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百年风华散《化蛇篇》 ...
-
人界．极北之地，无尘崖
一片雪白埋葬了无数的生机，极目而去尽是苍白，不曾见半点其他颜色，这里是世人常言有来无回的无尘崖，崖顶高耸入云终年缠绕着浓雾，崖底深若千丈掩于黑暗之中，崖上崖下犹如两个世界，天上地下。
漆黑的崖底静静坐着一道碧影，从她肩上厚厚的灰尘中猜不出她到底坐在这里多久，那对张开的绿瞳里死寂无光，似乎已经对世间毫无留恋，有种看透尘世的味道，忽然她的额际闪过一抹萤绿，她轻轻扬了扬眼睫，从前总是透着慈悲的绿瞳半掩上，净白的手里拿着的是数枚刻上远古图腾的板子。
「我必须得走这一趟吗？父上。」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磨擦着那深深浅浅的纹路。「当年，银凰主战，苍龙掌防，我预知过去未来，三人相辅相成坐守天界本是最好的决定，不料银凰不服天、苍龙逆天，冷眼看着尘界杀戮不断，父上盛怒，以万雷为警，岂料他们二人依然坚持，执意相守，不愿坐守天界只愿逍遥凡间，父上迫于无奈封了银凰神格、夺了苍龙情根，兔死狐悲，我因一时悲愤而闭关百年，对初生的天界视而不见，我独善其身百年，如今似乎时候到了……」
她敛上眼眸，伸出右手食指，凝出一道青绿的荧光直射天际深处。「父上，您的旨意化蛇明白了，待我向苍龙辞别后便会游走三界寻回那东西。」
无尘崖上环绕了百年的浓雾终于散去，慢慢被阳光穿透，天放晴了。
当阳光射在她身上时，那些灰尘也渐渐散去，她缓缓张开眼睛。
墨绿色的眼瞳透着冷漠的波光，如云的天青色头发散乱的披散在她娇弱的背上，她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碧色的长袍褪去原色染上如血鲜艳刺目的大红色，映得她本就白净的脸颊更苍白，袍子也变慢慢变长，裙尾散开在地上如同盛发的玫瑰，一支雪般透白的玉簪把散开的云发挽上去，更如一朵带刺的玫瑰，丝毫不见原来悲天悯人的模样。
她仰望天，看着一道金光从天上射下来直达她的眉心，两道弯眉一蹙，忍住了那锥心之痛。「父上这是您的回答吗？对我的自私、自以为是的惩罚吗？」她水袖一挥，眼前便浮出一块用水形成的水廉，她走前一看，承受了金光落下的眉心印上了一个金色的蛇形花细。「这是……」
她伸出手摸了摸。
是原灵？她的灵识，有了这个她的神力又将再上一层楼。「父上……」那双墨绿的眼眸明明灭灭，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对她特别的宽容？父上，孩儿不值……
「罢了，当年银凰、苍龙因我而受罪，如今我便为他们寻一片生机，希望还来得及。」她蹙眉，看着自己白净的手掌，一翻一覆间，掌心上便多了一块青色蛇状的板子。「以风青为名，蛇舞令为证，云上极地为我打开——」
一扇古老的白色门扉应她之求现身，她眼眸一瞇，身上流光一闪，天青云丝高高盘起，一顶翠色珠玉造成的发冠稳稳戴在头上，长袍变成嫩绿色绣满蛇形暗纹的云衫，两臂挽上披带，苍白的脸蛋染上了银色的脂粉，原本媚长显得风情万种的眼眸如今因脂粉的修饰而变得端庄高贵，墨绿眼眸开始变浅成浅碧色，一如碧洗，额心的金色蛇形花细忽然光芒大射，门扇应光而开，碧眸平静的看了门后片刻，终是举步慢慢走进去。
她走进被云雾掩藏的门后，在她一踏出门里时，那扇白色的大门无声息的消失了，她波涛不惊的依然向前走着，茫茫长路，去路被重重黑暗掩埋，她不经意的瞇起了碧眸，顿了片刻，她伸了伸手，却发现现在除了黑暗之外，她什么都看不见。
一瞬，她约莫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某一方位停了一会，又再次向前走去。
这时她所走的路上似有人在细细私语，从一开始难以听见的细语渐渐变成带着恶意的话语，她越是前进，那些对话便越是恶毒，最终竟变成刺耳至极的讽笑，如影随形句句刺心，让人再难以忽视。
她停下脚步，将神力凝于眼上，黑暗中一对萤绿的眸子闪烁着。「试炼之门？」
