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幸]半步之遥》云依石

2、彼时

　　不知道呢。

　　幸村这句话的真假，哪怕是对幸村还不算特别了解的岳人都可以一眼看出来，何况不二。

　　昨晚听到这个迟早会出现消息后，不二立即决定清早就来看幸村，因为他无比清楚这个人看似强大的心灵背后有着怎样的弱点，一击即溃。

　　那是不二从u17拿到冠军回国后的假期，病情好转的幸村和他约出去吃饭，他穿着比起时节有些厚重的衣服，摘下了额上的发带，没有修剪的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不少，整个人散发着大病初愈的慵懒感。

　　“周助，我真的，有些羡慕你。”咖啡厅里，幸村小口喝着牛奶说道，言语间全是未尽之意。

　　羡慕什么呢？羡慕不二健康的身体，羡慕他为日本夺得的荣誉，还是羡慕……不二从幸村听他说起自己与手冢时一瞬间无奈中暗藏落寞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

　　“你高中要转学去学习美术……已经决定了吗？”

　　“决定了，疾病已经不可逆转，我，该为未来想一想了。”

　　“离开立海大？”

　　“离开立海大。”

　　咖啡厅的牛奶有些烫，明明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却还是烫地人鼻子发酸。十四岁的幸村突然张口吸了口气，压住涌上眼眶的湿意，成熟自制地不像话。

　　说什么为了未来，不过是嘴上的托词。离开立海是家人希望他彻底放下网球的要求，也是幸村对自己那无法压制侵皮掠骨情念的逃避。

　　神之子这一生只逃避过两次，第一次，他因为身疾逃离了球场，第二次，他因为心疾逃离了真田玄一郎，自此之后，他亲手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存在剥离。

　　然后转学，然后学画，然后成为新朋友眼中文静温柔的美男子，然后和曾经一起拼搏在球场上的少年们一个个断了联系……转眼就是十年。

　　说到底，能够救赎幸村的，只有那个从小便追随在幸村左右的男人罢了。他是真的不懂吗？不二很怀疑这点，以两人自幼相识的情分，真田若真的不懂幸村心中所想，怎会任由他四处躲避不见十年？只不过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宁愿相信他是真糊涂罢了，这样的事，哪怕是天才不二周助也想不出个头绪啊。

　　不二一直留到傍晚吃过晚饭才离开宅子，却依旧没有对幸村的事起到任何积极作用，整整一天时间里幸村一直保持着那种无懈可击的得体微笑，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也似乎将年少时说过的话早已忘了个干净，临走前不二站在门口看着他欲言又止许久，最终还是幸村上前轻轻拥住了他。

　　“周助，别担心了，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吗？”幸村微笑着在不二耳边说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快回去吧，山路不好走。”

　　“下周手冢回来我们一起来看你。”不二临走前还是回头又说了一句话。

　　“好，你们来看看吧。”幸村微笑着说，没有人注意到，他口中只是看看，而不是来看自己。

　　不二走后，宅子又空旷了许多，幸村和岳人这些年都变成了不喜欢主动聊天的性格，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岳人才想起什么拿着一封约稿函过来。

　　“对了幸村，我今天去东京市区见编辑，他们想和你约一套稿件，价格非常优渥，而且很有可能会有后续合作，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岳人走进画室把这项肥差事介绍给幸村。

　　“嗯……嗯？”幸村正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画纸发呆，愣了几秒才笑了笑说道，“岳人啊，先放在那里吧。”

　　“你不想接吗？”岳人只是帮忙带个话，并没有干涉幸村选择的想法，但他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幸村不想要这么好的机会。

　　“再说吧，可能来不及。”幸村却似乎答非所问，放下画笔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说道，“岳人，我们今晚可以一起休息吗？”

　　“为什么？”岳人有些不解地问道。

　　“月色太美，突然觉得是时候和你聊聊一些事情了。”若是错过，大概再也没有时间了吧。

　　岳人明白幸村话里指的是什么，他低下头沉默起来，暗红色的发丝在脸颊抚动，最终，他轻轻开口，“好啊。”

