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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相信 ...

  •   这还是第一次,秦月之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带姓的从花无间嘴里说出来,心中早就被他温和的声音击得皱成一团,傻傻地顺着他的鼻梁看到他高举的睫毛,直到看进他微微泛着波澜的眼眸,忽然就缩了:“……成仙这种事,每个纯阳弟子都曾想罢。”
      花无间本能的眉头一皱,却听秦月之又道:
      “但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束缚,放眼纯阳,成仙的也只有祖师爷爷而已,师叔、师伯,甚至掌门都在红尘蹉跎,何况我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弟子?前辈尚且如此,我们就更不用期待了。”
      “我没有问别人,我在问你。”花无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不斜视地等着他的答案。
      “实话是,如今并不想。”秦月之只觉得他今日态度奇怪,避无可避,还是认真回答了,“我自小在华山长大、静心清修,没那般出众的才学,也无过人的胆识,恒心毅力尚有,不过是万千纯阳弟子的一员。只愿承师愿、返璞归真,不作恶、不违心,踏踏实实过好这一生,于我便够了。”
      他一口气说完,安安静静的等花无间赐教,不料花无间只是一声不响盯着他看,看得他紧张起来,方才苦笑一声、边叹:
      “论坚定,你倒是比我强得多。奈何我至今尚因寻不得离经之道而苦恼,时间久了,都忘记自己为什么学医——或者,我从来就不知道。也许我该学学你,不论因果。”
      秦月之忽然给夸得猝不及防,一时半会儿无从接口,只得干坐着,手中的木牌被摩挲得发响。
      花无间瞅见他发红的脖子,托着腮启唇一笑:“你就没有别的愿望?看你和叶墨常常练剑,凭着剑术争个名号也无不可。”
      “额……你别误会,我和叶墨算不上很熟……”秦月之被问得越来越糊涂,紧张兮兮地辩解,“师门有训:‘剑无不同,只因御其之人不同而异,为善为恶,皆在人心。’剑若拿来争夺虚名,只怕我承不来那些,就不去了。”
      “唉,你这般无欲无求才是练剑的好材料,或许再过几年,只可在人群中仰望你。”花无间半真半假地赞叹,目光一转,落到他慌张的黑眸中,“这一点,我可是自愧不如。”
      秦月之有些懵,完全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你……谁都知道你有那般才学,何苦取笑我?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求……”
      “哦?那你求什么?”花无间扬了扬眉毛,笑得颇有深意。
      “我……我求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秦月之被他笑如春山的面庞闪得几乎发晕,冲口而出,“如星伴月、愿君皎洁。”
      话已出口,瞅见花无间那越来越深的笑意,秦月之便觉得自己造了大次,浑身上下都开始紧张的冒汗,搜肠刮肚想着要怎么修饰来圆,两手一边一个的木牌、桃枝不知是该往脸上遮还是该拿着快撤,花无间的手便在此时伸过来、覆上他的手背后紧握。
      “若我不是你见到的这个花无间呢?”花无间目光灼灼,笑容略有暗沉,但期待什么似的看着他,“如果我哪一天一无所有、庸庸碌碌,亦或是杀伐屠戮、十指沾血,不复如今呢?”
      被他抓着的手猛地一颤,花无间直截了当的问题简单却惊心,硬生生让秦月之冷静起来:“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混迹江湖一久,谁都不会保证自己干净。你踏足江湖久于我,霄云的名声你不是没听过。”花无间双眸忽冷,贴近他的脸,威胁道,“就算未行不义,除奸恶之徒也终究是一个杀字,也许这半年,我取的性命早超过了我医的人。”
      秦月之的脸色早由红转白,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在他阴冷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开口:“我还是希望,如星伴月、愿君皎洁。”
      听他轻轻的说出心声,花无间一瞬失神,无论是清晨勃然的怒、还是心底盘旋已久的不安早已消失殆尽,只一刹那看他的眼神已变得柔软无比,想也未想便揽过他的脖子、将他一把抱进怀中。
      秦月之僵硬地作不出任何反应,两手仍攥着桃枝和木牌,恐他只是寻些安慰,在七荤八素中持了点清明,忧心地问:“无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能告诉我么?”
      “我没有杀过人。”花无间贴着他的束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秦月之心惊之余松了口气,忙点了点头。
      “我也不想杀人,你信么?”