右手缓缓凝聚光球，萤萤绿光在黑暗中闪着，映得她眸中绿光更盛，她手一翻一推，光球便拍在隐藏于漆黑中的巨大华丽银色雕漆门扇上。
门吸收了光球的力量，发出刺目的白光，混沌无光的黑暗尽数退散，她眼眸微微一闭，却看见那扇神秘的门扇吞噬了她的能力后，从本来通透的银色变成散着荧光的墨绿，门上的雕花也白光一闪换上百蛇献舞图腾。
「这是……」她一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是我风青蛇族的纹花……这么说这扇门是……父上留下来的银灵透门？」她忍不住走上前，摸了摸，喃喃。「传说这扇门可以送人到他任何想去的地方……」
「对，汝说得没错。」一把清透的声音如形随影的传入她的耳中。
她一惊，竟有人能这么靠近她而不被她发现！她立马收回手向后退。「谁？」
门缝一阵柔和的金光闪起，那扇墨绿色的门再次转变，金光璀璨，万龙吐珠瑞气万千的图腾浮起，门扇轻轻被推开，一名温润的男子站在门后，他一头璨金发丝高束，插上一支白玉打造的祥龙飞舞簪子，映得他脸如白玉俊美万分，他的眸微微合着，眼睫轻轻的颤动，张开了一对温柔的凝白眼瞳，他眸子一转，目光定在她身上，那一瞬竟似有流光闪过，在云絮般纯白的眸里添了点点星光，透着点点生气。
她眸里异光一闪。「玉白……」
「相隔百年，吾终于再次见到汝。」玉白满是宽慰，白眸闪烁间透着水光。
「我……」碧眸左闪右避，不敢直视他。
「百年过去，三界已定，如今化蛇重回天界，吾心甚慰。」
她扬起眼眸，看着被抽去情根的玉白。
他已经把小情换成大爱，他现在的心比谁都要轻、比谁还要软，他以大爱治着天界，换回三界平定，羸得无数的尊敬，这天界尊父的君之名，他比谁都更受得起。
只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臣，风青璃容拜见尊上。」或许是长年积于内心的愧疚，她毫不犹豫的弯身一拜。
「别。」玉白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璃容，欢迎你回到天界。」
你？风青璃容诧异。三界之君一律以吾字自称，汝字称呼别人。现在他不这样叫了，是有什么意思吗？「璃容不敢。」
「别说不敢，从远古始我们便负着神人之名，本是一样高贵的，并不因我现在的君之名而有任何改变，所以没人的时候请不要对我称臣。」玉白的脸上难掩郁郁，浓长的眼睫下掩盖着无数的孤寂。
「玉白……」她的碧眸一片蒙蒙，似将下起绵绵细雨的天空。不过百年，玉白当年充满朝气而璀璨的眸里只余下浓浓的无奈悲痛孤独寂寞，这是谁的错？……是她吧，如果不是她奉了父上的指令找他，他也不必失去自由受了天君的名，独自承担着一盘散沙般的天界，不用苦苦抵挡着人界、妖魔界的觊觎，不用被父上拔了情根失了爱着银凰的那颗炙热之心，更不用饱受与自己视为家人的银凰活活分离的痛苦。一切，都是她做错了，她无形中做了让人为难的事。「玉白，你想得到自由吗？」
玉白眼眸一抬，散着万千瑞光，然后又慢慢散去，变得黯淡。
「那，玉白你还记得紫曦吗？」她细细打量着，又问。
「……是银凰吗？」他犹豫的反问，脑中对这人的印象似是不深，不知为何他好像想不起这人跟他有过什么交集，可是他又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相处了万年以上，更明白她的重要程度并不比风青璃容的低，好奇怪，他好像是有什么缺失了。
「记得是吧？可是却又忘了？」
他迷惑的看了她一眼，「我……不记得了，关于银凰的事我好像什么也想不起。」
「父上的法力又岂是你我轻易就能解除的。」
「父上？……是天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叫他天道？明明是他孕育我、培养我，我该对他心存尊敬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听就有种想毁灭一切的冲动？！」玉白抱着头，一对淡金的眉毛已经锁紧，满是疑惑。
「别想了，别想了，玉白！」璃容捉紧他抱着头的双手，抱着他。「承受着大地滋润之恩的孩子，帮我一起让天尊平静下来吧。」她身上发出柔和的绿光，这是最温柔的大地之力，让人回复冷静是最容易不过。
