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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章六十七 ...

  •   对方不知何时埋伏在此的,突然就天降神兵一样地出现,将整片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下连张芦鹤都不禁骇然,直到在人群中看到了李章增,他才恍然大悟。乔月升也是一样,控制不住地想要冷笑,道:“李参谋长,是你带进来的?”
      李章增从容站在大当家身旁,稍一耸肩,并不答言。反而是张芦鹤率先抄起来枪,二话不说就要搂动扳机。李章增反应更快,直接将大当家当作遮掩,倏然往后一藏。张芦鹤瞄了几次瞄不准他,暴躁骂道:“操你妈逼史正清!你有种当两面派,就别他妈认怂!”
      他有许多仇恨,急于要与这个人清算,但大当家是面难以尽摧的墙,李章增躲在他身后仅露出一双眼睛,不急不慢道:“小当家,你这话说得不对,大家评评理,现下里你跟我,谁又像是两面派了?”
      他立于自己兄弟之中,倒比坐在乔月升身后的张芦鹤更显堂堂正正,这人一贯泥鳅似的圆滑,张芦鹤直接对大当家将枪一摆,道:“大当家,这家伙原来一直藏在青岭县里当内贼!咱们跟丘八队之间重重矛盾,不知道有多少是他挑起来的!”
      大当家将手里的烟管当成了随意摆置的活物,徐徐抽完一口,才开口道:“你与他都是自家弟兄,我并非要偏袒谁,只是瞧瞧他们在城门楼子上挂的这剿匪部三个字,跟咱们几时又没有矛盾了?鹤子,你这话说得确实欠考虑了。”
      张芦鹤被其驳倒,咬牙道:“大当家!”
      大当家叹了口气,悠然道:“鹤子,不过这回你下来没白犯险,可谓是劳苦功高,做得不错。”
      他将一只手负于身后,静静站在当地,当着乔月升的面对张芦鹤微微一笑,道:“等这事过去,大哥好好谢你。”
      他轻飘飘的几个字,蹦到张芦鹤的耳朵里却是轰然一声。张芦鹤登时觉得浑身皮肉都烧穿了,他如坐针毡,身不由己去看身旁的乔月升,可乔月升仍是那个姿态,手里提着马缰,无知无觉,不听不动,像矗立当前的巍峨山壁。
      他张了张口,霎时竟不知该分辨些什么才好。
      大当家的却不以为然,接着又转了面向,对手下人吩咐道:“这里没有旁人,把乔团长请下马来,咱们找个干净地方喝杯茶罢?”
      他话一落,乔月升已经拔枪朝地下开了一炮,那火星子当即崩碎了地上铺的红砖,碎末溅起老高,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乔月升举枪对准大当家,道:“我子弹不多,但能保证一发一条人命,大当家,我不怕死,你怕不怕?”
      大当家揉着额角,他这话好似真令自己犯了难,踌躇道:“乔团长,咱们也算是三番两次的交锋过了,你年纪不大,手段匪浅,又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还是我兄弟从小养大的小子——我与你没有仇恨,所以杀你做什么呢?别紧张,我只是想打听几件事罢了。”
      乔月升指尖搂住扳机,道:“这是问完就放人的意思么?”

