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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游湖 ...

  •   天圣元年春
      江进德这些日子过的可谓是艰辛苦难,在京城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一阵各处求拜,而今好容易补了下来,却是个岳阳知县,说起岳阳一言难尽,这岳阳本是个好地方,地肥民富鱼米水乡不说,还盛产贡茶君山银针,可而今富则富矣,却不太平,君山之上水匪出没,怎么都不消停,已至于上上一任岳阳知县王动名因为剿匪兴师动动,把个岳阳闹的鸡飞狗跳不说,最终半年之后,自己在县衙里竟被贼人割去了首级。骇及一时,而上一任知县任知祥在接位之后,倒是安生了两年多,可在这次考评时一个纵匪做大、妄为一方守牧又丢了官,再加上岳阳城中上有知府,摆明了是有功是人家的,有过就是他这个替罪羊的。这当塞给他一个岳阳知县,不是明着要他的好看吗?可是又能怎么样。明知是个烫手的大山芋,江进德却也只能千恩万谢的拜了堂兄,拜岳家,揣着中书省的任令上路了。还能怎么着,已是在京城里等缺半年了,虽说还有堂兄、和岳家的关系,但大宋朝官多职少,一缺难求。上一任中的积蓄早就都扔到了京城官场之中这个无底洞里了,如今还有他挑肥拣瘦的地步吗?!再不上任,就要举债度日了,烫着也比饿着强不是,水匪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切安置好,便是一家前往岳阳上任的事了。走水路,那是又省时又省钱的,于是一行人坐了官船,出汴京直奔岳阳而去。
      江家也算得上是书诗传家的名门望族了,江进德的父亲是做过三司史的人,只可惜江进德生的太晚,江老爹没等为这个小儿子按排好锦绣前程便驾鹤西去。
      江进德丧父那年才一十三岁,还未成亲,但他发奋苦读凭着自己的一身才学,进士及第,科举入仕,只可惜仕途不顺,官场营役六年下来,好容易从从七品的通判升为正七品的县令,却是被扔到岳阳这么一个匪患不止的烫手烧脚的鬼地方。
      江进德的婚事沾了父亲的光,在聪颖好学求知上进的盛名之下,娶了与江家世交的刘家之女,说起来刘氏的父亲是世袭国公,只是乃是庶出,家世显贵又有权势的大家世子都看不上她是庶出,便也只得委屈嫁与江进德这么个有家世却没甚权势,好在知根知底且敏而好学的潜力少年了。
      刘氏女虽说是庶出,倒底大家子出身,为人稳重大方,兼性情稳顺柔和,对江进德连纳两房小妾没有半句怨言不说,对于两房庶出的孩子也与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江进德在官场之上甚不得意,回到家里难免心情爆燥,刘氏仍是百般温柔,以致上下同僚,无不交口称赞。
      水路果然省时省力,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不过五日间便已到达。
      坐了一路的船,一大家子的人也难免气闷,这日到了岳阳码头,早早便有人迎接新任的知县老爷,江进德两个儿子,洪波、涛波、早耐不得一路的枯燥,此刻急不可耐的出了船舱,站在船头四下张望。
      这时一个女子也揭了船舱上小小的窗帘向外瞧去,正是江进德的大女儿江烟波,江烟波见挤哄哄的各色船只都挤在这里,热闹的码头上人来人往,干什么的都有,江烟波两颗若泉眼一样鲜活的眼睛四下乱转,直看的眼花缭乱。正看着,觉出不对来,一回头,瞧见到隔船上一个渔哥儿正直勾勾的瞧着自己,江烟波狠狠的瞪了那渔哥一眼,那渔哥不禁笑了起来。江烟波将帘子放下,离开了窗口。
      宾主初次相会,着实好一番寒暄之后,早有前来迎接的乡绅按排了几辆马车,让江家家眷乘坐。
      于是江家众人纷纷下船上车,先是站在船头的两位少爷,江洪波,江涛波。随后则是稳重的江家夫人,身后是双目清澈四下顾盼的大小姐江烟波,天真烂漫的二小姐江清波,活泼好动的三小姐江滟波,粉团玉面的四小姐江漪波。妩媚可人的姨娘周氏,娇艳明丽的姨娘连氏。