玉白抱头的手慢慢滑下，蹙紧的眉也松下来。
这时璃容掏出九枚铜板，每个都刻上蛇纹，但姿态都不尽一样，「九蛇板，我风青一族最隐秘的天术。」
玉白回过神来，听见她的话，目光停在那九蛇板上。风青一族，最神秘的蛇族，有着最强大的道术，卜算观星皆精，能知过去现在未来，其实力让人惊惧。
「父上，化蛇不敬，想为苍龙寻回失落碎散的情根，恳请父上成全。」璃容跪在地上，向着远远那方一拜。
天，风起云卷，一种不可达的力量将二人带到一处琉璃晶石造成的宫殿里。
「这……」璃容讶异的从地上站来，四处张望。
「我最疼爱的孩子呀，你又再一次说出让我为难的要求了。」清澈明亮的声音从一团云雾中传出。
玉白身躯一颤，白眸蕴酿着各种情绪。
「……是父上？」璃容望着那云雾，疑问着。
「是的，我的孩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是因为不能违背法则吗？因为天道得保持公正，维护世间平衡？」
「不是的，孩子。」顿了顿。「我早已经消散，这是我最后的一绺意识，刚才召唤你们来我已将用完所有力量，接下来我该重回大地了。」
「怎么会……父上，你是不死不灭的，怎么会消散？」璃容愕然。
「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也将有消逝的一天，孩子别不舍，有死才有生，我去后，会回到大地的怀里，化作空气融于世间，此后我便与世人同在，现在世间已然踏上正轨，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孩子，你真的想找回苍龙情根的碎片？」语气里盈满温柔平和。
「是，求父上告知璃容该如何找回那些碎片。」璃容看了看玉白，淡淡问。
「那些碎片过了百年已经分散三界，附在不同的人身上，要一一找回，甚难。孩子，你可有决心为了寻回碎片承受无尽苦难？」
「当年一切的事情因我而起，如今我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一份可以再相守的希望。」璃容真切的道。
「当年我造的因，如今我的孩子为我寻回那个果也不为过。」悠悠一叹。「我现在仍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不过……罢了。碎片一共分成十二份，其中一份仍留在苍龙的体内，一份在银凰那处，余下的十份散落三界，你得先向苍龙要一绺带着神力的头发，如果遇上碎片，他的断发便会提示你。」
难怪没了情根的玉白仍有感情，原来是有一份碎片在。「那第一份碎片父上可有头绪？」
「人间始帝红炎祈，这第一份碎片就在他身上。其他的便要靠你的努力了。孩子，我会一直关注你的。」说完那团云雾一淡，消散在他们眼前。
「父上……」璃容碧眸轻闪。
玉白一直在旁听着，两眸放空，似是在想着什么。
良久，璃容心里盘算完了，轻轻唤了声。
「玉白，我要离开了。」
玉白脸颊一转，白眸有所感悟。「是去人间吗？」
她点了点头，静默不语。
「那银灵透门就借你吧，等你回来再还给我。」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右手两指并起发出金光，射过他那头金光璨璨的发尾，一绺淡金微亮的发丝应光而下，被束成一团落在他手上。「需要这个是吧？有些事我不问不等于我不关心，只是我不想逼你们，我等着你们能跟我说明的那一天，不管是你还是依然沈睡着的银凰紫曦。」
她碧眸盈着水光，接过他递过来的发束，笑了。「谢谢。」
「别谢，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亲人是不用说谢的。」他上前抱着她，温和得暖透人心。
「好。」
不料这一别就是上万年。
四百年后，百鸟朝凰，银凰紫曦从长久的沈睡中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百年风华散《化蛇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