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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失森林·雨丁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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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展旸
雨从半夜起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清早起来的时候金黄色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寂寞的味道。
毕竟已经是深秋天气了。
推门进屋的时候,昭仍然还在睡着。淡青色窗帘半掩着,室内光线晦暗不明。只有便携式CD机的红灯还在闪烁着,发出轻微的沙沙的振颤声,大约被调到循环播放的状态了。潮湿的雨气渗透进来,连同那无可救药的寂寞感。
是该换厚些的窗帘了,我一边想着,抱着毛毯走到床边。男孩安静的合着眼睛,侧身躺着,一只手垂在床外。耳机落在枕头上,几张CD片散放在枕边。随手拿起看看,有约翰·列农的《IMAGE》,还有Frente和科恩。科恩!我不禁微笑起来,自己第一次抱着吉他弹《著名的蓝雨衣》给他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都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的小昭,好像还没有吉他高呢。如今我的偶像都已经换过几百个了,可这个孩子却仍然在下雨天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那个瘦削老头的歌。
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他却固执的不肯相信。
我把毯子严严的盖在展昭身上,这种天气,早上总是会比较冷的。昭的睡姿向来很不科学,喜欢向左侧睡。今天更加不良,连左臂都压在身下,早上醒来大概会麻木的动弹不得吧。
“昭,转转身,换个姿势。”小心的拂去展昭额前的一缕碎发,我轻声说道。
男孩动了动,没有醒来,仍在睡着。
怎么睡得这样沉?
伸手覆上展昭的额头,果然有些潮热。昨晚受凉了吗?叹了口气,我起身走到窗前,想把窗帘拉合,但手却抖了一下,停住了。
楼下,有人静静伫立着。
绵密的雨水无休无止的落在他的头上和肩上,仿佛他是一株沉默的丁香树。
白色的,丁香树。
身体晃了一下。
回忆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心中一闪而逝,仿佛飞鸟掠过幽绿的深涧。
春日的古城里,是谁云般的白衣飞扬的神情吸引了谁的视线?
喧嚣的酒肆外,是谁海样的蓝衫淡定的笑容占据了谁的心灵?
倒塌的高楼上,是谁的鲜血重重浸透衣衫刺痛谁的眼帘?
惨淡的月光下,是谁的眼泪滴滴滑落脸颊烧灼谁的手心?
是他吗?穿越重重的轮回漫长的岁月,再次来到他的面前。
“姐姐,什么时候了?欧阳大哥……约我今早去他那儿呢。”身后忽然传来昭的声音,回过头,男孩正带着睡意睁开眼睛,眸子因为低烧变得朦胧。
我仍然看着窗外:“时间还早得很呢,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哦……”展昭有些迷茫的点点头:“你在看什么?”转动了一下麻木的身体,他有些奇怪的问。
我的嘴角微微牵动一下,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笑容。
昭,总在你梦中徘徊不去的那个人,现在就在楼下,冰凉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如同落在一株白色的丁香树上。他正注视着你的窗口,等待和你相见。
相见争如不见,这个人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又看了楼下白色的身影一眼,我轻轻的拉上窗帘,微笑如散开的涟漪渐渐明朗。
“不,我其实,并没在看什么。”
(二)展昭
茫然的睁开眼睛,直到看到熟悉的淡青色的窗帘后我才舒了口气。
身上盖着毛毯,大概是姐姐拿来的。枕边的便携CD机还在转个不停,科恩又独自唱了一夜。
从是么时候开始,自己总是在下雨天听科恩的歌了?《著名的蓝雨衣》已经不知道听了几百几千遍了,却仍然不觉得厌烦。
The Last Time I Saw You, You Looked So Much Older,
Your Famous Blue Raincoat Was Torn At The Shoulder.