      当晚江进德自是在接风宴上宾主尽欢,而江家舟车劳累一路的众人,也都在县衙后宅歇下。
      不觉间,江府一众人来岳阳也有些时日了,江进德每日里各处公务一堆,迎来送往的人情则是更比公务多。虽说江进德早已答应过带江烟波去洞庭湖游湖,又哪里腾得出时间,左右便耽搁了下来。这一日,江烟波实在觉得快闷得透不过气来了,于是悄悄溜出府去,一人来至洞庭湖上,她外穿着猩猩红的大斗篷,里面是雨过天晴色的素色湘绣对襟褙子。江烟波贪婪着看着湖上的美景,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江烟波十一岁之前,江进德不过是一个闭门不出用功苦读的举子而已,其妻刘氏出身在大家,精女红,善中馈,性情温和,日常甚为恪尽妇德,因而两人虽是和睦,却没有多少话说。江烟波那时虽天真年幼却生的是聪明伶俐,还不过两三岁话都说不全时,便在江进德吟咏春秋之时跟着有样学样,江进德啧啧称奇之余,便拿这个女儿当宝贝一样的宠着,当儿子一样教着,年岁稍长还不懂世事的江烟波常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有许多是江进德都不曾想到的,在为他解答时江进德也会想通一些自己以前不曾想到的问题,如此一来,父女倒起了教学相长的作用,对于那些过于荒诞问题,江进德也一笑置之,也不责骂。因而江烟波愈加恃宠而骄,连母亲也管她不住了。江进德在平江府上任主薄时,江烟波便常常溜出家去玩耍。此番上任前,江进德虽再三告知年岁渐长的江烟波不许再一个人出去疯玩,可又哪敌得过湖庭风景的诱惑。
      在岸上逛了一圈,回首望见如诗如画的洞庭湖面,更引得江烟波心驰神往,于是从身上摸出几个铜子,欲寻一个渔船载她到湖中一游。可是那些渔船不是推说自己刚打完鱼回来劳累了一夜不愿再出湖,就是说自己与别的船有约,不好失言。正在江烟波抑郁的时候,边上的一艘白篷船里,探出一个面色黝黑,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大眼精光四射的渔哥儿,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瘦削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姑娘想游洞庭湖啊!我正巧要出湖,不妨捎你一程。”
      江烟波听他说的竟是和自己一般的北方口音,心中已觉出三分亲近来,再一看人,见这渔哥虽是寻常的短打衣衫,可整个人的神情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神彩飞扬,没由来的更觉出有几分面善,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大喜道:“那你几时回来?”
      渔哥笑道:“我不过是无事闲着散心罢了,姑娘说几时回来,我们就几时回来就是。”
      江烟波喜不自胜,上了那渔哥的船。
      渔哥竹篙划过水面,小船离开岸边,向湖水中摇曳而去。看着眼前的景致由远及近的变幻,江烟波忍不住喜笑颜开的说道:“都说美景如画,可这洞庭湖上的美景又岂是诗画所能描绘得了的,登舟临水,心旷神怡。上天造物只有人想不出的,没有这世上没有的。”
      渔哥微微一哂:“里里外外的不过都是水罢了,哪就值得你这么高兴了。”
      江烟波笑道:“果是熟地无好景吗?古人诚不欺我。你先别撑船,站在这里往那边看,阳光打在水里,水面晃碎了一片的阳光,这难道不好看吗?!”
      渔哥猛然闻到她身上的袭人的香气,没由来的心中猛然一跳。见她如此跳脱活泼,毫不设防,哪有半分官家小姐应有的模样了,不由心中甚为意外。要知宋时甚重礼节,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没她这么抛头露面胆大妄为的,看着江烟波粉面玉肌,湛若湖水的大眼睛上两排长长的黑睫毛,挺俏的鼻子下粉红的薄唇带着笑意轻快着吐出那些自己从未听过的珠音,不由得笑道:“好看!”
