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霜然

1、愧

　　“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吗？”
　　“是。”
　　“你离开时他还活着，对吗？”
　　“对。”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酗酒吗？”
　　“我……知道。”
　　许轩，三小时前因酗酒导致的究竟中毒致死。
　　我曾经是他朋友，是他唯一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
　　调查结束，已是午夜，我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浮现起一些杂忆。
　　我和许轩很早以前便认识了，他是我儿时的邻居，我们一起玩到大。因为一次意外，他脚上落下了残疾，经过治疗后，虽然能行动自如却不免一瘸一拐。因为自幼残疾，他没有什么朋友，看起来闷闷的，可只有我知道他是个多么活泼的人。
　　前段日子，家人便劝我少些与他来往，这把年纪了，也该好好找个男朋友，成天和一个残废在一起，谁敢喜欢啊。等成了家，家人才好放心。
　　昨天，我去找他了，告诉他，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当年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了，也该避避嫌，
　　少些来往才好。
　　命运总是我们想不到的，在我决定去郊外散散心不要再想这件事的时候，却接到了他的死讯。
　　与他绝交，我只顾着自己难过，却终究是忘了，在这世间，孤身一人，又让他怎样活下去……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儿时我们经常玩耍的那棵樱花树下。已是晚春，今夜又偏偏多风，樱花飘落了一地，树上只在绿叶间少少地挂着几点樱粉，恰又一片落花坠落，我伸出手去接住，却在触到那片柔软的花瓣的瞬间一时头晕目眩，隐隐知道自己好像倚在了树干上，风吹起落花轻轻叠在我身上。
　　梦的深处，仿佛又回到了儿时，为了一片落花，笑着，闹着……
　　日渐升，阳光斜斜地透过纱窗，清丽佳人静坐镜前，浅浅笑着凝视镜中小丫头为她梳的发辫，挑了一只简单的木簪别在发间，素面未施妆黛，却也可人地紧。
　　古朴的木门传出响动，一个小丫头走进来规矩地行礼，轻声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唤您去有话要说。”
　　“你可知是何事？”顾思柔挥手示意身后的丫头不必再梳了，提起裙摆站起来。
　　“不知，小姐去了便知道了。”
　　顾思柔只好随小丫头走上已经分外熟悉的小路。
　　自许轩死后，她来这里已经有十二个年头了。如今，她是顾家的独生女顾思柔，顾家在方圆远近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顾老爷顾维家产颇多，只是一直没有子嗣，仅她一个女儿，家里上上下下便一直格外宠她，不让她有半分委屈。
　　只是这些年来，许轩死去的阴影一直未从她心里散去。是她害死他的，如果她没有那么自私，如果她不向家人妥协……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许轩已经死了，而她也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走近正堂，顾思柔收了纷乱的思绪，打发小丫头离开，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便蹦跳着跑进去，撒娇似的喊着:“爹爹～娘亲～”
　　“这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没个样子！”约摸三十多岁的妇人从座上站起来，轻轻敲了下顾思柔的额头。
　　“孩子嘛，活泼些也好。”顾维说。
　　“爹，娘，你们找我又什么事？”顾思柔笑着说。
　　“柔儿啊，”顾维倒了碗茶递给顾思柔，让她在一边坐下慢慢说，“爹娘决定让你去幻烟山拜师学艺，哪怕修仙不成，学门艺回来也是好的。”
　　顾思柔一听便急了，被还没来得及咽的清茶呛得直咳，顾夫人忙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盅儿，帮她拍了拍背才好些。
　　“我不去！”笑话，幻烟山是什么地方，名震天下的修仙大派呐，一向都是隐世独立，只有招收弟子的时候才大开山门，先不说此去山高路远，要进幻烟山门都要重重考核，通过考核之后没个十年八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家一趟，她才不去呢！
　　顾夫人看这样有些担心，看向顾维，让他想办法，顾维给妻子使个眼色让她别急，走上前来拍拍顾思柔的肩膀，道:“柔儿，幻烟山都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招收弟子了，今年这个机会也是难得的，招收的名额也是很有限的，不管怎么样呢，咱们都去试一试。爹爹可听说，人家夏芷巧可是决定要去了。”
　　顾思柔嘟着嘴巴想了半天，才小声说:“那好吧……”
　　顾维夫妻俩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找芷巧玩去啦。”顾思柔道。
