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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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王佳慧并没有get到胰岛素的梗，并大惊失色地冲上来问他哪里不舒服——这一点让叶舟有点扫兴，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个生日过得极其愉快。这种愉快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几天后的大年三十。
年夜饭显然是中国的习俗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是一个象征着家、团圆与归属感的存在，对它的亲近和尊崇几乎流淌在每一个炎黄子孙的血脉里，春晚小品中的小夫妻们不知多少次因为去男方家过年还是去女方家吃年夜饭发生过争吵——这种争吵在外国的朋友们看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在中国的家庭中却是屡见不鲜，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根深蒂固的文化传承了。
叶舟的外公外婆早年均已亡故，这个问题如今在叶家本没有什么好争的。但王佳慧和叶军百般不对付，连带着也对叶军的原生家庭横眉冷对，总觉得他们都帮着叶军压迫得她体无完肤、看着她落败的凄惨模样在背地发出窃窃的嘲笑，是而这么多年下来她到叶舟爷爷奶奶家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早些年叶军还试图哄着她、带着她回老家，奈何每次这女人都会当着他全家的面哭诉叶军对她如何如何不好、她又是如何如何委曲求全，累得一家人都要听她翻旧账、顺她意哄着她、顺带数落叶军不心疼媳妇儿。次数一多，男人的耐心告了罄，男人的脸面也挂不住，就索性放任自流，只带着叶舟回家过年。
爷爷奶奶家有好些岁数与叶舟相仿的堂兄堂弟，一伙半大小子大半年才能见一面，却都很玩得开，所以外公外婆去世前叶舟很愿意往爷爷奶奶家跑，好几年大年三十都是没心没肺地把王佳慧一人留给外公外婆。后来外婆走了，没一年外公也跟着撒手人寰，王佳慧在他们合葬的墓前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抓着叶舟的手嚎啕着说“我没有家了”，指甲深深地刺进他的手心，几乎把他掐出了血。
从那之后，叶舟就再没在爷爷奶奶家吃过年夜饭。
老婆和儿子都不跟自己回老家，叶军一个人回去也嫌没意思，于是也就留在家里过年，今年亦然。这年的大年三十，王佳慧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忙得脚不沾地，叶舟不会干厨房的活计，就在客厅打扫收拾，叶军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倒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王佳慧嫌他做事不利落，每次都还要她收烂摊子，所以往常叶军每次殷殷地做了家务总是会讨得一顿骂，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去自找没趣了。
这会儿王佳慧一个人在厨房里蹲着择菜，择完之后她本欲起身，结果大约是起身猛了，一时间眼前一黑，整个人往旁边一砸，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冰箱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叶舟吓了一跳，从客厅一个箭步跨进厨房把母亲扶起来，一叠声地问怎么了。好在王佳慧只是晕了片刻，几秒钟内就恢复了清明。
叶舟还架着她不敢撒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客厅的父亲。
叶军双手插兜站在客厅，侧过头远远地望过来，极其轻慢地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母子两人那一瞬间感到如出一辙的心寒。
王佳慧的身子开始颤抖。“完了，要坏菜。”叶舟自欺欺人地闭上了双眼，潜意识里仿佛觉得下一秒再睁开眼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显然是个一厢情愿的幻想，王佳慧一把推开他的搀扶，冲到客厅指着叶军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
她骂也就罢了，还一边把叶军往墙角逼一边拳脚相加。叶军先开始还顾忌她是个雌性连连退避，后来避无可避忍无可忍就推了她一把——没太用力，却也把她推了五六步远。
王佳慧踉踉跄跄地站定，头发不知何时散了开来，这时候被她的泪水和汗水黏住几缕贴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叶舟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和毫无人情味儿的父亲，心里烧起了滔天的怨气。
他不知道中国别的家庭也是这样，还是只有自己家这么奇葩？在父母当中，如果说恨谁更多，叶舟是更恨母亲的——既然你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还不离婚呢？既然你所有的偏执、所有的错误全是被你丈夫逼的，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既然你当初都已经不想要这个家了，又为什么还要一厢情愿地留下呢？
“妈，够了吧。”叶舟近乎麻木地劝说，“反正你们也不会离婚，吵也吵不出个结果，还不如好好过个年。”
“你……你还有没有良心！”王佳慧哆哆嗦嗦歇斯底里地吼叫出这句话，然后开始涕泪横流地抱怨自己对这个家庭付出了多少，叶军在一旁只是冷笑。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王佳慧抱怨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叶舟几乎都能全文背诵了，她却还是见天儿地强行让他复习，而且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每一次讲都会哭出来，然而在旁人看来，却几乎是祥林嫂的不合时宜的疯言疯语。