      江烟波听了甚喜说道:“我就说嘛!守着这天下一等一的美景,八百里的洞庭,不每天好好欣赏一下岂不是辜负了老天造出这等美景。每天停下一刻手中的竹篙,抬头去看看身边的美景,一整天都会心情好的。”
      渔哥听了感叹道:“以前从没人告诉我这些,只知道每天都为生计而忙碌。”他一向是个急性子直心肠的人,可这两年一不小心卷入是非窝,不免常有焦头烂额之感,此刻江烟波这样的话,便如一道清涓一样流入他那如烈火灸焚的心田。
      江烟波听了笑道:“停下一刻给自己抬头看看满湖的美景,也饿不死的,可自己的心情却会因此变好,太值得了。虽说天下美景甚多,我们不能一一游历观赏已是遗憾,但若连身边的美景都错过了,岂不是罪过。”
      渔哥听了这话,唇边泛起一抹微笑道:“你想游历天下美景?”
      江烟波不无遗憾的说道:“是啊!可我身为女儿,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渔哥说道:“那若是有人陪你一起去呢?”
      江烟波失笑道:“那怎么可能,谁会有这个闲工夫。”
      渔哥笑道:“可以让你夫君陪你去啊!”
      江烟波轻叹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有闲情逸志的夫君啊,再说我若嫁人了,就更出不了门了。”
      渔哥不以为然的说:“那你便找一个也想游历天下的男子为夫君,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江烟波再次叹道:“一个只想游历天下的男子,只怕会被我爹爹骂为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又怎么会让我嫁给他。”
      渔哥略出神了一下,续而大笑道:“那你就只能等下辈子再去了!”
      江烟波转过头去怅然的轻声自语道:“人死如灯灭,灭而形休,何以有来生。”
      江烟波的声音极低,可那渔哥的耳力却极好,一下子便听到了,似笑非笑的说道:“照你这么说来,那人是没有来生,也就没有轮回地狱了?”
      江烟波闻言,转回头来看着渔哥笑了起来:“你的耳朵倒尖,这人有没有来生轮回地狱,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死过。”
      渔哥闻言手中欢快的撑着竹篙,口中大笑了起来:“世人一个个对前世今生来世,轮回地狱都深信不疑,说起来也的跟亲眼目睹一般,可是一句话说到底,谁也没有死过见识一番。”
      江烟波轻笑:“这世上三人成虎的事多了去了,何况人人自幼就耳熟能详之事,自然是深信不疑,自己浑浑噩噩一生,然后再传给自己身后的下一代人。”
      渔哥双眼发亮的看着江烟波道:“可我看你就不是一个会浑浑噩噩一生的人,你看你现在不就是不信吗?”
      江烟波无奈的苦笑一声道:“不信又能如何,我想古往今来不信的人绝非车载斗量可计,可在这茫茫人海里还不是如一片落叶,被人们无情碾压化为粉尘,最终悄无声息的消失,不留下点丁痕迹。也许有些人正是想到这些,才更感到恐惧,所以情愿相信有来世,那样自己还可以换一种方式再回到这个世上吧。”
      渔哥怔怔的看着江烟波,过了一会笑道:“你这女人很不一般,我想跟你结交一下,我姓沈行二,人家都叫我沈二,你呢?”
      江烟波微一迟疑,宋时的礼法甚严,大户人家女儿的闺名,直到订亲时,夫家行问名之礼时,方才可是郑而重之的告知。此时沈二问了,告诉他固然不妥,可若不说,倒好像是笑话人家不懂礼节一样,虽说对方应该是真的不懂。于是她笑盈盈的道:“我姓江行一,你叫我江大小姐好了。”沈二告诉他自己的姓氏排行,她便也说了自己的姓氏排氏,虽未说出姓名,倒也不显得太过失礼,虽说她也明白,像沈二这样的贫苦人家,极有可能是不起什么名的,行几,前面还冠个姓氏,就是一辈子的名字了。
      沈二似是不觉,只是笑了笑说声:“好。”
      两人又随口说些别的,江烟波是饱读史书大小姐,沈二虽只是粗通文字,但久经世事,两人对事物各有各的见解,于是两人便有着说不完的话。
      这一日的洞庭湖上,四下飘散的都是江烟波银铃一样的笑声。沈二便也随她游兴所致,在湖上东游西荡了大半日,到了午间,两人都觉得有些饿了,沈二向江烟波笑道:“我们吃鱼如何?”