You’d Been To The Station To Meet Every Train,
And you Came Home Without Lily Marlene
我们最后一次见你,你是那样苍老,
你那件著名的蓝雨衣撕破了肩膀;
你总是守候在车站,
但你的爱人却最终没有出现。
这句歌词让我想起了他。
只见过一次,却仿佛等待了一生的那个人。
从出生以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我爱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他。
他总是穿着云朵一样洁白的衣裳,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我爱他,爱到无论经历几世轮回,都不会忘记他。
永远不会忘记。
三年前,我曾见过他一次,但是他没有认出我来。
我别过脸,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我后悔了很久,为什么躲开他呢,当时?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倒也并非再没见面,他每夜每夜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梦中丁香花在雨中盛开,他对我伸出手:“我可以来见你吗,猫儿?”
我想说可以的,我一直在等你。
但我说不出口。
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我不愿再次伤害他,像前世那样,一次次看他的笑容因为失望变得暗淡。
我回想起刚刚的梦。
离奇又清晰的梦境。
意外的,没有他。
空无一人的足球场中央,一个小孩子坐在哪儿叠纸飞机,一架架橙色的飞机从他手中起飞,划过漂亮的弧线,落在绿色的塑料草坪上,如花朵开放。
你在做什么?”我问道,声音空洞陌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朋友?”
他轻轻的摇头:“不。”
“不是朋友吗?”
“……”
“能等到?”
“不知道。”
沉默。空气冰冷干燥,初升的朝阳照在足球场塑料的草皮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知道他在找我,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见他。我不愿再次伤害他,我总是伤害他。我喜欢他,可我一直在害怕,我不愿意同他分别,分别总是很痛苦,可是在一起的时候却又幸福的让我不安,我总是找各种的借口躲开他,我不敢让自己爱上他,因为那样会让我受不了他的离去。如果迟早会失去的话,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要用得到比较好。”
太阳已然光芒万丈,人工的绿地金光闪闪,让人产生温暖的错觉。
“也许……你一直在期待被他找到吧?”我说:“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虽然把自己藏起来,却在心中暗暗希望被发现。”
“……”
“其实,不用在乎以后的事情,想见他的话,就去见他好了,将来如果遇到麻烦,那时再做打算好了。”因为担心失去,就没有勇气去追求,那岂不是很可悲吗?
小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
喉咙突然干得厉害,因为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是我自己呀。
“那么,不要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哟。”
(三)白玉堂
我不喜欢交朋友,会认识欧阳春,只因为我们都喜欢摇滚乐。
三年前,乔治·哈里森刚出了30周年纪念专辑《All Things Will Pass》,我随便走进一家唱片店去买,店主就是他。欧阳春当时留着披肩长发和络腮胡子,有点像牙买加摇滚之王波普·马利,不过这个比喻我一直没敢告诉他。他邀请我一起欣赏,于是我们用最大的音量听了一个下午,以致以后整整两天我耳朵都听不清楚。
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我时常会到唱片店坐坐,听听唱片,听欧阳春发发牢骚什么的。
哈里森不久被确诊为脑癌,这一年的11月29日,这位甲壳虫最年轻的队员去世了。
我并非特别欣赏乔治·哈里森,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经历死亡,约翰·列农死了,吉姆·莫里逊死了,科特·考宾也死了,并非只有乔治·哈里森才值得缅怀。
不过欧阳那个家伙是很喜欢哈里森的,不然他也不会学人家留什么长头发和胡须。我第二天去唱片店的时候,店里理所当然的正在放着《SOMETHING》,我正要推门进去,身体却说什么都不听使唤了。
一个短发的男孩坐在窗边,一手拖着腮听着歌,一手摆弄着哈里森的唱片,夕阳照着他的侧脸,温柔而沉静。
我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我知道,我是为了寻找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爱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他了。
那时他喜欢穿海一般蓝的衣衫,笑容像四月的晴空那么温暖。
我爱他,爱到无论经历几世轮回,都不会忘记他。
永远不会忘记。
我站在唱片店的门外,透过玻璃门看着他,他看上去有些伤感,因为哈里森的缘故吧。
我几乎要撞开门冲进去,把他抱进怀里。
但我没有动弹。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我不愿再次伤害他,像前世那样伤害他。我太任性,不懂得该怎样去爱,因此总是弄得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虽然我拼尽全力保护他,但最终把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却是我自己。
相见争如不见,我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欧阳春那里。
三年之间,我渐渐长大了,死亡于这世界来说依然是家常便饭,2002年4月19日,“被束缚的爱丽丝”的Staley因吸毒过量去世;六天后,TLC的Lopes死于坠机事故;同年六月,The Who的Entwistle也被发现死在拉斯维加斯的旅馆里。理应被记住的人一个个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地球却依然自得其乐的转个不停。
风流,果然总被雨打风吹去。
可是他的影子却不曾淡去,每个夜晚,当我闭上眼睛时,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虽然是在梦中,却无比清晰。
我对他伸出手,“我可以去找你吗,猫儿?”
