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026懒峨眉(下) ...

  •   沅溪在池中挣扎。散乱的长发被水浸透,贴在脸上,糊糊的,很难受。她的手慌乱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迷住了人眼,教人看不清眼前。
      元朗靠近,捉住了她胡乱拍打的手,沅溪仍不停当,半是故意,半是真瞧不清,她只管作坏,将手狠掼了元朗面颊子……
      元朗倒是不怪,反使了力将她拉过,半搂在怀中,往岸边游去。

      沅溪清醒着,只觉头顶一方蓝天也被水糊住了,湛悠悠的,会晃动……她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自己是棵树,被人连根拔了起来……再有意识时,她已“脚踏实地”,坐在松软的草地上,身边跪着一干哆嗦如筛糠的宫女子……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陛、陛下……饶命啊!奴婢死罪!”
      “陛下饶、饶命……”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刮嘴巴子声音,充盈耳朵。

      沅溪愣着,眼中凝起漆墨般的冷色,她捏起鬓角一簇湿漉的头发,郑重地,握力将它夹在耳后。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示告,在为她接下来的举动表决心。
      “来啊,羽林卫听令——”
      女帝的声音并不大,却透着森然的威严,令人惶恐。

      “属下在——”
      “将永安侯元朗拿下!”沅溪面无表情:“永安侯推朕下池,意图害朕,反心昭然!此贼不除,朕之大永将永无宁日!”
      她说完这些话,连眉都没有抬一下。

      羽林卫先是一愣,继而反应之后,很快将元朗团团围住:“永安侯,请吧!”
      羽林卫统领原先是白达,白达事败后,消匿无踪,沅溪便换了心腹为统领,很快收服羽林卫,使其真正成为皇帝亲信。
      现在的羽林卫统领是武科出身,名唤于秧,沅溪拔擢之后,他一直跟随左右。

      元朗站在那里,面上没有半丝波澜,但内里,终究有些疑问。他知道以他之高位,在皇帝眼中,当是目中钉似的存在。
      沅溪要收拾他,那是早晚的事。
      但女帝未免……太心急了些,此招,漏洞百出,颇有些幼稚,小儿玩游戏般的把戏,就想构陷他这势大根深的权臣弑君谋反?
      他真想告诉沅溪,要除权臣,需一招即制服,使其永无翻身之日,若不然,轻易出招,除之不去的话,那便是打草惊蛇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羽林卫到底畏惧元朗之势,尽管女帝发了令,他们围住元朗之后,仍有犹豫,直等于秧再下令,方将永安侯擒住。
      女帝缓缓站起来,稍整了湿透的衣裳,理了鬓发。她走向元朗,站在他面前,怒目而视:“你为何要推朕下水?呛死朕?重华大殿的宝座,容你这佞臣来坐?”

      元朗望着她,眼底不解更深浓。
      他不明白,沅溪为何要这么做,这么说……明是她自己跳水的,若说她此举尚能使人理解,以自己的性命来搏一搏,安佞臣个谋逆之罪。但之后呢,她却又那么“真诚”地问元朗为何推她,仿佛他真推了她似的。明是演戏,却演得那么真,像真有过似的。
      沅溪……真的令人识不得了。

      “带走!”女帝恨恨。
      她便要这么羞辱元朗,将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叫他尝尝这被人冤枉的滋味!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荷花服侍女帝入浴,蒸罩的热气迷的人看不清眼前。
      “挺舒服的,朕歇歇……”沅溪坐在浴桶里,享受地闭上眼睛。热气蒸着眼睛的时候,暖暖的,经络疏通,舒服极了。

      方才她太累了,又是掉池子,又是与元朗一通火,这会儿泡个澡,缓缓神。
      至于元朗……?
      重华殿跪着吧!

      “陛下,方才吓死人了,”荷花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听伴驾的宫女儿叽叽喳喳说的,您掉了池子?还是自己跳的?我的祖宗哎!您何必与自己过不去?这副金尊玉贵的身体,万一出点岔子,可怎么好?”
      “能出什么岔子,听她们胡诌,”沅溪笑道,“我自己有分寸。她们怕,你还怕不成么,你不是知道的,朕会水,水性还不赖……”
      她说得那么轻松,真仿佛是耍了个小性子,偷跑出去戏了番水。

      女帝的眼神忽然凝住。
      沅溪——她封号是“沅溪”。
      沅江之畔,溪水之边。那里,有她父皇的故事。
      她从小会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沅溪伸手挥散开眼前迷蒙的雾气,叹了口气:“他倒不记得了。”
      荷花一滞,道:“陛下,过去的事,便别想了。”
      多心伤啊。想它作甚。

