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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29忧思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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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角子里行出一名宫女,手捧托盘,暗怀心事,不经觉已走至微雨亭。
她一蹙,顿住了脚步。
亭中传来男人的嗽声。
林芷心中一动,只道莫不是穆大人回来啦?这是御花园,深宫禁地,外男不得擅入。而穆延庭却不同,他是锦衣卫统领,御前行走的,出入宫闱,实属常情。
她脸上微臊,目含羞赧,缓步走向微雨亭。
谁料还未靠近亭阶,眼下一道黑影窜过,林芷陡觉胳膊一紧,似被人拽起,而后,便是牵筋扯骨般的疼痛。
“大……大人,请自重……”她抬头,看清了扯她胳膊那人的脸目,大吃一惊,面上却不敢露怯,只得故作镇定教对方“庄重”些。
“林姑娘,本侯与你有何怨尤,你为何要害我?”元朗冷冷一笑。
“侯……侯爷何出此言……”她有些紧张,不敢直觑元朗。
元朗不松手,手头力道又重一重,疼得林芷齿间发冷,胆寒不已。
“侯……侯爷,此乃宫闱禁地,您、您一个外男,这等非礼之举,若是教人瞧见,恐于您名声不……不利……”
林芷强抑内心的恐惧,与这权臣周旋。她知元朗是什么身份,连陛下都不敢惹,满朝文武都要敬着三分,她区区一宫女子,怎敢招惹元朗?
她心里有数,这是元朗来找她清账来了。
欠着的,总是要还。
“禁地?”元朗轻嗤,道,“劳你为本侯忧心,当今天子乃皇女即位,没那么多忌讳。”
从前宫中严禁外男擅入,是因宫中女子美眷众多,后宫佳丽三千,往细了说,哪怕一个微贱宫女子,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外臣便是轻薄了区区一宫女,也可算是秽乱宫闱,藐视圣躬!那罪可是大了去了!
如今却不同,女皇在位,无需后宫。宫女子在宫中的身份,不过是丫鬟仆役,做些粗笨的活儿。
因此,外男与宫女子略失礼些,罪过没从前那么大。
元朗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林芷吓得脸色苍白,颤道:“侯爷……求侯爷……”她噎了噎,觉得元朗应该瞧不上这种全无胆色、哭哭啼啼的女人,倒不如索性有骨气点儿,兴许能得生。毕竟他们还在宫里,元朗到底要有些忌惮,不敢拿她怎样。
“婢子不知何处得罪了侯爷,求侯爷明示!”她头一撇,索性豁出去了。
先赖着,拖延下时间,微雨亭附近,总有走动的宫女、太监路过,元朗是重臣,在这处与内闱宫人拉拉扯扯,到底不好看。
事情或有转机。
“林姑娘,听闻你前时是本侯府上客,为夫人出谋划策,颇有苦劳,怎么摇身一变,本侯还没反应过来,你已是宫中贵人了?”
元朗面上夹带嘲讽,似笑非笑。
“侯……侯爷说笑了,”林芷惊惧,眼珠转着,盼望能有开溜的机会,“婢子……哪敢居功……”
元朗盯着她瞧,静等下文。他确想听听这丫头能说出哪些珠花来给自己开脱。
不料,这丫头许是真没辙了,惊慌之下,扯开了嗓门大叫:“救命啊!救命——”
那一瞬,元朗真觉自己兴许是能吃人的。
他紧了紧手下力道,那丫头识相地住了嘴。
“林姑娘——瞧在陛下的面上,本侯敬你三分,”元朗淡淡然笑开,“但你,唆使夫人丝染渗毒,以害陛下,其心险恶!本侯不会留你在陛下身边……”
他确是敬着她。一口一声的“林姑娘”,也不过是看在陛下的面上。
毕竟她是御前的人。
这个林芷知道。元朗已是很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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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在唤朕?”一声泠泠的笑传来,打断了元朗的话。
林芷心中松落下来,旋即又是一紧。元朗要是将这兜子事儿告诉陛下,重臣与区区宫女子,陛下会信谁?
她怕。真怕。心里抖得厉害。
好不容易才混到御前,这下要是栽了,搞不好连命都不保,更不用说能保住御前的位子,常与穆延庭亲近了。
“陛……陛下……”林芷趁着元朗恍神的空档,挣脱了他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婢子……婢子与永安侯并、并无苟且……是……是侯爷……”
她心里扑扑直跳,嘴上半真半假诌一气,眼下只能将浆糊捣得越乱越好,蒙混过关,兴许还能活命。
要是陛下两眼清清的,她必死无疑。
元朗的手悬空着,半晌才放下来。他眼神迷离,好似还在怀念指尖流过的女儿香。
“臣,叩见陛下!”
