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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月黄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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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元朗捏过柳婉儿下巴,轻轻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你在殿上撞了熏笼?不是陛下赐你死?自己撞了?”
元朗的眼睛漆如墨底,此刻正深深凝视柳婉儿。
柳氏低下了头,她不敢看元朗的眼睛。
许久,她才颤巍巍说道:“侯爷……妾身……妾身害怕……女君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她分明……分明是因妾身夺她所爱,所以迁怒妾身。妾身想,左不过一死……妾身忍不得,一时冲动,便……便……”
“荒唐!”元朗收回目光,习惯性地将食指指骨轻轻搓过鼻下人中,整个人陷入沉思中,魂灵似在游荡。他淡淡道:“婉儿,殿上自戕,血污丹陛,是为蔑君,这罪,大至能株连九族!你当蔑君辱朝是儿戏的?”
柳婉儿的脸登时吓得煞白,道:“侯爷!妾身……妾身没那个意思啊!我……我只是要……”
见柳婉儿这副神态,他的脸色稍显温和,呷一口茶,说道:“你是诰命,永安侯的夫人,府中中馈由你操持,理当稳重。女主是君,天下之主,我等皆为丹陛下的臣,往后,希望你一心主持中馈,莫理闲事。”
他的眼神莫名悠远:“前朝之事,不是你该碰的。皇祚国运,也不是你可谤的。她……爱做什么,便让她做吧……”
他说完这句话,倏忽便觉有些不对劲。
很多年前,也曾这样对“她”说过。那个时候,女帝还是公主沅溪。不像如今,君是君,臣是臣。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兜着。
她曾经笑得那样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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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你眼角……怎湿了?”柳婉儿捏了绢子,就要替他抹去眼角的湿润。
元朗本能地躲开,抬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角已泛起泪光。
他欲起身离开。
神思不在,脑中想着旁的事,脚下竟撂了个踉跄,差点踩空。
柳婉儿正赶边上候着,见状眼疾手快,忙一托。
元朗撑住她胳膊,借力站稳,觑她一眼:“你早点歇着吧……好好养。”
柳婉儿怔怔地望着元朗离开的背影。
她还是头一次见侯爷这般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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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御花园的三角梅开着,幽幽吐香;暖阁子里各色花也都开了,争奇斗艳。
沅溪走不久便觉乏了,头上顶的冠冕太重,玉藻拖在额前让人躁的很。稍出些汗,细发便拧在一处,黏糊黏糊的。
愈走愈难受。
“乏了,回去吧。”
她打了个呵欠,手轻轻地拍了拍张开的口,动作柔媚的不似主天下的一国之君。
荷花搀着她。
沅溪慢悠悠地踱步,准备回永春宫。身边各色贴身随扈都在,却少见得没见穆延庭人影。
女帝道:“延庭这差事,不知办得怎样。”
荷花会意,候在女帝身边,道:“陛下莫挂忧,河东那边,小事一桩,穆大人亲去,事半功倍。”
她知道荷花说的是极在理的,河东柳氏,反相早生,但此时尚未与朝廷撕破脸面,她派穆延庭去办差,那边还不至于敢为难穆总指挥使。
但不挂忧确是不可能的,毕竟穆延庭人在外,手底下没熟人,万一碰到个什么……外地不比京畿,黄天之下,总有锦衣卫的触须伸探不到的地方。
沅溪深想间,有锦衣卫入御花园来报,她忙让荷花去听消息。那锦衣卫附荷花耳边说道几句,荷花眉头微微蹙起,稍后便打发了他走。
女帝问道:“甚么要紧的事?”
荷花微微犹豫,眼色令众人后退几步之后,便悄声向女帝道:“陛下,浏阳王离京了。”
“哦?”沅溪蓦然一笑:“他倒是有本事,昌邺留不住他。”便问道:“去哪了?”
