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玉鉴》予夙

18、第十八章

　　从清晨到晌午，两个人谁也没说过一句话，缄默着走出去三四十里地。
　　周围有大片的麦田，路边是抽芽的细柳，已经离村庄不远了。
　　“歇一歇吧！”
　　顾小珏听到声音，回头与风意对视一眼，弯着眉眼和他商量：“再多走一截儿吧，到了那边大树的荫凉处咱们再歇。”
　　风意看着她额上紧贴着的被汗水濡湿的刘海儿，抿抿唇点头。
　　离顾小珏所说的大树并不算远，几百步的距离，顾小珏把马拴在树上，取下它脖子上挂的水壶对嘴喝了几口，递到风意嘴边儿：“喏，喝不喝？”
　　风意盯着壶嘴儿看了一会儿，扭过头。
　　真别扭！顾小珏心道，拿过来自己喝。
　　“你当时怎么跟余悔说的？”风意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说什么？”顾小珏转身对着他，不解。
　　“说我们……”风意正说着，抬眼看到斜里一个黑影挺剑朝顾小珏后心刺过来，大声提醒她：“身后！”顾小珏也已察觉，往一旁错身避开剑锋，同时从马鞍边挂的配剑拔.出来朝对方横扫过去，那人跳闪开的同时，面前又簌簌地落下四五个黑衣人。
　　顾小珏把牛车挡在身后，回头嘱咐风意“不要乱动”；想想保险起见还是点了他几处穴道，才拾起心思打量起绿丛中突兀的一片黑。
　　“哪里来的臭丫头，也敢多管闲事？”听中间黑衣人的语气，似乎是不屑。
　　“敢不敢不是你们说了算，”顾小珏浅笑如云淡风轻，“何况刚才你们分明对我也动了杀心，我又怎么算是多管‘闲事’。”说完，她神色一变，提剑上去先发制人。
　　顾小珏所学的“归墟剑法”，分“天字诀”、“地字诀”两部。道家武学信守阴阳，讲求“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化神还虚”，其中的阴阳虚实转化随处可见。“天字诀”充分体现了“以柔克刚”的观念，一招一式轻巧飘逸，身随剑动，借势打势，有“力拨千钧”的玄妙。不同于“天字诀”的行云流水，“地字诀”反其道行之，讲求以守为攻；看似无作为，实则化他方之力为己用，是专门克制对手从上首攻击的绝招。顾小珏早在与许威比武时就曾使用过“地字诀”，只因当时面对的是玉鼎峰武宗显得有些学艺不精。
　　两套剑法各自得其妙处，既能单独施展也可相辅相成。
　　客观来讲，顾小珏的武功算是不错的，应付起几个杀手绰绰有余，更兼有两套绝妙的剑法傍身，四个黑衣人几乎很快的招架不住，倒在地上。
　　顾小珏却不敢放松警惕，从刚才开始，和她对话的那个蒙面人一直站在旁边，同伴受重伤神色也是平淡恬静，仿佛他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偶然目睹了一场打斗而突发兴味的驻足。
　　“功夫不错，小姑娘，如果你现在反悔了离开，我可以饶你一命。”黑衣人朝前走一步道。
　　“不必了！你都说我功夫不错了，就赏个脸比划比划吧！”
　　风意还直直地躺在车上，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又缠斗在了一起，心中考量着顾小珏有几分胜算。两人交手的时间越长，使用的招数越多，露出破绽也就更多。风意本意想找出对方的破绽，不料却是看着顾小珏的武功套路越发眼熟；大到一个招式，小到拿剑的手法，再细看与记忆里逐渐重合的眉眼口鼻——风意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恐怕他当初在凤栖山下救的不是个小道士，是道姑吧！
　　这样一来，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熟悉感也豁然开朗，难怪会说自己曾经救过她。风意想起之前的两次偶遇，在陌上居时他觉得她是个浪荡浮夸的纨绔膏粱，上次在大街上还误会了她……心中泛起了丝变化。
　　同样被熟悉感束缚住的还有顾小珏，蒙面人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虽然有刻意的掩饰，道家潜移默化在骨子里对阴阳五行在武学上的运用是消弭不了的。而且，不是顾小珏的错觉，对方似乎是认识她的，处处手下留情。
　　正是这个认知让顾小珏倍感苦恼，她在上清观无论是武功、悟性、文采、家世，甚至是厨艺体力都不是拔尖儿的；独独女子的身份才真正让她鸡立鹤群，观里鲜少有人不认得她，可她认识的则只有身边的几个人，何况眼前的黑衣人还蒙着面。