他伏首,衮服贴在地上,包裹着权臣专擅贪权的野心。
沅溪也一瞬愣忡。
君是君,臣是臣,现下,是这般光景。
感慨流光太匆匆,她岂止长大了,更是老了。
“起来吧。”
她微抬了抬手。
元朗没有动。
“怎么了?”沅溪嘲道:“是你轻薄朕的宫人,自知有罪,不敢面对朕?”
她明显感到元朗那边一滞。
轻薄宫人,这在前朝,乃是重罪。不过到了她这女帝临朝的时代,臣子与宫人有染,也说不上是太重的罪,最多私德有亏,稍加惩戒以示天威。
“臣——有罪,臣惶恐……”元朗也不抬头,口称“惶恐”,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惶恐,他不紧不慢道:“微臣思慕林芷姑娘已久,今朝遇见,一时难抑思念之情,故失态,臣后悔不已!臣恳请陛下——将林芷姑娘赐予微臣,以全臣之情谊,陛下万岁。”
“…… ……”沅溪愣了愣……
这唱的是哪一出?
她今日在朝将四名宫女子赐给了元朗,摆明要看一出永安侯府醋味翻天的好戏,……元朗这是跟她杠上啦?
沅溪清了清嗓子:“……永安侯,朕方赐了你四名宫女子,你……唉!自古美色误人,朕劝侯爷珍重身体,以国事为重。”
林芷也愣在了那里,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这……元朗想怎么治她?
元朗不依不饶:“陛下,臣膝下无子息,理应多聘贤女子。求陛下体恤臣之忠心,为臣子息考虑,臣先谢陛下隆恩!”
沅溪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这坑真是她自己挖的。元朗明显是在跟她杠。
“永安侯,林芷是御前人,这宫里……美貌女子多的是,朕与你多挑几个便是。朕日常起居,离不开林芷呀!”
“陛下,天下女子貌美者众,臣心中,只有林芷姑娘一人,望陛下成全。”
心中只有林芷一人……
沅溪腹诽,以前不是心里只柳婉儿一人么?
“永安侯,这……”沅溪显得很为难。
要说她心中之见,那自然愿意成全,永安侯府要是再添一个林芷,而且还是元朗口口声声说的所思慕之女子,柳婉儿不知要跳起多高呢!
这大戏,她乐得看。
但是……林芷这丫头,身上到底拴着谜团。她把林芷调了御前来,也是为就近监视。她自拿捏着林芷待穆延庭的情谊,量林芷翻不出花来。
“林芷,”沅溪叹道,“永安侯要了你去,你可愿意?”
她知道林芷不会愿意,那丫头,整副心肠都拴在穆延庭身上。
林芷努了努嘴,正要说些什么,被元朗的嗽声吓退:“陛下,林芷姑娘害臊,不比臣,皮糙肉厚,没得可臊。陛下问她,且不等于没问么。”
沅溪一顿,心说你确是皮糙肉厚,从前竟没发现么。
“陛、陛下,婢子全听陛下安排……”
许是被元朗用眼神威胁了,林芷不敢再有自己的主张。
其实治国之道,也讲圆滑。像元朗这种能力出众的权臣,遇上昏些的君王,应是很受宠的。这等重臣,要讨个赏,天子一再给冷面儿,拿不住好。
想想也不过是个宫女,赏就赏了,还能笼络一下臣子之心,挺好。
“永安侯,”沅溪温温一笑,挑眉道,“你若喜欢,朕割爱便是。只是,朕也为你忧虑,尊夫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她自是假情假意,她赏那四名宫女子给元朗,为的就是让他不好交代。
“臣,谢主隆恩。”
元朗伏首,只管领旨,直接略过她的嘲讽。
林芷努了努嘴,没动声色,眼神里却是一片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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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辇在御道上缓行,荷花伴驾在侧。
“荷花,你怎不说话?”沅溪耐不住了。她道荷花是会问她的,却等了半天也不见荷花来问。
“当时骑虎难下,陛下也只得这么做。折了一个林芷,能讨好永安侯,也是很值的。”
确是这么个理儿。永安侯要讨个人,也不是甚么至关重要的人,天子若不给,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朕讨好他?嗬!”皇帝坐在辇中,狠咄一声。
一会儿,才听她悠悠道:“朕是要讨好他,别说一个宫女子,便是朕自己,也得讨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