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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梦一场 ...

  •   毛糙的柠檬色阳光在擦得光亮的玻璃窗上跳跃,深秋早朝,通透地像杯水。
      谢世婉睁开眼睛,她抚了抚额头,没有丝毫不适,昨晚的痛楚像是一个梦——还有那个男人,那本相册。世婉掀起被子,张姨正推门进来,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的碗里冒着丝丝热气。
      世婉猜是皮蛋瘦肉粥。
      “谢小姐,您在找些什么呢?”
      世婉正半跪在地上,昨晚放相册的抽屉里已经空了。
      “一本相册,是方先生拿走了吧。”世婉抬起头,“他人呢?”
      张姨“啊”了一声,像是惊讶世婉会这么问,她腾出一只手指指楼上:“先生昨晚一直坐在这里守着您,不久才被扶到二楼休息。”
      被扶上去的。世婉想起晚上,他好像疼的一步路也走不了,却在这局促的转椅上守了自己一个晚上。是胃病么?世婉记得方止谦曾紧紧按着下腹的位置,呕出血来。
      “他现在一个人在楼上?”世婉问道。
      “还有上官医生。”
      世婉不再问,接过了餐盘。
      在写字台前,张姨看着谢世婉安安静静地喝着粥,她的坐姿优雅,喝的不疾不徐,大方得体。
      这丫头从小时候就是如此,处变不惊,落落大方,张姨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谢家和梁家在南城如日中天,并称两霸。而方家不仅在白道上的产业少得可怜,□□上也得捡谢、梁两家剩下的鸡肋。方老爷凡事亲力亲为,处处赔着小心,然而谢梁两家却不给方家一点活命的机会。
      张姨是方家当时唯一一个有身手会开枪的女佣人,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方止谦的保姆,贴身照顾在他身边。
      接送方止谦上下学,是张姨的工作,她每天打扮地朴素老土,夹在人群里,紧紧攥着手包里的枪,眼神不离方止谦的身边。高二那一年,她发现方止谦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儿,高挑细弱,文文静静,一张小脸儿上已经有了让人觉得惊艳的漂亮。最难忘的是她那双眼睛,眸光流转,澄澈地看不见一丁点青春期少女应该有的复杂心思,尤其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像只无害的鹿。
      后来,张姨才知道,这个小鹿一样的女孩儿,却是仇敌谢家的三小姐,名叫谢世婉。十五岁,刚刚转到这所公立校不久。
      “少爷,您可知道她是谁?谢家的千金,却跑到了公立校念书,还和您的关系这样亲近,难说不是谢家藏的心眼······”张姨记得自己这么警告方止谦。
      方止谦的眸色一暗,低声道:“她不一样,谢家······也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人来看。”
      年少时一言,好似成了起誓,十年里方止谦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十年后疯狂报复谢家,难说不是因为谢世婉。
      “麻烦张姨了。”世婉把喝干净的碗筷递给张姨,由她端出去。
      临走关门的时候,世婉忽然道:“不用关门了,闷得慌。”
      “是。”张姨把门敞开着,没猜到世婉心里打的主意。

      二楼右手边的房间,朝阴面,上官文拉开厚重的窗帘,好让这阴冷的房间多些暖色。
      好像从谢小姐出事以后,先生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在暗处。上官文走到床边,方止谦俯卧在特制的床上,上衣已经褪掉。□□的上身精美地像具艺术品,长期锻炼榨干所有脂肪和赘肉,脊椎的线条流畅,肩膀手臂上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力量。
      他的脊背是最理想的浅棕色,阳光下折射出健康的光泽。往下,腰间缠着的绷带格外刺目,上官文手法娴熟地解开缠绕,到了最后一圈的时候,绷带上还粘连着血肉。
      上官文猛地一扯,饶是方止谦能忍,也疼的颤抖。
      那是道狰狞的伤口,深而长,缝着黑色的线,一道一道像拼起来的破布。
      “可以拆线了么?”方止谦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上官文蹙眉:“一般人在床上好生休养,到今天确实是拆线的日子,可您一天一天地折腾,山上山下地跑,没彻底崩开已经是万幸。”
      床上的人叹息一声,上官文从柜子里拿出药和新的绷带来,重新替他清理。