      “我倒是不想想啊,可是,”她笑了,笑意中夹了几分苦涩,“那桩‘过去的事’,此刻还撂在重华殿呢,你说,朕去是不去?”
      她颇爱自嘲。也是在自嘲的时候,最教人心疼。

      “那必是要去的,永安侯不可轻易得罪——”荷花小心捏着女帝的肩:“陛下,婢子为您疏通疏通,可舒服?”
      “舒服啊——”沅溪困意绵绵:“朕都要睡着了。”

      打了个呵欠,困得不行,却还是要强打起精神来,她起身,弄妆梳洗。
      “自然不可轻易得罪,——永安侯手握重兵,又是个奸佞权臣,朕可开罪不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她只懒散打了个髻,未戴冠冕,穿得也与平素上朝的庄重颇不同。
      她打着呵欠走近。

      重华殿明烛映照下,沅溪肤白通透,看着竟似画里人。她着素色,柔弱无骨,走来时,在殿外吹进的夜风中,似摇动的柳枝。
      她方才洗了澡,着了发油,身上带着一股子清香……
      这身段这姣貌,仿若仙女下九天。

      元朗跪在殿中,她脚步走近时,他睁了眼。
      是他识得的沅溪。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沅溪知道,她今日此举,对于一个权臣来讲,实在是过分的羞辱了。权臣最重面子,最爱与皇帝争权。沅溪当众构陷他弑君谋反,斥他、罚他,令他跪在重华殿几个时辰不起身……这些手段,足够令一个权臣恼羞成怒了!

      “你恨朕吗?”
      女帝蹲下身来,凑近,望着他。

      元朗没有回应。
      沅溪却自答:“我知道,你恨朕。”

      她折过身,道:“那你为何要推朕下水?你要朕死?!你这样恨朕?”
      她说的那样真,眼中的哀伤也那样真。

      元朗失神,抬眉望她:“我……”他觉得此刻眼前的沅溪有些奇怪,她仿佛陷入一场自编自演的戏中,拔足不出。
      她把虚幻的妄念都想成了真实。
      比如,他真的没有推沅溪下水。他眼瞧着是沅溪自己毫无预兆地投了水,他跟着便跳了下去救人。
      可是,这些在沅溪自造的“妄念”里,却都成了真的。

      “宁……”他脱口,险些刹不住,眼神对上她的那一瞬,倏忽觉得时光流转,想起从前……便不敢再看。
      转瞬又恢复成一副冷漠的模样。

      “啪!”
      沅溪一个巴掌甩下,他的脸上印下了五指掌印。元朗懵了一下,旋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这灼痛感,半晌不消退。
      除了沅溪,真没人这样打过他。自打他撕了阳奉阴违的面皮,在外人面前露出贪权的本性,人人称他权臣奸佞,只敢背后议论他,当面时,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你知道痛吗?觉得莫名其妙吗?百口莫辩对吧?”沅溪情绪激动,涕泪交下,反手又甩他一个巴掌:“你不好受啦?!那我当初是怎么过的!——什么都没做,硬是被人冤成心狠要取人性命!你记得吗?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委屈与百口莫辩!”
      她发泄累了,低下头,懵怔着低声:“我没有害她……当初……我什么都没做……她突然就投了水,说是我做的……你怪我,你们都怪我……”

      元朗闷声,沉默令他看上去愧疚憔悴。
      他记得,当然记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时还是昌元年间,淳熙帝尚在位。
      帝膝下独有一女,闺名单字宁,封号沅溪。那时的永安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与沅溪公主璧人一对。

      宁儿——
      他真正爱过。这一点,沅溪从未怀疑过,她曾在永安侯的眼中,见过星辉迸溅的火热,他的目光,永远追逐她。
      若不是这样,沅溪不会答允父皇的赐婚。
      父皇极爱重珍视她,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若抵死不从,或仅在父皇面前撒个娇撅个嘴,父皇都听她的,都听她的。
      甚么婚事——都不会有了。

      正是因为她的默认,她与永安侯的婚事,才成为父皇心中的定数。
      可是,就在她认为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时候,“定数”出现了“变数”。

      ——元朗移情河东柳家的女儿。
      并且……干柴烈火,无媒无妁的,便自成了婚。
      两厢背叛,珠胎暗结……元朗要悔婚,瞒着所有人,抵死不说原因,咬定要悔婚。
      她贵为公主,私下求柳氏,为皇家的颜面,且让一让,退一步。

      她不知柳氏腹中有了元朗的孩子。那时她还单纯,只道媒妁之言,礼仪之教,皆不可废。她连想都不曾想过,河东柳家名门之后的女儿,竟会以闺阁姑娘的身份,怀了朝廷重臣的私孩子。
      抢了嫡公主的未婚夫。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