坐下，开始梳妆打扮。
　　好像有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如此精心地修饰过自己的容貌。几个声音开始争吵。
　　“他不过是个孩子，可是你宁愿整天和他在一起都不肯好好修炼。”
　　“你明明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你敢为了这个孩子，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好好的修仙不成么？偏要做什么妖精——”
　　“我劝你呀，趁早打消了那些绮丽的念想。你还有机会可以修成仙，不要为了一个文靖，把自己千年的道行都给丢下了。”
　　“你必须停止这一切，这所谓的动心，所谓的一时的开心，都是错误的。”
　　“你这样下去，只会把他也拽入深渊之中，难道你希望他有这样的人生么？”
　　“够了，” 华颜对着镜子说道，“我修炼了千年，从来不懂这人世间的感情。我过了一千年的寂寞生活，难道让我自私开心一下，都不行么？”

　　这时，陶然忽然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屋子。他瞧见她的模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是为了给谁看？你说呀——”
　　“我打不打扮，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华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整个无情谷都在议论你们的事，你以为他是真心要和你在一起么？他一个凡人，还不是为了长生不老——”
　　“随便你怎么说。”华颜挣脱开来，她重新拿起那根碧玉簪子，仔细地插入了发髻之中。 “我只希望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留在无情谷。”
　　“可是你的千年道行，断没有葬送在这个孩子身上的道理。”
　　“怎么能算是葬送呢？”华颜笑道，眼中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我原本对于成仙并不热衷，现在这样，很好。”
　　陶然的表情又是难过又是生气，终是恨恨地拂袖而去。

　　华颜对着镜子，继续胡思乱想道。这数年相伴，是很快乐的日子。有哪个女子可以一再拒绝对自己好的人呢他不是大师兄的替代品，他是她现在想要的陪伴。
　　但是，他毕竟是凡人，他不可能和她天长地久的。
　　每次想到这一点，华颜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如果注定最后要分离，是不是不如早点了断的好。

　　****
　　又过了几日，华颜终于狠了狠心，正式下了逐客令。
　　“文靖，你武艺也学得差不多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下山去了。”她如此叮嘱他道，俨然一副严肃派头。
　　听了这话，文靖呆住了，他紧咬住嘴唇，半晌忍不住问道，“师父是一定要赶我走么？”
　　“傻孩子，回去吧，你是人，我是妖，终归还是要分开的。”
　　“师父——你好狠心——”
　　“够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她忽然开始发脾气。“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本来可以自由自在。那里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师父——”
　　“不要叫了，你若是还有一丝男儿气概，就尽早离开这里。”她板着脸，像极了私塾里的夫子在训诫学生。“人妖殊途，你还是快点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吧。”
　　“师父——”
　　“我不要你了，你不明白么？”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将文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一时无法可想，一个人跑去一个小山坡下坐着生闷气，一边胡思乱想着。
　　几个声音在他的心里交战。
　　这几年，他原以为靠近了她些，没想到还是被她往外推。
　　不是很可笑么？
　　她真心喜欢过他么？说不定，她再碰到一个俊俏的少年，就会把他给忘了的。
　　她是妖呀，哪里能体会到人的真心的可贵——
　　他坐在那边想了半天，却仍然舍不得就此离去。

　　****
　　文靖回去的时候，华颜正好躺在榻上，脸上罩着一方帕子，也不看他。“这才不过几个时辰，你怎么又回来了？”
　　“师父，我会陪着你——”他坚决地说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要了我的性命——”
　　那方帕子从华颜的脸上落了下来，露出女子不辨喜怒的表情。华颜缓缓坐了起来。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她反而不好发作。
　　“师父，我不贪心，我只希望你能够对我比从前好一点点，就一点点。”他用手指比划着。
　　“别闹了。”他是指望她良心发现，对他好一点么。

　　可她是妖精啊，从来没有良心一说。她开始找茬。“琴棋书画，你没有一样精通的。唯一的一点长处，也不过是剑术。你赖在我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即使无法长生不老，我也希望这一生，能够陪在你身边。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的——”
　　华颜伸手轻抚他的眉，他的眼角。
　　“真是个傻子——”

　　***
　　桃花树下，华颜举起一个小酒杯，自斟自饮。
　　少年站在一旁，只顾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看。
　　华颜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扬起手中的扇子，轻轻扣了一下他的额头。
　　“看什么看，仔细长针眼。”
　　“师父——”他委屈地说了一声，“师父，桃花已经开满枝头，你却仍然不肯对我说实话。”说着，他摘下一截桃花枝，郑重其事地放到面前的石桌上，桃花枝上的花骨朵立刻绽放出粉色的花瓣。
　　华颜只是对他露出了嫣然一笑，美得不似人类。
　　她转过头，开始弹琴。
　　刹那间，花园中平地兴起无数绯红色花瓣，伴随着琴音起舞。
　　这些花瓣都是她的幻术变化而成，后来竟变成了泛着红光的艳丽蝴蝶。
　　整个花园中顿时一片流光溢彩。

　　那些蝴蝶绕着他们起舞，有的还停在了文靖的手上。赤蝶的翅膀一张一合，流丽之极，如梦如幻。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些赤蝶，它们立刻化为了红色流萤般的光，在他的指尖一点点消失。
　　文靖站在一片红色的光影中，注视着弹琴的女子，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是千年花妖了。
　　有哪个人间女子能够使出这般艳丽的幻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