　　对方似乎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一掌击向她心口，顾小珏避开拿剑挡，那人轻快地从她头上掠到风意身边，拔剑刺下去。
　　风意虽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堂堂七尺男儿被点着穴道任人鱼肉也实在窝囊。情急之下，竟然催动了体内半吊子的内力冲破了顾小珏封的穴道，猛地朝左翻身，剑身划破肩膀扎进棉被下的木板中。
　　有拔剑的空档，顾小珏已经来得及跑过来死死挡在了风意身前，脖子一扬，那意思：要杀他先杀了我。
　　风意和那黑衣人俱是一惊，齐齐看向她。顾小珏看起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其实也没有真就这么“舍身取义”的意思，她只是在赌黑衣人会不会杀她。
　　黑衣人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真把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扔，“你最好下次也能护住他。”
　　留下句狠话后转身走了……走了！
　　剩下四个黑衣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地朝他们看了一眼，也随即消失在视线中。
　　“诶，你的伤……没事儿吧？”顾小珏看两人暂时还是安全的，问道。
　　“无妨，”值得风意深思的是另一码事，“那个人，他认得你。”风意不是询问而是叙述一个已知的判断。
　　顾小珏“嗯”了一声，心里头还有些沉闷，被人家知道底细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滋味真不爽。
　　“算了！不提这个了，你方才是要问我什么来着？”顾姑娘自己转移了话题。
　　风意换回仰躺在牛车上的姿势，望着天上大朵的卷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把我带到余悔那里是怎么解释的，我的身份。”脸上装出云淡风轻的随意。
　　“你也知道带着一个受重伤的人有多容易引人怀疑，”顾小珏冲他笑，皓齿微露，“所以我说你是我兄长，不小心得罪人了。”
　　兄妹啊——昨天余悔突然对着风意慨叹：“现在的姑娘，鲜有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地对一个人好，哪个不眼巴巴望着飞黄腾达的金龟婿状元郎？自己碗里的窝头不见得比不上人家锅里的白面馒头。风流债易借不易偿啊！”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他几眼，瞥得他都不得不怀疑话里有话暗藏玄机别有深意意有所指；难不成，全是他自己心中的臆想？
　　风意想起余悔那一脸“不听老人言”的苦口婆心样觉得对这个答案有些难以置信：“你没说别的？”
　　“别的……绝对没有！”顾小珏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想起某天吃饭时向夫妻俩杜撰了风意如何“勾搭”某帮主夫救人、抛弃情深意重的寒门丫头后又被某帮主发现派人追杀被自己所救的故事，其实还是有些心虚。
　　顾小珏抬头看了看天，大片的云正遮住太阳，显得午后也没那么燥热，还有小股的风从田里吹过来，抚过青绿色的麦田，吹在脸上，凉丝丝地舒爽适意。
　　趁着凉爽的天气，二人在天黑前赶到了最近的镇子上，为安全起见，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介于风意身上有伤不方便自理，顾小珏没说的另一个更重要原因是钱不够用了，只跟掌柜要了一个房间住。
　　把行李安置好，顾小珏又找小二叫了大夫来给风意看伤。大夫号了脉，查看他的伤口，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结痂。微微点头：“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继续涂之前的药就好；我在开几服补药调理即可痊愈了！”
　　说着走到桌前，一手抚须一手拿笔潇洒地写满整张纸——“顾姑娘，我看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正巧我那里也有专门熬药的伙计，你每日辰时去我那里取熬好的药汁便可。”
　　顾小珏想想大夫说的有理，连连道谢。
