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梦》两梁

3、第三章

　　女王指婚那晚，郦国长公主南宫云自然也在场。当时十五六岁的南宫云说话行事成熟谨慎，俨然已经是一副大人的模样。所以南宫云如同在场的大臣们一般只当女王的那一句“不若将来让云儿娶了兆文做夫君”的话是句笑谈，却没想到如今还能被再提起来。

　　闵妃向来喜爱诗词歌赋，那日与女王在一起时，提起来京城中有个才高八斗的诗人，写的诗词十分精妙，然后又拿出这位诗人的几篇杰作与女王欣赏。女王看后也觉得甚妙，于是闲问起来此位诗人的来历，当得知是万俟侯爷家的二公子时，顿时回想起来往事，原来这名满京城的大才子还是当年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神童。

　　女王想起自己当时还想把这位小神童许配给自己的长公主后，不免笑起来，又向闵妃打听起来这位万俟二公子的品行与长相来。

　　闵妃称未进宫前倒是与二公子见过几面，那时二公子还是十三四的少年模样，不过样貌和身材都强出同龄人许多，想必现在也定然不差。至于这品行，也能从二公子的诗中看出几分，二公子写的诗词题材并不拘于一格，其作讽喻诗，言辞刚硬却不尖利，可看出其品正；其作闲适诗，文风悠闲却不散漫，可看出其行端。

　　这一席话听下来，女王越是觉得此人配之她的长公主南宫云甚是好事一桩。

　　女王随后便与南宫云提起这桩事来，南宫云也曾婉拒母君好意，只称自己已有正夫，当下正是为母君在政务上分忧的时候，不愿在儿女情长上耽搁。

　　女王反而没有收回自己的想法，这几日派人去细细打听过万俟兆文，知道这人颇有才华，也许陪在云儿身边，也能给云儿带来不少益处。

　　又召见过万俟侯和万俟兆文后，这道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

　　南宫云自然也只能接受母君的安排，只是觉得不大对得起霖哥哥。

　　徐霖是她的正夫，是从小与她长到大的。

　　公主王子们八岁的时候就要选侍读。长公主八岁的时候，诸位大人和一些有头脸的富商们要报上一个年岁与长公主相同或相长三岁以内的自家少爷或小姐，以供长公主选择。徐霖的父亲乃是江南首富徐正岩，徐正岩当年把自己的正值十一岁的儿子徐霖报了上去。

　　即使八岁的南宫云，也比其他八岁的孩子看着懂事不少。

　　小南宫云在前来参选侍读的少爷小姐们里面一眼就看到了个子高于其他人的徐霖。其他少爷小姐们看到长公主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或是好奇，或是害怕，或是乖巧地讨她欢心，只有年少的徐霖在面对小南宫云的时候，最是自然，一言一答规规正正。小南宫云当时就对这位哥哥最有好感。

　　徐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无论今时往日，徐霖一贯都是宠着顺着她的，中间毫无什么突变可言。连同那日的表白，也是徐霖少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我好喜欢你，公主”。

　　后来到了成婚的年龄，母君同父后为她物色了好几位世家公子，集来的画像摆了整整一案桌。

　　徐霖似是看不过去这满案的繁乱，将父后派人送来的画像全部卷起堆在墙角。然后面色沉静地对她说:“公主何必看这些纸上的人物，他们可有我这真人好看？”

　　南宫云自小与他熟悉惯了，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你自然好看，可这些是父……”

　　谁知他又打断她的话，“那么多人又怎么选的过来，既然你当初选了臣，不如现在还选了臣罢，省的公主继续劳神费力。”

　　南宫云听的哑口无言，这玩笑，开的过了吧？

　　男子十六即可谈婚论嫁，徐霖陪她长大，等她三年。以往南宫云从来没意识到这些，经徐霖这一变相的表白，一夕之间全通透了。

　　徐霖年长她三岁，嫁于南宫云的时候，正是十九岁。

　　霖哥哥曾跟她说过，他想贪心地做她唯一的夫君却并不奢望他真的可以。

　　她真的很想答应他，所以一直没有娶侧夫的想法。

　　生在王室，本就有太多无奈可言。

　　母君对父后也是情有独钟，可还是纳了三宫六院。

　　深明“大义”的长公主已经做好了娶万俟公子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她这未来的新嫁郎却根本没做这嫁长公主的准备。

　　长公主的准夫君万俟兆文逃婚了。就在嫁人前夜。

　　一日之间长公主的亲事成为京城笑谈。

　　皇室之事岂容市井相传，但即使明面上禁止谈论，私下里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女王为此大为震怒，万俟公子这一闹毁得是郦国王室的面子，可想而知，这桩丑事不知被多少国家的探子探得带回国去被他国笑话。