可他总是沉默着,像细雨中的一株丁香树。
雨从半夜起就下个不停,叮叮咚咚的敲打着梧桐的叶子,寂寞的气息四处弥漫。
我又做梦了,梦中也在下雨,丁香花盛开。
可是,猫儿居然没有出现,三年来第一次。
只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打着伞,站在丁香树下。
“你在……做什么?”我问,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单。
“我在找人。”小孩说。
“找到了吗?”
“这不是我的问题,”小孩轻轻弹去花朵上的水珠:“是你的。”
“我的。”
“是的,是你的问题,由你决定。”晶莹的水珠落在地面的积水中,泛起一圈涟漪:“你就这样讨厌他,一点也不愿见到他?”
“谁说我讨厌他!”我冲口喊道:“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敢去见他的,你知道我有多想见猫儿,我想见他啊,想的我都要发疯了!”我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湿漉漉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想见你,猫儿……我想见你啊!”我泣不成声。
“那为什么不去见呢?”小孩漠然的问。
“不行,我害怕,我会伤害他,我又自私,又任性,我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许多,弄坏了许多,丢失了许多,这是我们的宿命,无可避免。”
“既然无可避免,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呢?你的爱会伤害他,你的逃避又何尝不会呢?”
一时语塞。
“去见他吧,见到之后,好好的爱他,别去考虑什么将来。”孩子顿了一顿,将伞丢到地下:“他正在等你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下的伞,白色的雨伞,许久以前,我自己的伞,还有那个孩子的脸,也是许久以前的,我自己的脸。
(四)
细雨一直在下,展昭没有撑伞,穿了件浅蓝色的防雨外套就出门了。街上行人很少,周围格外宁静。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挺舒服,展昭仰起头让更多的雨滴落在脸上,静静的站了好一会才推开唱片店的门走进去。
门悄无声息的关上,将秋雨的萧瑟与寒意一并隔在外面,温暖的气息连同邦·乔维的Always一同扑面而来。
展昭喜欢来欧阳春的唱片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这里永远都很暖和,并且永远放着他喜欢的歌。
这条街道其实不算繁华,不怎么适合开店,但欧阳春却不以为意,那家伙天生不是个生意人,比起赚钱更喜欢听音乐,这也是展昭会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
大约是天气不好的缘故,店里今天格外冷清,就连店主也不知所踪,空空的收银台上只有一只肥大的玳瑁猫大模大样的趴在电脑的显示器上。
猫是欧阳春养的,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每天要睡二十个小时的觉。老鼠是早就不能捉了,近来连牙齿也松动了,除了展昭买来的干酪什么也嚼不动。听见有人进门,老猫迟缓的抬起头,疑惑的睁大眼睛瞧着,一付老眼昏花的样子。
该让欧阳给它配副老花镜了,展昭想着,伸手抓抓老猫的耳后:
“嗨,早,耗子。”这是怪趣味的欧阳春给这只猫起的名字。
听清来人的声音后,老猫兴趣索然的动动胡须,表示打招呼,然后就继续趴在显示器上打瞌睡了。这只猫一直睡在那上面,汲取电脑的温暖,顺便充当防尘罩。
“早。”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展昭下了一跳,以为是老猫在说话,但是下一秒钟,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雨声也罢,邦·乔维的歌声也罢,统统静止了,整个世界如细雨中的丁香树一样宁静。
因为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猫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