      江烟波开颜笑道:“好啊!这里的鱼可比我们老家那里的大多了,也好吃多了。”
      沈二用手中的竹篙向下随手一扎,一尾尺余长活蹦乱跳的鲜鱼便被扎在了竹篙之上拼命的来回挣扎,可它再怎么挣扎又怎能逃得了透腹穿身的竹篙,只把带血的腥水甩的四处都是。江烟波见此,小脸刷的一下变的惨白。沈二把鱼扔到鱼篓里任那鱼在里面来回蹦跳着垂死挣扎,对江烟波说:“把这鱼收拾了吧!”他则顺手一刺,便有另一条鱼,被扎到了竹篙之上。
      江烟波不忍再看,侧过了头竭力压制着自己说:“我不会,再说两条鱼差不多够你吃了吧!”
      沈二回了头,见江烟波长长的睫毛发颤,满脸的不忍之色。心下不解的问:“你害怕?”
      江烟波双鬓微颤的点点头。
      沈二皱眉问:“为什么?”
      江烟波竭力掩饰着慌乱的心情说:“也没什么,只是以前没见过这血淋淋的场面,就有点怕。”
      沈二忍不住的打趣:“刚才谈生说死的都不见你有一丁点怕,这才一点鱼血你就这么怕,那你一会就不要吃了。”
      江烟波转过头去皱眉说:“这么残忍的杀鱼,我才不要吃呢!”
      沈二闻言不由失笑:“残忍?鱼不就是杀来吃的吗?你平时在家里就不吃鱼吗?”
      江烟波一时语塞,踌躇一下后说:“可我从没想到杀鱼会这么残忍!”
      沈二无奈的说:“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就不残忍了?”
      江烟波听沈二这么说,登时说不出话来。
      任小船湖上漂荡,沈二手脚麻利的把鱼儿开膛、扣鳃、刮鳞,说话间,沈二郎把手中的鱼儿收拾停当,向江烟波笑问:“你想吃清炖,还是红烧?或是油炸?”
      江烟波侧头看着远处的波光,头也不回的说:“我什么的也不吃。”
      沈二只道她在赌气,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这等的鲜鱼,自然是清炖最好吃,你不说我就清炖了。”
      江烟波低头轻声说:“你想怎样,那便怎样就是。”
      沈二这渔船虽小,但是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他转眼间搬出锅子来,生火煮水,加上盐,花椒,八角,开始炖鱼,侧过头来向看着水面出神的江烟波说道:“又在想什么呢?”
      江烟波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这水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一只比你这条船还大几十倍的大鱼来,一口把我们两个给吃了。”
      沈二失笑道:“你说的是鲸鱼吧?那得大海里才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洞庭湖里哪会有鲸鱼了。”
      江烟波甚是惊疑的说道:“真有那么大的鱼?鲸鱼有多大?汉书记载,成帝永始元年春,北海出大鱼,长六丈,高一丈,四枚。哀帝建平三年,东莱平度出大鱼,长八丈,高丈一尺,七枚,皆死。你说的鲸鱼有这么大吗?小小的洞庭湖?那大海倒底有多大?你去过?”
      听着江烟波一连串的问话,沈二笑了起来:“是啊!海里有一种大鱼,名字就叫鲸鱼,有没有你说的八丈长一丈多高我也不太清楚,必竟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至于这大海倒底有多大呢,我也说不上来,毕竟大海我自己也没去过,反正等你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就会知道这洞庭湖有多小了。如果你想去的话,等几时我们一块去。”
      江烟波先是惊喜的叫道:“真的?”不待沈二郎答话,便又怅然失落的说道:“大海什么样我只从书上看过,真要到大海里去看,今生只怕也是无缘了。”
      沈二笑道:“听别人说的,跟自己亲眼见的又怎么会一样?”