　　好，好你个万俟侯教出来的好儿子！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桩丑事的策划者给找出来！

　　随着这件事深查下去，便查到万俟将军跟赵家三小姐头上去。
　　好一个里应外合！

　　万俟将军被押往天牢等候处理，万俟侯府跟龙虎将军府都有女王派来的重兵层层把守，缉拿万俟兆文跟赵妙蓉的旨令已下达到各郡各县，整天都有官兵在街巷中巡逻搜查，闹得人心惶惶。

　　万俟夫人，也就是馨悦郡主，腹中还怀着将军的骨肉，听到夫君被押到天牢的消息急得差点昏过去，无计可施只能手足无措地去找自己的母亲孝王爷求救。

　　当初孝王爷虽气急自家女儿嫁了万俟家公子，但现在见到女儿失魂落魄脆弱不堪的模样也不由得心疼起来。于是便进宫想要为她这女婿万俟赫求一求情。

　　孝王爷乃是当今女王的亲妹妹，两人出自同一个父君，感情深厚。以往即使孝王爷在朝堂上犯了错误，女王也只是稍加指责指正，并不过于追咎。本想到即使王姐怒气难消，也好歹能听进去自己几句求情的话，没想到女王这次真是狠了心了，一明白她来的意图，便打发她走了，一句都不愿听。

　　万俟赫曾在骠骑大将军麾下任职，当初颇得骠骑大将军赏识，今日见昔日部下落难，也产生几分维护之心救扶之意，于是在朝堂上为万俟赫求了几句情，没想到遭到女王一顿迁怒。

　　平日万俟侯爷与朝中诸位大臣交好，廖友们知当女王面提及这桩事无任何余地可转，便联合起来一堆一堆地往上递奏折，然却毫无动静。

　　夜已深，月凉如水，皎光照拂，郦国王宫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南宫云坐于书房案桌之后，努力打起精神看着案桌上的公文。眉宇之间是抚不去的愁乱。

　　”公主，正君来了。“门外突然响起宫人通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色。

　　南宫云闭了闭疲惫的眼睛，“霖哥哥，进来吧。”

　　房门应声打开，自门外进来一白色锦衣的男子，男子身材修长，气质儒雅，房中蜡烛发出的黄色光晕映在男子清俊的面容上显得极为柔和。

　　“公主深夜怎还不休息，也不怕累坏了身体。”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

　　南宫云望向他，“这几日事务繁忙，你也是，夜深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徐正君已走至她身边，男子靠近她坐下，将手中的木盒放下，取出里面的汤蛊来，将它递与她，“四色羹，夜间寒凉，喝了它暖暖身子。”

　　南宫云接过，“这些让宫人们送来便好，你早些去休息，也要注意身体……”

　　“公主可是为了万俟公子心烦？”徐正君问道。

　　“是有这个缘故。”

　　“万俟公子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好好的一门亲事出了这样的意外，殿下定然遗憾万分。不知这碗羹汤能不能让殿下心里舒坦一些？”

　　南宫云心中了然，不免心中暗笑，但是表面却不动声色，“本是煮熟的鸭子，还没到嘴便飞了，我自然心中难受的很，又岂是一碗羹汤能弥补的？”

　　徐正君眯起眼睛，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手里已经拿起的碗不知道是要继续递过去还是摔在地上，或者，应该早早地往里面放点苦参折磨一下这小没良心的东西。

　　见他这副样子，南宫云知道继续逗弄徐霖自己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于是赶紧认错，“我刚才是笑言，我本就不在意与万俟兆文的亲事，不成便不成罢，可是这留下来的烂摊子却麻烦的很，那万俟将军被关在天牢里，若只是降官，处罚太轻，若是处死或流放疆边又觉太重，万俟兆文还没找到，找到后还要定赵府和万俟府的罪，实在麻烦，母君这几日将朝臣递上来的折子俱是送来这边了，要我一一改过再拿去给母君审视，不想今日有地方来的奏章，称南方又发洪涝灾害，灾情严重，这真是麻烦事一桩接一桩。”

　　徐正君哼了一声，“你最好别让我看出来你有别的想法，今天姑且饶你一次。”嘴角慢慢弯起，呈现一抹笑意，那俊秀的模样丝毫不差于京城中人人追捧的万俟兆文。
　　“多谢夫君大人不杀之恩。”于是接过徐正君手里的四色羹开始吃了起来。
　　吃东西的人看着食物，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一盘佳肴。
　　只见徐正君忽而起身，抱起那还未吞下口中饭食的长公主，惊得长公主手中的汤匙都掉落在地，继而在长公主的惊呼中往内室走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