这女人呐，从没有谁逼着她为了家庭舍弃掉自我，她却不知为何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枷锁，天天绕着这个小房子打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这两个男人一次次地弯腰，把自己完全变成了这个“家”的附属。而对一样东西的付出越多，人们往往就以为他对这个东西的爱越多，于是就越难割舍。她自以为自己为了家庭操劳是伟大，殊不知她的丈夫只把她看成一个年华老去的憔悴的保姆，原本心疼怜惜她的儿子也在一次次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和她似乎永无休止的车轱辘话中渐渐生了厌弃之心。
王佳慧的“追忆往事”系列大片已经从和叶军谈恋爱讲到了怀上叶舟，按照往常的套路她还能再讲十八年。
终于，在她声情并茂地控诉“我抱着孩子站在船上，你跑去跟人鬼扯，一下午连影子都没见到”的时候，叶舟忍无可忍，抓起钥匙夺门而出。
他骑着自行车火箭发射般一路赶超着路上的各类电动车汽车公交车，内心憋闷地直欲找个东西撞上去。好在他的公德心还没有被怒火完全烧毁，最后也只是车头一拐飙去了江边，那边路开阔又人烟稀疏，能卯足了劲撒野。
事情很清楚。这次争吵也许是历年来最严重的，但还不足以破裂他们的婚姻。父亲或许硬气一些，但母亲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她的心根本就是一架永远找不到平衡的天秤——偏生她极度害怕孤寂，害怕脱轨，渴望爱，渴望被爱。
这或许是一切人类的天性，但在女性身上尤其明显。这使得她在二十年的争斗中始终处于下风，且毅力超常忍辱负重孜孜不倦。
叶舟以赛车般的速度狂飙了足足二十分钟，心里那股气儿才终于慢慢消散下去。方才他闷着头一通乱骑，根本没注意自己这是在往哪走，这会子终于有闲暇看了下路标，这才发现他已经在去往县城的半道上了。
“冒进”这个词可能是刻在叶舟骨子里的一个性格特点，所以他前后看了看，义无反顾地顺着道接着往他从未踏足过的县城骑去。
又骑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见了人烟。
叶舟这时候一身劲也被磨得差不多了，看到个街边的小超市就下了车，买了瓶矿泉水站在街口就咕噜噜给自己灌了半瓶。
“叶舟？”忽然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不确定的声音，转头过去一看，站在三尺外的拎着一袋垃圾的头发乱成鸡窝的裹着厚重军大衣杵在那的人——莫不是楚航？
叶舟当即被奔涌而下的水流呛了个死去活来。
他挣扎着安抚了自己的气管，抹了抹咳出来的眼泪，再眨巴了两下眼睛确认了一下，惊愕地问：“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楚航说，“你怎么在这？”
“……我……随便逛逛。”
“……你逛得蛮远的。”
两个人隔着一条街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都笑起来。楚航把垃圾往旁边的桶里一丢，小跑过来，眉眼一弯，问：“不赶时间吧？”
叶舟晕晕乎乎地说：“不……不赶。”
楚航把他拉过来亲热地搂了搂：“那就来我家陪我玩会儿。”
叶舟被他架着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嚷：“车车车我车没锁！”
两个人上了楼，叶舟坐在楚航房间喝水的时候还是有点恍恍惚惚：“哎你说这也太邪乎了啊？我咋就刚好骑到了你家楼下，你还就刚好下来倒垃圾？”
楚航坐在床上看着他笑：“咱俩有缘千里来相会呗。”
叶舟被他撩得心尖发痒，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扑倒在床上，坐在他身上狞笑：“嘿嘿嘿不止！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两个人闹了好一会，楚航才把叶舟按住，正儿八经地问：“到底咋回事？大过年的，你没事不可能一个人逛到县里来。”
他不提还好，一提叶舟就蔫了。
跟楚航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叶舟叽里呱啦一人分饰三角地把家里的情况跟他大概说了一下，完了之后赌气地大喊：“我是真不想在家呆了！我要是有钱，早就出去住了！这么下去他们俩不疯我都得疯！”
楚航犹豫了一下，说：“在外面住其实很辛苦的，三顿都得吃快餐，衣服也得自己洗，不比在家，后勤都有父母给你做好，特别是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是在家方便。”
“哎呀兄弟啊！”叶舟仰天长叹，“你没有在我家待过，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疯啊！说真的，如果他们再这么闹下去，我觉得我连大学都考不上了！要能离开家，再苦我也愿意啊！”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叶舟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咔咔地几下转过脖子看着楚航，僵硬地问：“你，你说什么。”
楚航解释：“是这样，你也看到我家在县城，坐公交去学校都要四十分钟，所以我以前每天都得起很早坐车。我有个姑妈在城里有套房子空着，原先租给别人了，但是今年那家人不租了，姑妈说我高三时间紧张，就把房子给我住了。你要是愿意，可以来跟我一起。”
叶舟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有点晕，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楚航看他沉默，会错了意，有些羞涩地往回找补道：“那个房子一直住人，家具和水电都齐全，卧室还有空调呢——不过肯定怎么都比不上自己家，你要不愿意也没关系。”
“愿意愿意我愿意！”叶舟傻了才会拒绝，当即连珠炮似地表达了意愿，语速之快险些咬到了自己舌头。他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便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么麻烦你，我实在过意不去啊。”
“那我看着你一个人拧巴，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楚航拧着眉，坦荡直率地说，“叶舟，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有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
“最重要……是多重要？”
楚航思索了一秒，斩钉截铁地说：“比学习还重要。”
“去你妈的。”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邀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