      江烟波听罢低头轻声说:“我肯定是去不成了,你几时去看了,就算代我也看了吧!”
      沈二转过头来问向江烟波:“那等我回来后讲给你听好吗?”
      江烟波笑道:“好啊!”顿了顿,又问:“你去过吗塞外的沙漠吗?”
      沈二笑了一下说:“去过的。”
      江烟波问:“那沙漠是什么样子?小时候看瀚海阑干百丈冰,想知道那是怎么样一副情景,不过也只得想想罢了。”
      沈二笑了笑说:“也不过到处都是看不到边的沙子,人骑在骆驼上还没有自己走得快,白天太阳出来晒得慌,晚上风一刮又冷得不得了,最高兴的就是碰到绿州,才可以放开了喝水洗脸。有些商队迷了方向,就会渴死在沙漠里。或碰上了劫道的,被杀死在沙漠里。”
      江烟波不解问:“丝绸之路上不都是商队吗?大家都在一起,怎么会被劫呢?太平盛世官府就不管吗?”
      沈二郎大笑不止:“莫说那是边关,方圆几百里没有人家的大沙漠,就是这八百里洞庭湖你让官府来管管试试,包叫他们有来无回,官府也就能在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设卡拿钱,刁难老百姓罢了。”
      听沈二说这话,江烟波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四下看了一下小心的问:“那你说,我们会不会碰上君山上的强盗?这青天白日的,那些强盗还没这么大胆吧?”
      沈二看她瞬间变白的小脸,不由失笑的说:“刚才不是还挺大胆的吗?怎么突然又怕起了君山上的强盗了。碰上了便怎样,你一没带硬货,二不是朝庭派来的细作,人家也不会来难为你。”
      江烟波心中暗道若是让君山上的人知道了自己是谁,那只怕比带了硬货的细作更为抢手,更可怕的是,沈二这话里话外都是看不起官府,而且又为强盗说话的意思,不由低声懊恼:“那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吗?”
      沈二一下了失声笑了出来:“明明就是我为刀俎,鱼肉在锅中已经快熟了!”
      听着沈二说笑,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江烟波的心头,这个沈二倒底是什么人?虽说是一身渔家的打扮,可自从自己上了船,没见他撒一网,捉鱼也是用竹篙顺手叉来,这般举止,怎么也不会是渔哥应有的。再者他言谈,从江南到北国,从大海到沙漠,从官府到百姓,就没他不知道的,这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渔哥的,难道他竟会是君山上巡湖的强盗?
      说话间,沈二又在锅里加了葱篾和香油,一锅香气四溢的鲜鱼汤便成了。沈二对江烟波打趣:“鱼熟了,江大小姐请用吧!”
      江烟波低声嗫嚅:“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沈二眉头一皱不悦的说:“你说什么?”
      江烟波看着他的脸色,感到更加害怕,不由的退了一步,低声说:“我,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好了。”
      沈二不满的说:“可我之前问过你,你说吃的!”
      江烟波眼中含泪委屈的说:“可我不知道杀鱼这么残忍,现在分明就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我以后再也不吃鱼了。”
      沈二听了这话啼笑皆非,开口讥讽:“哟!今看到了杀鱼以后就再也不吃鱼了,你这可真够立地成佛的了,那你吃不吃鸡鸭羊猪肉了?哪个动物杀起来不是这么血淋淋的!”
      江烟波听了这话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沈二见了也不理她,自行盛了鱼去一旁大快朵颐,边吃边啧啧赞叹:“今天这两条现杀现捞的鱼儿可真好吃!汤鲜肉嫩真是美味!”
      江烟波幼受父宠,便是一大家子里,虽不亲近,甚到暗中勾心斗角,但大家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奚落,于是恼道:“我不要看了,你送我回去,我给你船钱,你送我回去。”
      沈二一挑眉嘲弄的说:“没听说过吗?吃饭皇帝大!你那几个船钱我好稀罕吗?”