　　“去吧，去吧。”
　　夏芷巧是同一条街上另一户富贵人家的女儿，只比顾思柔大一个月，本来两家估摸两个孩子诞辰相仿，本来想给他们定下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没想到两个都是女孩，便安排他们结为姐妹，两个孩子长大后也一直关系很好，成日找在一起玩。
　　因为经常来夏家，看门的仆人也都认识她，顾思柔也熟练地跑去了夏芷巧的闺房。推门看，夏芷巧正坐在床沿儿上和小丫头一块绣女工。
　　“芷巧，绣什么呢？”顾思柔突然出声，倒把夏芷巧吓了一跳。
　　夏芷巧把绣圈递给她看，浅黄的布面上栩栩如生地绣了几只蝴蝶，蝴蝶中间该是一枝花，因为还没绣完，倒还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吃早饭了没？”夏芷巧问道。
　　“还没吃呢，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幻烟山？”
　　放下绣圈，夏芷巧叹口气，“我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留在这里以后也就是嫁人生子，哪像你，家里独疼宠你，说不好还能想怎样便怎样，可我也不想像这世间万千女子一样，过这种千篇一律的未来，幻烟山男女弟子都收，我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搏上一把。”
　　“但是也对，”顾思柔道，“我都从来没想过这么多，我爹娘也让我去试试，我听说你也去，就答应了。”
　　夏芷巧听了一喜，“真的？这样我们就能一块去了，也好有个照应。”又突然想起来起来什么似的，急忙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吃饭呢，走，咱们一起出去吃！”
　　“走！”
　　日子一晃便快到顾思柔和夏芷巧出发的时候了，前一天晚上，顾夫人来帮着顾思柔打点行李，想到唯一的女儿要走了，不免落了泪，聊起来不少顾思柔小时候的种种小事。
　　顾思柔依偎在顾夫人怀里，心里也很不舒服，撒娇道:“娘亲别哭了，我不去了好啦，我我永远陪着爹爹娘亲。”
　　顾夫人这才抹了眼泪，认真道:“柔儿要听话，可不能不去了。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不管考得上考不上都一定要格外注意安全，你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考上了，就找人捎个信儿回来，爹爹娘亲一定去看你。”
　　收拾好了包袱，顾夫人又叮咛了一番便走了，临走嘱咐顾思柔早些休息。
　　月明，顾思柔悄悄摸出房间，跑去花园坐在小石凳上看月亮，月光如水，洒在花草上，映出点点光辉，倒看得顾思柔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了。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做个孩子，习惯了把这里当做家，突然要离开，纵然两世为人却也有些不舍。
　　喵呜～喵呜～
　　一只小黑猫从花丛间走出来蹭蹭顾思柔的脚，脖子上挂了一只小铃铛却没晃出半分响。
　　“猫猫，你来啦。”顾思柔摸了摸小猫的头，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几块随身带的小零食喂给小猫，小猫欢快地吃完，喵喵叫着还问顾思柔要。
　　“没有啦，小馋鬼！”
　　这只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这花园里安了家，顾思柔还很小的时候遇见它，一时兴起喂给它吃的，小猫也不怕人，大大方方地吃了还去蹭顾思柔的脚，顾思柔看它可爱便经常带好吃的来喂它，慢慢地就熟悉了。
　　想到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来喂它了，顾思柔叹了口气，把小猫抱起来放在膝上，轻轻抚摸它的头。小猫像是知道她在难过一般，乖乖地趴在她腿上，用小舌头舔舔顾思柔的手。顾思柔被它弄得好痒，笑个不停。
　　静静地，顾思柔望着明月将这两生波折回想一遍，竟觉得沧海桑田，这人间的事情，变化地可真是快呀，仿佛还是刚刚，小小的她还攥着一枝樱花同许轩疯闹，再看不远处的那棵樱花树，已经结了花苞，大概又一年的樱花快要开了。
　　夜半，初春的凉风徐徐吹来，顾思柔穿得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巧小丫头来寻她，赶忙拉她回屋。顾思柔放下小猫，拍了拍让它自己回去，小猫伸了个懒腰，踩着猫步又钻进花丛里。
　　临走，顾思柔又回望了一眼小猫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坐了半夜的小石凳和含苞待放的樱花。
　　别了，猫猫。
　　别了，樱花树。
　　别了，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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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快忘记了，还没有遇见你时，被家人几乎宠坏了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