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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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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零星散,上京过了宵禁城门便下了钥,一个粗布男子捧着布包在城门阖上之际躲了进来,也不顾周围守城士兵的谩骂声,小跑着往城北的神女庙而去。
男子前脚将一踏进神女庙,暗空便电闪雷鸣,雨滴倾洒而下,静夜里砸出一片热闹雨景。
“还好赶上了。”他轻喃一声,将布包打开露出莹润光泽的勾玉华瓶。
神女庙早就已经破败,上京世家子弟都喜好去城西的花神庙。如今没落的庙内,连一烛灯台都没有。
他捧着玉瓶,仔细用袖摆擦拭着瓶身,也不知是说给瓶子听的还是说给自己解闷的,“幼年常听说书先生讲些魑魅魍魉的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伴着声声夜雨,他又说,“如果真的有修炼幻人的说法,也不知你是男是女,会是什么模样”
睡意朦胧里,玉瓶泛着点点荧光。他有些迷蒙,只道,“一定会是一个有自主的瓶子吧……”
华瓶微光彻底暗淡。
彼时,他年方二十。家道中落。
二十有三那年,在上京临边城南华郡,闵成王之女招惠县主听闻了谢书彦手中的勾玉华瓶年华悠久,玉色上好。心中好奇,便差了人备上千两白银,寻到谢书彦。
招惠县主是出了名的爱玉成痴,寻了足足两日才找到一处城郊破屋,谢书彦正坐在屋中编制竹灯,对闯进屋中的女子有些反感。
闵成王是异姓王,膝下仅有一女,便是招惠。如今她也二十有一,前两年刚下嫁南华郡王。
“本县主听闻谢公子手上有一勾玉华瓶,色泽纯正比之百年羊脂玉更为通透。”招惠县主瞥了眼屋中陈设,一双美目含着势在必得。
谢书彦手上动作没挺,拿起沾了糯米粥糊的刷子粘制竹头,“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屋子不是很大,几名府兵全都守在门外,将整个小宅子团团围住。
招惠自幼便受尽万众瞩目,所要之物无不被人双手奉上,如今却被一个穷酸男子拒绝,心下大怒道,“给我搜!本县主倒要看看,坊间传闻到底可信与否!”
上位者一声令下,围在外面的府兵自然也就不会顾及什么,几个男子挤进不大的屋子,立马将房间塞的拥挤。他们也不管什么,手中长剑在屋中四下扫荡。
招惠端坐在马车上,捧着紫砂描金杯盏,袅袅物色氤氲而起,将她的表情朦胧。
谢书彦捧着布包,被几个魁梧府兵扔了出来,扑倒在车辕轱辘边。
“县主,屋内都搜过了,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布包,谢先生死活不肯松手!”