      “信。”
      “真的信么?”花无间释然的笑,在他耳边呢喃。
      秦月之只觉得耳朵发痒、脑袋轰鸣着,听到他的问题才在浑浑噩噩中轻轻点头:“信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信你的,无间。”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种笃定。”花无间叹息,又紧了紧臂弯,自心底微笑起来“就没一点怕的么,嗯?”
      秦月之握拳缓缓贴上他宽阔的后背,勉力将初见时那份、漫天皆白中唯有一抹绚丽的惊艳之感压下,十分不好意思的坦白:“也是怕的,曲玲珑或者‘别的’谁,都,都那般赏识你……”
      花无间僵了僵便松开他,捻着下巴思索起来:“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这半年霄云的姑娘们递给我的信都还锁在曲玲珑那儿暂存、没来得及看。都怪曲玲珑这个老婆婆太凶了,还隔三差五指派些高难任务,害的我无暇他顾,人家姐姐妹妹的也不敢随我去。”
      秦月之漆黑的双眼霎时失了焦点,脸色惊得青一阵白一阵,几乎哆嗦着撤回手。直到花无间毫不遮掩地冲他眯眼笑出声,他才发现自己又被调侃了,才要开口,花无间便捧起他的脸,那噙着笑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将他不满的抗议尽数堵了回去。
      被堵住的除了唇还有思绪,刹那间,秦月之就被前所未有的、轰鸣的情感所淹没、作不出任何反应,任由花无间那微凉的唇瓣紧贴、辗转、进而厮磨着吮吻,鼻尖蹭着脸颊,乌发扫过脖颈,方才还温暖的吐息灼烧着他的感知,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似乎有些不满他呆呆的表现,花无间半张开眼,看了看他迷茫又怔怔的表情,啄了口他发烫的侧脸,揶揄道:“如今,道长可还要修仙么?”说着,又覆上他的唇,这一回品了几口便激进起来,温热的舌尖探入他毫无防备的齿间,攻城略地般地拨着。
      眼神中温情一路沁入秦月之漆黑的瞳孔,年轻的道长决绝般地闭上眼,顺从地让万花环住,嗅着他身上淡雅又撩人的香气,小心而又饱含着期盼、略带笨拙地开始回应他的吻。
      花无间得了他的心意,当即放温柔了些,边亲边笑,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抚上他的耳背、来回的蹭着,抱着他的腰毫不客气地将他揉进怀里、紧紧依偎。
      晌午的气温正暖,初尝甜吻的年轻道长早给鼻息间的灼热晕得不知今夕何夕,只攀着面前眉目如画的万花不作他想,白桃花瓣纷落在彼此的发上、颈间,像沾了墨似的晕出香气。
      花无间却吻得十分耐心,时不时停下容他喘息顺气,趁机瞄着他的表情观察一番再继续,直到屋侧传来了声响,他才缓缓地松开唇齿、在他眉间亲了口。
      “花……花……”邱逸不知什么时候跑来,裹着新置办的蓝衫,蹭在画屏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秦月之猛地回神,觉察自己是给搂着几乎坐在花无间身上拥吻,这旖旎光景,什么清心修道、不沾浊世早就灰飞烟灭,尤其是还出来个“见证人”,实在让他惊得不轻,几乎是跳着站起来、此地无银一般站到边上。
      “吃了药又睡醒了?”花无间只轻笑了一声,十分自然地起身,过去替邱逸看诊,“恢复的可以,已经能发音了。”
      邱逸点头,满脸兴奋:“花……花……”
      “我的名就这么变成‘花花’了啊?”花无间有些哭笑不得,却是朝着秦月之看过来。
      “他能说话……他原来能说话……”秦月之有些不敢置信地靠过来,这才发现邱逸的脸色比先前好了很多,消瘦的面颊开始圆了起来,不仅如此还能说几个字,可惜叫花无间的名字始终叫不全。
      “医了他你就这么高兴么?”