“往河东去,他需要一个强势的靠山,而河东柳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起兵理由。”
“嗯……”沅溪点头:“挟一个浏阳王,称其比朕更适合继承皇位,这造反的名头,也算有理有据,即便这理儿,是个歪的。”
沅溪笑了起来。便顺手折下一枝花,花刺扎了手,鲜血渗出,很快凝成珠儿,血点子衬着雪白的皮肤,格外扎眼。
“呀,陛下,扎手啦?!”荷花急慌得几乎要跳起来。
“没事儿……”她摁住血点子,冷静地笑:“要收网了。”
河东柳家……
且再多猖狂几天。
沅溪不知为何,这当时竟会想起柳婉儿,那个柔媚到骨子里的女人。不知失了河东娘家这座靠山,她会怎样?
竟是……有点惋惜。
她有点期待,也有点害怕……那人看到岳家被一网打尽之后的反应。
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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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吱”一声,盆景一处旁逸斜出的歪枝被剪断,柳婉儿捏着修枝剪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她认真地修剪,眉都不抬一下,更不用说向后望一望。
等了数盏茶的时间,她的漫不经心终于被身后的嗽声打断。
柳婉儿转过了头:“你……叫什么来着,哦对,林……林芷?”
“回夫人,婢子贱名林芷。”
柳婉儿脸上露出不善的神情,噎道:“你也知你身份低贱,那又怎敢踏入我这永安侯府?侯爷何等尊贵,岂是猫狗之辈都敢攀交的?”
林芷脸上略显尴尬,却不恼:“婢子此来,是为夫人贡献一特殊的丝染方法……此法,为先人传承,从前在宫中甚为流行,后被禁于内宫,之后便慢慢失传……”
“……等等,丝染?”柳婉儿颇不屑:“我要这种所谓秘法做甚么?我这永安侯府又不开染坊!”
林芷被怼着了眉眼,却不卑不亢,依然温温笑着,道:“夫人且听我说完这法子……”
柳婉儿将信将疑,不知眼前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她那确然坚定的眼神,瞧着像是有点货的,便想随她诌去,诌岔了再赶人不迟。
林芷因上前一步,附在柳婉儿耳边,如此这般说来。
柳婉儿脸色渐红,越听越害羞。
听罢,她赧然道:“真有此法?”
“那是了,正如我同夫人所说那样,丝染之术颇有讲究,那些浸的蚕丝啦,染色之料啦,都可用特殊药材泡制,甚至有人自养蚕那一步,便喂蚕吃特殊过工序的桑叶,这样,所成之布匹皆有入药,人穿之,药效即在人身上起作用……其妙处在于,入药细微,润物无声,此法所得衣物,沾之药色,银针等探物皆测不出。故此……这妙法当年一度在宫里盛行……后来被禁绝,是何原因,想必夫人已察之。”
听林芷说到最后,柳婉儿害羞地捂上了脸。
当年宫中为何禁绝此法,话已点及此,她当然懂。这法子可使衣物入药,原理似慢火熏制,渐进而行,轻易不会被人发觉。宫中妃嫔为争宠,甚么事都干得出来,若用此法将衣物加入春媚之药,日日穿之,皇帝来探视,可不能成周公之好?如此日久,有损龙体,使帝王不朝,日日沉溺温柔乡。
这等妙法,今日由林芷说传,被她柳婉儿知道了,难免心思微动。
柳氏明明心里乐得很,面上却还要端着,她敛起喜色,冷道:“这等媚术,是伤身体的,不入流的女子才用!”
林芷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这法子是个好法子,就看什么人用了,又兼用在什么地方。比如,以此法来调理身体,加入温补之药,女子为夫君制备,久之补药已入衣物,弥久不散,夫君日日穿之,身体自然康健。若家主远行,只消带几件入过药的贴身衣物,可保家主在外百毒不侵,康健归来。这岂不好?”
柳婉儿顺势就下,道:“你说得对,如此,为侯爷的身体着想,这妙法,我自然是要学的。”
林芷微微一笑,心说,到底上套了。
柳婉儿捏着剪子扎花盆里的培花土,似漫不经心:“敢问林姑娘,若以此法浸染毒物,久之,衣物可都浸了毒,人穿之,可会——死?”
林芷一怔,心有戚戚,道:“那是自然。”她稍后补了一句:“且此法,不会轻易被人察觉,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