　　大夫耐心等顾小珏谢完，不疾不徐道：“那就请顾姑娘先把诊金和汤药费付清，共计纹银十两。”
　　“十两？这也太贵了吧！都够我们在上等房间住上十五天了。”顾小珏皱眉道。
　　“呵呵，”老大夫笑笑，声如洪钟：“老夫开的药，包这位公子三日之内能下床走动，五日健步如飞。”
　　顾小珏咬咬牙，从钱袋里拿出白花花三十两递过去，老大夫笑眯眯招呼小二送他回去，房间只剩下顾小珏和风意二人。
　　“王岐，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啊？”问完顾小珏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风意穿的衣服、带的行李，哪样不是她给亲手收拾的，包袱里边儿比他的脸都干净。要说值钱的，顾小珏凝思，就只剩下那块儿玉佩和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你没钱了？”风意皱眉。
　　“那倒不是，就是手头上有点儿紧么……”顾小珏决定还是先“稳住民心”，再想他法。
　　晚膳后，风意侧卧在床上，看顾小珏背对着他打地铺，忽然开口：“你去找小二搬个矮榻。”
　　顾小珏正盯着两床被子掂量要铺哪个盖哪个，被风意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一跳。转念白了他话里的好意，叹气道：“租张榻子每日要三百文，三天便搭进去一两银子……太不划算了！不用管我了，你快睡。”
　　“你也过来睡床。即使你不相信我，我受着伤，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顾小珏自认是个义薄云天不拘小节的侠女，但毕竟男女有别，这同床共枕之事……顾小珏挠头：“还是算了吧，这床太小了，我睡觉又不老实。再碰了你的伤……我还是睡地上吧！”
　　风意回头看了看足有七尺阔的大床，什么也没说。
　　京城顾府，管家周勇神色匆匆走进书房。
　　“老爷，大事不好了！”
　　“还是没有小珏的消息？”顾和继续看书，头也没抬。
　　“是王大人。王大人托人带话，说是刘大人不知为何突然要核查户籍，小姐那事儿估计要保不住了！”
　　“刘大人？”
　　“刘大人的妹夫正是万通钱庄的当家陈虎，不久前和小姐比武还散播谣言的那位陈竞，是陈虎之子，刘大人的外甥。听说小姐相亲会上又得罪了此人，所以他才想报复小姐。”管家把打听到的告诉顾和。
　　顾和皱眉，此时辰王还在京里，皇上若不想辰王有机可乘，八成会严办了，他任职尚书最多罚三年朝俸，可顾小珏就得吃牢饭了。
　　哪有父母不心疼子女的，想到这儿顾和又庆幸顾小珏离家出走了，用不了几天，皇上应该会下旨把顾小珏抓进牢里，等找不到人，估计满大街都会贴满通缉的告示。
　　想到此处，顾和吩咐道：“去找小格回来，让他无论如何找到小珏，提醒她最近不要回京。”
　　此时，顾小格正黏在药铺里邀执素去宜春亭赏牡丹。周勇说明事情的原委，顾小格耸耸肩：“看吧，我就知道早晚会露馅儿。”
　　执素很担心，听了顾小格的话有些不满：“小珏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风凉话。”
　　顾小格赶紧哄她：“我也就口头上说说么，你放心，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真的？”
　　顾小格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你安心等我的好消息，”说着边往外跑：“周叔，咱们回府！”
　　同时，花阡语从花泽口中得知消息后也是花容失色。
　　“爹，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小珏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要查户籍的是辰王，是皇上；也真难为你顾伯伯费尽心思改户籍。”花泽冷笑。
　　“爹你怎么能说这样话！”花阡语有些难以置信。
　　“小姐，你就不要为难尚书大人了，现在放眼朝中，哪个敢跟辰王过不去？连私下调查辰王的岐王殿下都好几天没了消息……我估计是凶多吉少了！”陈大富抓着半白的大胡子分析。
　　花阡语脸色倏一下子变得惨白，跌坐在身后的扶椅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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