招惠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翘头素锦青竹纹的绣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车辕,不规律的频率更是一下一下拨着人心底最脆弱的弦。
谢书彦显然在屋中已经吃了苦头,面上青紫交加,双手却很是固执的抱着布包,半点不松。
“谢先生,你要是乖乖将勾玉华瓶交出来,本县主给的好处,可以从千银涨成千金。”招惠微微俯身,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带着惊人慑力。
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招惠像是已经料到了般,怒极反笑,“将他手中的布包给本县主抢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贵胄之女,仗势欺人,皇室欺人!”谢书彦被两个府兵架开,眼看着另一个人拿起布包,眦目欲裂。
青葱白玉的手指点了点下颌,招惠一个眼神示意府兵将布包呈到她面前。挑开灰旧粗布,招惠的眸子亮了瞬间,原本还满是嫌弃布包赃旧,再看到包中玉瓶后美目泛光,立马捧出里面的玉瓶,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触手微凉,质地比之羊脂玉更为细腻,色泽比之翡翠更为纯正均匀!”招惠将玉瓶高举,仰头看着被阳光穿透泛着浅浅金光的玉瓶,声声赞叹。
话一说完,招惠转眸看着满眼愤怒的谢书彦,闪着光泽的双眸暗了下去,攒着凉意十足地笑,“可惜,不是本县主的。”
碧玉瓶子被素白纤手握着,微微松开。
“不要!”谢书彦被两个府兵压着,所有的挣扎都成为徒劳。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碧色在眼前划出一道弧,碎裂的声音在他耳边久久不去。
招惠走了,留了一千金,临走前也留了一句非常尽心的话。
谢书彦捧着碎裂的玉片,笑皇权仗势欺人,笑自己无能为力。
后来他遇到一方术士,得了一个血养玉的方子。至二十有七那四年时间,他用从招惠那里得到的一千金,将各色样式编制的灯笼做大,绢丝灯笼尤为受广,仕女跃然绢上,被暖橘色烛火映衬得缥缈如仙。
这四年期间,他每七日半碗心头血,仔细将养着勾玉华瓶。以血凝术,固瓶为身。
二十八那年,谢书彦生意大火,玉瓶开始能听到外界声音,一屋之间,他常常同她说话。启蒙开智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陪伴着她。他花下重资,翻修神女庙,待四方之客,唯拒皇亲国戚。
二十九那年,他的心头血三月一放,勾玉华瓶已经如当年无二,色泽比之当年更为纯正,似乎泛着浅浅血光。
玉瓶也是在那一年,因为他的声音而加重了修炼的心思,再加他的精血喂养,修为突飞猛进。
执念这种东西,有时真是尤为可怕。它能帮助一个修者迅速达到灵识巅峰,终于在他三十而立,成亲之日步入灵海,修出幻身。
然而那晚,她被移至书房。曾经只有她和他的房间里,有了另一个女子——员外郎之女苏氏。凤冠霞帔,粉面桃花。
“苏氏就是个贱人!她表面娴熟良德,背地里却同主人好友段枫暗通款曲!为了掩饰其恶行,称自己两年未孕是为不贤,以此名义替主人纳了两个妾!其一是从良娼妓,本性难移!趁主人不在府中之际勾引俊俏小厮!另一个是苏氏丫鬟,那贱婢表面乖巧,却帮着苏氏瞒天过海,与苏氏秉性无二!”玉瓶愤愤骂道,而后似是感觉自己一个人骂不过瘾,抬眼问渺渺,“你说她们是不是该死!”
渺渺没回答她的问题,倒是一旁的阿宝说,“你主人……头顶上都快绿的出油了……”
虽然渺渺没说话,但是她心里已经默默地站在了阿宝这一边。
玉瓶恨恨偏头,一双杏眼里满是嫉恨之色,将原本俏丽的五官显得分外狰狞,“这一切都是她们的报应!是天道!”
渺渺看着已经失去神智的玉瓶,悠悠道,“凡人的元神陷入你的灵海,与你与她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我这是替天行道!”
她的这一声让阿宝和渺渺都沉默了。道——是最难回答的,最难解释的。
“替天行道”就在所有道理都往玉瓶那边儿倒的时候,徐离忍忽然出现了。他一边站在门口收伞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既然是天而行,可见天迟早会行。而你强心扭转她们三人生死,最终害的到底是你自己还是她们也未可知。”
话到一半的时候,徐离忍已经推开小木门进了柜台里面,俯瞰着玉瓶,双眸淡冷如冰。
阿宝畏缩地朝渺渺身后挪了一步,头却忍不住探出来,一双桃花眼满是仰慕敬佩地看着徐离忍的背影。
渺渺抿唇,她很惊讶徐离忍会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话来。但是也很好奇,既然徐离忍知道天道不可违,为何自己却依旧逆天而行。
似乎是阿宝的目光太过炽热,也或许是渺渺的目光太过探究。徐离忍偏过头,没有瞳孔的双眸斜睨着渺渺,挑眉问道,“何事”
渺渺和阿宝齐齐摇头,双双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