      大当家眼角微动,李章增只好又冒了出来,他自黑影里谨慎探出一颗突兀的脑袋,道:“乔月升,姚总指挥不在,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乔月升的枪口立刻对准了他,反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他一抬手,周围所有人的枪口齐刷刷都指向了中心,李章增陷在外圈内,依靠着这种薄弱的安全感,大着胆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调查我,其实我也在调查你,到了这一步干脆大家挑明了说罢。你爹在政府军里搞分裂,抗命不出省,也不支持委员长拥护新政府,明面上服从命令,移师河北,暗地里屯兵养枪,自有打算!现在看新政府有意进驻西北,特地派你混进来查探情况,你们老乔家究竟效忠的是哪一派我不关心,”他咧嘴一笑,道:“可是你不肯安分在县里呆着,偏死咬住照庄山不放,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
      乔月升尽管直眉楞眼地盯住他,仿佛他说的这些话事不关己。但李章增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挨着他坐的张芦鹤,继续道:“我当你真是全心全意为了见小当家才上山,没想到搞得也是明面暗里的那一套,要不然在山上为啥还哄着元宝那丫头片子带你到处逛,这目的自不消明说了罢?”
      他挠挠下巴,嬉笑道:“小当家你瞧,平日里亲热得再紧,关键时候还不是他骗你、你骗他,不过这样谁也不欠谁,也不错!”
      话音未落,骤然起了一声枪响,李章增眉目一呆,立刻在电光火石间就闻到了火药气味。他本能缩起脖子,一颗子弹已经擦过脸颊,直打直地楔入了身后的土墙里。等再回魂过来,才发现张芦鹤的枪口里尚冒着青烟,登时连腿都软了。
      张芦鹤这枪穿进人缝,又快又狠。而就在同一时刻,乔月升趁其不备驱马上前,直奔向大当家站的位置,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只看到眼前有一抹影子晃下来,下一秒里就看到他已经捞住了大当家的颈子,把枪抵在了太阳穴上。
      他一个转身,将人钳制在身前,大声喝道:“别动!”
      他一击得逞,迅速勒住他向后退去,脊背贴上墙壁。大当家亦是猝不及防,自己仅是失算了这一招,便导致了双方优势倒换,他在心内推倒了一片火炉,然而表面不起波澜,配合着靠上土墙,平静道:“听他的。”
      无人再敢轻举妄动,乔月升胁迫着大当家缓步后挪,不得不打起眼观六路的精神,谨慎扫视着前方——他看见张芦鹤也在其中,不由自主在他的脸上定格住了,但随即又移开。
      他离他那么近,可是天色晦暗,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便不看了。

      张芦鹤同样也望着他,那独有的一束目光混迹在百十把枪之中,统统对准了乔月升一个人。不知为什么,他总不可抑制地去想念起小时候的袁鸣城,那个孤僻乖张,怕枪怕死,爱好念书,崇尚和平,且不讨喜的小子。
      那时他还是不可一世张扬跋扈的张芦鹤,一只手就能将这小子抓在手里。
      可这小子究竟什么时候长大的,长成了面前这个敢独当一面的乔团长?
      他想不起来了。
      张芦鹤默然不语,行尸走肉般的行动着。他退一步,自己便进一步,并非追赶,无从挽留,只知道自己跟随着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走得惨痛无比,走得鲜血淋漓。

      乔月升再往后退就到了青岭县的偏门,门倒是敞开着,但四周全部都是对方的人马,接下来要如何突围,他心里没有任何底气。大当家则闭了眼,他是长辈,所以在诚恳中还带有一丝的语重心长,缓缓道:“乔团长,外头也是我的人,你占不到好处,不如咱们找地方坐下来,还能好好谈谈。”
      乔月升不说话,手心里活活攥出了汗,几乎把枪管顶进了对方的皮肉里。
      形势胶着,张芦鹤落在后头,同样无计可施,他试着去张望大当家,然而大当家只管耷拉了一双眼皮看向地面。地势渐陡,逐步形成一条弯曲的石拱路,乔月升劫持着他也就越走越高,然而高到顶点上,便真成为了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
      他们全都无暇他顾,李章增倒是得了机会,趁乱打算开溜。他刚才被张芦鹤那枪逼到了角落,眼瞧着人群全都涌上前去,自己便往反方向走,只消两绕三拐就出了这条巷子。剿匪部已经被洗劫成了空城,到处是火,到处是烟,他找了一大圈子才从窝棚里拽出一头半大骡子,而骡子受到了炮火的惊吓,尥了一路蹶子才将他送去了城门口,李章增还未及喘匀一口气,迎脸竟撞上了落荒逃回来的姚总指挥!
      姚总指挥遭受了噩梦一般的打击,由赵团长带着从山上死里逃生,好歹是摸回到了县城,只没想到城中也正哀鸿遍野,几乎被轰轰烈烈屠成了一座残窑破窖!
      于是他带人慌慌张张闯进来,尚摸不清状况的时候,却恰好在大门中央看到了正颠来倒去的李章增。
      两人皆是一愣,李章增首先反应过来,心思一转往后方逃去。姚总指挥在原地傻了片刻,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可他忍着疼痛趴在马背上,对同样狼狈不堪的赵团长道:“还追不追了?”
      赵团长被逼成了军中的主心骨,但此刻也没有主意,正思量着要回答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躁动。动静不小,夹杂着清晰的枪声和喊声,遥遥隔了半个城从偏门那里传过来。