      江烟波被他这话气的跺脚,沈二却稳如泰山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吃着鱼肉。
      眼尖的江烟波看到沈二碗中的鱼汤已然晃来晃去,于是脚下跺着越发性起。小船的晃动也就更大了。
      沈二有心刹刹她这大小姐的脾气,冷笑一声道:“自个在这晃吧!船给你,我不要了!”说罢一头扎到了洞庭湖里。
      小船在沈二最后的这一带之下晃的更厉害了,江烟波差点立足不稳栽到水里,这才醒悟过来,船再这么晃下去是要翻的,情急之下忙蹲下身去,牢牢的抓着船弦,一动也不敢动。
      身在水中原本想看江烟波落水好戏的沈二颇为失望的暗骂:“想不到这小丫头倒没有傻到家。不过我看你接下要怎么办!”要知寻常不会水性的人,越在船晃之际越会心慌,越心慌人在船上就越会乱动,小船也就越容易翻。很少有人能想到,只要自己不动船自然会渐渐的稳下来,可江烟波偏偏想到了。
      小船渐稳后,江烟波站起身四下望去,只见茫茫水面,哪有沈二的身影。
      江烟波在船上踌躇良久,她不会划船,想找个渔船,搭乘回去,可是渔船都在远处,任她如何呼喊也不会听到,便只好拿了沈二留下的竹篙向水里划去,可是她不会划船,又不敢用力,那竹篙只在水里留下一道波浪,小船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她只好尽力一撑,不料,这水原是天下至柔之物,江烟波用力猛了,篙随水入,自己倒打了一个闪,险些掉入水中,带的整个小船都是一晃,江烟波脚下不稳,急忙向反方向晃身,想站稳了身子,不妨这么晃闪,手下一滑,竹篙一滑,已是掉到了水中。江烟波大惊,急忙去捞竹篙,可小船本来就在晃,哪禁得住她这么折腾,小船在又是一晃后,江烟波脚下站不稳,整个人便掉到了水中,江烟波大惊,手脚乱弹,去抓那近在咫尺的船沿,江烟波不会游水,虽说拼命挣扎,可身上的衣服就像绳索一样的绞在她的身上,而小船离江烟波也越来越远了,这让江烟波越发的心急起来。几口水呛下江烟波可悲的意识到:“我要被淹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二原本就是想逗一逗江烟波那娇骄二气十足的大小姐脾气,自不会真让她有什么事,见此情景沈二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把江烟波从水里捞了出来,见她两眼紧闭,小腹微涨,知道喝的水不少,于是把她平放在小船上,双手按在她的腹上微微用力给她挤水。
      江烟波再睁开眼来,见自己浑身精湿的躺在小船上,沈二的双手正摁在自己的肚上挤压,而自己的口鼻之中正往外流着水,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见她醒来,沈二熟知水性自然也知道被水淹了挤水后的难受,但仍是忍不住讥笑:“这会你是觉得那两条鱼可怜呢?还是你自己可怜?”
      江烟波这才完全恢复了神智,吃力的推着沈二还按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发怒:“那两条鱼已经惨死,我还活着,我有什么可怜。”
      沈二讪讪放开了她,口中凉凉的说:“我不把水给你压出来,你还不死了。”
      江烟波冷静了一下,这才又怯怯的说:“你送我回去吧?!”
      沈二此刻也觉无趣,闷闷的应了声:“好。”又下了水去把不远处那支竹篙给捞了回来。
      湖风吹来,虽是午后,可浑身精湿的江烟波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沈二见了关切的说:“船舱里有我的几件衣服,你别嫌脏,先换上,等到了岸边,你的衣服干了,你再换上,不然你刚落水,再吃湖风,怕是要受凉的。”
      江烟波看着他身上那带着鱼腥的粗布麻衣摇了摇头:“不必了。”
      沈二心头火气忍不住讥笑:“也是,穿我这的衣服,多丢江大小姐的身份啊!回头再找不到有钱有势的好夫君怎么办!”