      “嗯,无间你真厉害。”
      花无间听着他的赞美倒是不以为然,反倒是秦月之那放出光的惊喜之笑让他多看了两眼,顷刻间内心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被慢慢催化,头一回让他觉得医人是如此美好的事。
      秦月之不知他的心思,更不知他这一吻下了什么决心又改变了什么,眼见晌午时分还出了太阳,忙招呼着吃饭,自告奋勇准备吃食,仿佛要把方才的紧张全当成热度投进菜锅里。
      花无间既外出归来,忙着将白桃花捣碎了取汁入药,也由着秦月之高兴,难得一次不动手,坐上桌就面对着几盘素的不能再素的绿叶。
      秦月之恐他挑剔,谁知向来衣食无忧的花无间坦然的伸了筷子,入嘴的清淡没能撼动他的温颜、反而生出点微笑来,仿佛他吃的是花海的烧烤而不是纯阳宫的粗食。
      “吃完饭再去睡上一觉,醒了我给你施针。若无意外,今天过后便可大好了。”吃的差不多,花无间撂了碗筷朝邱逸吩咐。
      邱逸十分听话地点头,当即扒拉了剩余的食物,冲出饭厅。
      “无间,你对他尽心是好,但是……”秦月之环顾四周,有些犹豫地开口,“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又说不上来。”
      “哦?这种感觉我倒是不曾有过。”花无间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哼了声,“邱逸那双眼睛处处透着求生的欲望,他知道我要救他,对着金针银针都不畏惧,换了别有用心的人,再装也装不出这点来。即便我曾怀疑过他,如今也没顾虑了,何况他知道我是个不算太坏的大夫,有话要和我说。”
      “什么话?”秦月之平时并不多事,更很少过问花无间行医,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得这些,反道稀奇起来。
      “他比看上去的要小一点,刚好是五六岁认字的年纪,名字写的是好,但会写的字并不多,我问过他是不是扬州人,他摇头,问他记不记得家具体在哪儿,他还是摇头,只写了个模糊的地名,这地名在大唐重名的有不少。你认为如何?”花无间倒了杯茶饮,边喝边问。
      秦月之茫然,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花无间递给他一杯,有些黯然道:“这说明他是好人家的孩子,能读书写字不说,长得也比一般人家的快些,也不常到市井游玩、不用记得家住何处,所以他是被拐来的——或者说是被绑架,和李越的货差不多一样的待遇,都在扬州集中后准备销散。”
      秦月之一个激灵,手一抖,半杯茶水就这么泼在桌上。
      花无间忙握住他的手,边捞了布擦着桌子,边安慰道:“你别太过吃惊,一切都要等他能开口、我问完才作数的。”
      秦月之轻咳一声,点了点头:“我几次下山虽来去匆匆,但师兄们常议论,我便对这些事也略有耳闻,李越这般的暗阁虽为人不齿,却也各地都有,就怕……”
      “就怕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府、名门大派也奈何不了的名正言顺。”花无间将他的手握紧,安慰似的搓了搓,叹息一声,“在霄云接触的,也就那点明面上的案子。月之,纯阳宫接触江湖各门各派的事总是最多,你知道哪些详细的,同我说说罢。”
      秦月之方才还因花无间的话而神伤,此刻却被他的称呼暖了几分心,当即点头道:“是,南疆一役后,各派掌门都大伤元气,正值太平盛世,各门各派其实近年都有修生养息,‘大光明寺事件’已有十余年,红衣教钻的空子算已被各派压制,但西域明教似有回归之象……”
      秦月之平时无心江湖是非,听过且过、绝不放在心上,但花无间问起,他便以分毫不差的记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路子极广的纯阳宫所搜罗的事都无巨细的同他讲解。
      花无间大半都听得仔细,只是瞥见他专注又认真的表情,嘴角就不禁上扬,乃至最后竟走了神,盯得秦月之在重复一句几遍之后,不得不局促地停下:
      “无间,我说的可是有疑问?我同你讲?”
      “嗯。”花无间含糊的应声,美眸流转、对上他漆黑的瞳孔,轻轻的问,“道长,喜欢在下么?”
      问题砸的太突然太随意,像是在梦里胡乱的问出口的。秦月之蓦地红了脸,憋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喜欢哪一点?”花无间眨了下眼,十分残忍的不依不饶。
      秦月之手还给攥着,逃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没有‘哪一点’,你不是‘哪一点’”
      花无间听到他的回答,稍楞后便明了着笑起来,低眉扬唇,眼波从容,与秦月之初见他时的那份光华无限相较,还要温暖、还要粲然,他此刻抛却了待客的疏远,真真正正的、在他的面前展露从未有过的舒心笑容。
      秦月之呆得说不出话,耳根快于其他反应、先一步红了起来,看他启唇,听他低低的嗓音如同玉石相碰、悦耳地低喃他的名字:
      “月之啊,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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