      偏门处埋伏的山匪莫名被人从背后开了荤,一队人马整装齐备,个个挎着长枪短炮,尖刀一般冲锋过来。他们措手不及,立刻被冲得落花流水。而偏门里头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大当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神经,他蓦地大睁眼睛,示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喽啰抓紧开火。
      可惜喽啰还未领会全他的意思,那边的大门已经被人突破,紧跟着一排枪声响起,离门最近的匪徒接连中弹,横倒一片。人群随即骚乱起来,纷纷举枪,乔月升全神贯注,看不到背后的情形,他顾不得分辨来的是敌是友,忙一把扯了大当家,急迅向后跨出一步,从那顶上迈了下去,喊道:“都往后退!”
      他再往后就是马匹,马上骑了个高大威武的汉子,汉子率军一气从外闯到这里,此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嘿袁小子,你这唱的是哪出大戏?”
      乔月升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喊道:“师长,你来了!”
      这一声“师长”又牵动了许多人,张芦鹤在下面遽然一惊,顺着脚背向上看,几乎就要叫出声来——邵锦良!

      邵锦良拿枪上挑了帽檐,望向地下黑黢黢大片人头,人头里犹自夹了一张眼熟的小白脸。他琢磨着认了认,认出来是张芦鹤。不过这时不适宜叙旧,他从马上下来,中气十足开了腔,道:“这是山上的胡子?都别僵着了,你们这匪头子都在我们手里头,赶紧拿个主意,该谈谈,不行就崩了,别浪费时间。”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让大当家这次彻底没了辙,他像个死了的木头人,依旧看不出丝毫慌乱的情绪,只把目光撒向人群,喊道:“鹤子。”
      人群自动分开,给张芦鹤让出一条道路,大当家从那条缝隙内看向他,轻声道:“帮帮大哥罢。”
      张芦鹤忽然就变成了唯一一个焦点,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冒着一簇簇的目光迈开步子走上前去,对着邵锦良略一点头,道:“邵师长,许久不见了。”
      邵锦良也点了点头,他尚欠张芦鹤久远的一个人情,此时不好说什么,便不说话了。
      张芦鹤这才面对了乔月升,两人面对面站了须臾,乔月升直愣愣瞅着他,他却低了头,没去直视那双眼睛。
      他道:“把枪放下罢。”
      对方没动,他也没动,只是低着头,把视线随便撒向看不见摸不着的任何地方。片刻后,乔月升道:“你看着我。”
      张芦鹤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撑不大起这颗头颅,不过他仍是费力抬了。
      乔月升的眼角上有一抹红,红得锋利,利得伤人。张芦鹤后知后觉感到了疼,他固执地在这丝疼痛里奋力挣扎,勉强笑道:“袁鸣城,别打啦。”
      乔月升搂紧扳机,感觉子弹在枪膛内拨开机括,已经顶在出口上蓄势待发,看见张芦鹤伸来手臂,便带着大当家后退一步,沉声道:“张芦鹤!”
      他眼神里随之带上了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凶恶气息,死死缠绕上自己。张芦鹤停了一瞬,这种目光五年前他见过一次,是抵触的、是恣意的、是浓烈的,使他心悸、害怕,想要退缩,他无比眷恋袁鸣城给的那份爱,他既然找回来了,就不想再失去了。
      他怎么办,他没办法。
      张芦鹤缓缓抬起来了枪,接着缓缓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心脏蹦得厉害,上蹿下跳,不停不休,仿佛要活生生扯断了与之牵连的诸多血脉。

      张芦鹤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把枪放下,听话。”

      山匪队伍来得汹涌磅礴,走时却成了涓涓溪流,悄无声息从偏门流淌出去了。邵锦良领兵站在一侧,瞧这群人走得干净利落后,方回味道:“这算是怎么个情况?”
      “张芦鹤那小子……”他摸摸剃得贼青的下巴颏,“这么几年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你就这么让他也走了?”
      乔月升在他身旁木然垂了手臂,这场争端持续至半夜,他疲累狠了,连枪都快要抓不住。邵锦良等不到回应,便带着兵往里走,他四下流连找驻足的地方,然而这城既残破又萧瑟,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不过城虽是破,上头的星空别样璀璨,整条银带横贯南北,在尽头连接起拂晓的清光——天马上要亮了。
      他想,天亮之后,阳光普照大地,就又是新的一天。

      乔月升仍在原地,甚至连一眼也没抬头看过。
      他愣愣望着自己手上孤单的戒指,隐约感觉到有个模糊单薄的影子,像一片纸做的小人,从心里直直走到眼里,再从眼里走出去后,又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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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章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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