      这期间,针扎一样的疼从腰间的伤口,沿着脊椎,传至中枢。他蹙眉忍耐着,头枕在手臂上,看着床头柜上水晶盒里摆着的象牙雕工艺品。
      那不是成色多好的象牙,体积也小得可怜。但越是如此,越见雕工的精湛。象牙中空,雕出一匹孤狼,左上象牙上的瑕疵,如一轮高悬的月。
      这是方止谦二十岁的生日礼物,谢世婉整整准备了四个月。
      “好了。”这换了一次药,也把上官文累的满头大汗。他把薄毯搭在方止谦的身上,整理自己的药箱。
      “谢小姐昨晚,你说是正常的?”同一个问题,方止谦问了第三次。
      上官文点头,回答这第三次:“没错,谢小姐的病已经在好转,只是失去的记忆很难恢复。”
      “知道了。”
      方止谦好静,上官文不敢多耽搁,匆匆下楼。他走到楼梯的一半,只见谢世婉迎面走过来。她穿了一件白色针织衫,黑色修身长裤,长发披在肩上,笑得很温和。
      “上官医生,用过早饭了么?”
      上官文一恍惚。
      仿佛失忆的不是世婉,她身上看不见患者身上应该有的焦虑暴躁或者忧郁,反倒像别墅的女主人,一切顺理成章。
      上官文进退不是,只好坐到世婉的对面。然而待世婉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世婉先指出了,他就是治疗自己脑部损伤的医生。
      “昨晚,我记得是您。”世婉说的很肯定,让上官文都有些质疑自己的记忆,明明自己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
      上官文略略有点尴尬,他推了推黑色的树脂镜框,自嘲道:“我确实是脑外科医生,后来到方家,就什么都精通了。”
      世婉很认真地说道:“方先生的身体很不好?”
      上官文笑道:“他体质好得让人羡慕,就是自己不在乎。”
      闻言,世婉又用贝齿轻咬了咬下唇。
      她语言的技巧很高,绕来绕去,上官文表面上回答地严丝合缝,其实心里几乎崩溃。
      最后,她终于绕到了自己身上,“上官医生,我从前是学雕塑的,对么?”
      世婉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她的手指形状优美,指腹上却有不少薄茧甚至细微的疤痕。
      “我仅剩的一丁点记忆,就是一尊雕塑,而且我手上的痕迹,也像是日积月累留下的。”世婉没有说记忆里唯一一尊头部雕塑,和方止谦那么相似。
      她竟然自己推测到这个地步,上官文也不好隐瞒,“您是学艺术出身的,后来从事象牙雕刻设计。”
      得到承认,世婉笑了笑:“真希望有一天,能重新拿上刻刀。”
      上官文以为盘问就此结束,松了一口气,由衷祝福道:“等您的身体状况再好一些,生活就可以重新步入正轨了。”
      “是么?”世婉把盘子里的小菜夹给上官文,“我也希望是这样的,可我住进这里一个多月,还没有见过父母和朋友。”
      上官文吓得身子向后一靠,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们还好么?等我身体好转,是不是就能离开这座半山别墅?”她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却字字珠玑。
      上官文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是怎么知道,这座别墅是在山上?”
      “这不难猜。”世婉从景泰蓝工艺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上官文,“另外,我和方先生,是年少的的时候就相识吗?”
      摊开昨晚的那本相册,第一页,是一个穿校服套装的女学生。她没有束学生时代流行的马尾辫,而是散下披肩发,额前的齐刘海微微卷曲,拍照的瞬间,她正用右手的中指撩着碎发。也许是察觉到了相机,她有些茫然的双眼看了过来。
      谢世婉能肯定,那个女学生是若干年前的自己。
      她定定地注视着上官医生,她想知道答案只可能从这里得到。
      “别难为上官医生了,这些话,你来问我。”一道低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世婉转过头,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楼梯转角处。方止谦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和休闲裤,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的腰背笔直,只是面色仍旧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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