　　“所以，你和忍足君真的在一起过吗？”幸村包着被子躺在榻榻米上，轻声问身旁的岳人。

　　“嗯。”岳人大约不习惯把心里的话这样讲出来，回答了个单音后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们是高中三年级那年在一起的……”

　　“很突然地，没有什么征兆，他向我告白说喜欢我，我也觉得对啊我们就该是这样的，然后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他没有抢我的零食反而帮我擦嘴角的残渣。”岳人说道这里声音带着笑意，泪水却已经溢满了眼睛，他小小吸了口气，不想让幸村发觉自己的异常，嘴硬地说道，“反正我觉得我们那时候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所以……后来呢？”幸村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岳人的哭腔，轻声问道。

　　“我们没敢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怕别人的眼光，也觉得偷偷摸摸地更好玩，可哪里是藏的住的呢？”岳人嘲讽自己一般地笑了声，“当初以为自己多么成熟多么会掩饰，现在想想就连眼神都不曾收敛过，难怪很快我们就被侑士的家人发现了端倪。”

　　“侑士家是名门望族，医学世家，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岳人说到这里时一字一顿，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他的家人十分生气，勒令他立即离开我。”

　　“我很自私，我不想结束我的爱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但侑士不一样，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成为优秀外科医生的梦想，这个梦想在他心里扎根了十几年。他的家人为了让他妥协，威胁他如果不立即分手，就会利用家族势力剥夺他进入高等医学院学习的资格。”岳人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到底该用什么语言讲述。

　　“所以忍足君选择了学业与你分手了？”幸村有些难以相信地问道，他记忆里的忍足不该绝情成这个样子。

　　“他非常纠结，一边是热恋的爱人，一边是家人与十几年的梦想。”岳人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时隔几年再回忆当年的事，他终于可以比较平静地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问题，“那段时间临近毕业我们的学业都很紧张，侑士既要备考又要应付家人，还要做两难的选择，有些时候脾气难免暴躁一点。我那时同样既自私又不安，总是觉得他要选择背叛我，每次他一发脾气我们就会吵起来，不可开交。直到某一天吵到无法挽回，我直接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和积蓄逃到了国外去，拒绝面对那些难题。”

　　“再后来我回国已经是大半年后了，侑士结束了毕业考试，顺利进入东京大学医学部，成了一名优秀的准医生。我再次见到他时他正在东大的校园里挽着一个长腿女孩的手散步，他们说那是他的新女友。我们隔着一条马路相望，他看到了我，却没有停顿，我也没有回头，就这样走过去……再也没有见面。”

　　“我讲完了，该你了。”良久地沉默后，岳人轻声说道。

　　“我吗？”从刚才开始一直一言不发的幸村习惯性地扯了扯嘴角，“让我想想。”

　　“我昨天也去了趟市区，去远远看了看那个和真田订婚的女孩。”幸村的语气非常平静，“她很漂亮温柔，家境优渥，喜欢文学和养花，一定和真田很合得来。”

　　“幸村？”岳人不明白幸村这些话的真假。

　　“岳人，我曾经说过我羡慕周助与手冢的感情。”幸村轻声说道，“但今天我发现，其实连你也值得我羡慕——因为你们至少曾经相爱，而我自始至终只是求而不得。”

　　“真田他知道我对他的所有心意，我亦知道他知道一切，他或许也知道我知道这些……我们输就输在那么了解彼此，心照不宣地将谎言围成一个轮回，给彼此最后一点体面。”幸村愈悲愈笑，“可惜他已经连最后一分戏也不肯演了，他要订婚了。”

　　“岳人，你可以去恨忍足的反复无常，去怪他另寻新欢，可我没有资格去指责真田弦一郎任何事，因为从来只是我一人求而不得。”

　　“所以你，决定放弃吗？”岳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未开始，谈何放弃。”幸村轻轻闭上眼睛，不想让那过分皎洁的月光刺伤心里最不见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