      江烟波虽听出他的话不对味来,但是此刻自己浑身发冷,胸口发闷,肚子发胀,嗓子发堵,鼻子里更是难受无比,便垂头不语。
      沈二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划了小船,向岸边而去。
      到了岸边,江烟波的衣服已是半干了。
      江烟波一路都在思索,再怎么说,今日也是他载了自己半日,她可不想凭白的欠下这么一份人情,更何况对方还是这么一个脾气爆燥的怪人。而且从这一路的话中听来,他也绝不是寻常的渔哥,钱自是不敢再提了,可他不要钱,那要送他什么才好呢?
      到了岸边,江烟波摘了自己腕上的镯子,怯怯的递给沈二:“我回家了,这个送给你。”
      沈二接过了那只蓝田玉镯子,笑了笑:“你既送了,那我就赏你个面子,收了。”
      江烟波见又被他小小的奚落了一下,偏又不好说什么,一咬下唇,转身飞快的跑了开去。
      沈二看着江烟波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她留下的镯子,轻轻一笑,不以为意的把那只镯子抛入船舱之中。
      江烟波跑了一阵,回头望望并不见沈二郎跟着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她今日出是放纵自己出来玩一天,可不想留下什么摆脱不了的后患来。一路回至江府之中时,已是天色将黑。整个江府之中都乱作了一团。刘夫人又怕又怒的大哭:“你这一大日,去哪里了?再不回来,你爹就要出动衙役去找你了。”
      江烟波垂首道低声:“洞庭湖。”
      江进德闻言立时大怒:“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一个人出去一整天已是不成话了,还去什么洞庭湖,那种地方也是你去得的?遇上浪里蛟手下的水匪,就你不用回来了!”
      刘夫人已哭的不能成言了。
      江烟波低声说:“爹先前答应带我去的,可这些日子,爹总是忙的不见人影。再不去,我就没机会了。”
      江进德这才省起,的确是先前自己答应过她的,看着江烟波一身的狼狈,叹了口气柔声哄她:“洞庭湖里现在水匪猖狂,浪里蛟穷凶极恶又武艺高强,兼之手底水匪众多,极为难捉,以后千万不要去了。等爹爹几时肃清了洞庭湖的水匪,再带你风风光光的去游洞庭湖。”
      江烟波点头答应。
      江进德这才说:“下去歇着吧!”
      江烟波如蒙大赦一般,离了开去。
      连氏和周氏不服气的说:“老爷,你看看你现在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别说大家小姐了,就是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没有像她这么野的啊!”
      江进德沉着脸说:“大小姐的事几时轮到你们非议了,下去!”
      连氏心中不服,口中凉凉的说:“我们也只是为着老爷,为着这个家好,才多说一句罢了!”说罢一扭一扭的去了。
      刘夫人见众人都离了开去,忍不住说:“你也确实太惯着烟儿了。”
      江进德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也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刘夫人不解的问:“什么日子?”
      江进德叹了口气说:“六月初九!从今日起烟儿就十八岁了,你也就别再计较她那么多了,再说也是我曾许过带她到洞庭湖去的。”
      刘夫人接话:“十八岁,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要赶着张罗她的婚事了。”
      江进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说罢起身去了书房。对于这个曾给他寒窗欢笑的女儿,他一向格外偏爱。可是不觉间,她已经到了亭亭待嫁的年龄。
      江进德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班昭的《续汉书》并着一本《女诫》,吩咐下人:“去把这两本书给大小姐送过去。”《女诫》这是刘夫人教江烟波的第一本书,也是唯一的一本书,同时也是江烟波最讨厌的一本书。为了这本书,刘夫人没少罚江烟波,当时江进德知道后便接了这本书,说由自己教。起先江进德想冷一冷,待江烟波不那么讨厌这本书的时候再教她,可这么一拖,接着江进德便忙着赶考,进士及第,做官,便再没时间和心情来教江烟波这本书,一晃六年过去了,这本书便还在江进德的书房里来回辗转。
      下人接了书,应声而去。
      江烟波回到房中除了那还带着潮意的衣服,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隔着门听到有人说父亲给她送了两本书,直接让人放到外面的桌子上了事。等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倒了水后,拿了那两本书,对于父亲的意思已是了然,可是看着那本女诫,她便心中一阵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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