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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章五十七 ...

  •   而这边姚总指挥正没主意,忽然见警卫领着李章增匆匆赶了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也顾不得拿权作架,赶忙迎上去,道:“——这关键时刻的,你又去了哪里?”
      李章增应是自外头赶得急,跑得满脸是汗,看着姚总指挥仍是喘匀了气儿才说话,道:“总长先别慌张,今日早起由西安派来封电报,是我们首长的,意思说预备往咱们里头派些人手,要我赶去接洽此事,就没来得及回报……不过可好,回来的时候几乎被这帮野贼们堵在沟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抹了抹湿漉漉的胡茬子,道:“这帮瘪匪连头带兵一共二十,估计是来打前落的,不过为首的那个我瞧着眼熟,这次他们来得出奇,怕是跟乔团长脱不了干系。”
      “谁?”姚总指挥一时奇怪,问道:“跟乔月升?”
      “张芦鹤,”李章增双手合抱在胸前,道:“总长还记得上次我在会议室里,与乔团长说的那位‘三姓家奴’罢?”
      他面堂酡红,像是在太阳底下烤熟的肉,洋溢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光芒,在姚总指挥眼皮底下竖起一根大拇指,朗声道:“这可是当年直鲁地区里头,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呀。”

      自从有了共同目标之后,乔月升对于元宝的意义便大不相同,她甚至连绳子都不牵了,趁着张芦鹤不在山中,独自做主开始把乔月升往后山上领。后山上一贯有人看守,她特意绕了小路,可今天也是出了奇,山林中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乔月升不知内里,仅迈开步子随她走,不远之后便看到一块新鲜泥地,泥地中央无比突兀的又冒出一口新鲜的井。
      井口虽然不是新近挖开的,但时间绝对不长,旁边垒着石砖削成的井栏。元宝欢快的跑过去,用两条细胳膊在左右猛力一撑,轻巧翻了过去。青灰的砖瓦刚好没过她的头顶,元宝在里面跳起来招招手,对乔月升比了个“等着”的口型。
      乔月升便听话老实地等着。
      这里荒凉偏僻,比别处都要破败得多,他猜着人大概是去了前头开伙,身旁全是密林,倒是个逃走的好机会。张芦鹤系的绳子只是个花样子,几乎一挣就开,乔月升转身望了望坡下,目测不过三四丈,即能直达盘旋而上的山路。
      不过他并没有现在要逃的意思。
      此刻元宝兔子似的探头出来,挥舞着两只小手,皆是将指节攥的发白,悄声冲他喊道:“哎!过来!”
      她不喊名字,亦不喊哥哥,支棱着脑袋只管又蹦又跳。乔月升走过去,发现元宝正用双手扯住井口上的铁盖,兴奋道:“里头有枪!”
      乔月升就着单手提了一提,估摸差不多有数十斤重,他加了把力气将这沉重的家伙挪到一旁,露出下头黑洞洞半个井口。井口倒是不小,但里面看起来别有洞天,根本看不清深浅,他奇怪道:“这是什么地方?”
      “藏好东西的地方,”元宝也凑过来瞅,狡黠道:“平常大伯伯不让,爹看得又紧,不过我偷来过好些趟,见他们往上递过枪……你见过日本兵不?他们端的那种前面带刺刀的,明晃晃的,里头都有!”
      乔月升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他们的藏宝窟,心里实在感到意外,如此重要的地方竟然连个人都没有。井口既无台阶也无绳梯,元宝左探右看找不到下去的方法,反倒是乔月升往地上捡了条堆在雨布上的麻绳,甩手丢了进去,他籍着麻绳丈量了一下距离,发觉差不多有两人来高。
      元宝瞧他有谱,忙道:“这能下去?”
      绳子另一端是牢牢拴在井旁埋的铁钩上的,猜着便是落地的工具。但乔月升对里面的东西虽有兴趣,但现在张芦鹤正在山下为自己搬取救兵,所以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便索性摇了摇头。
      元宝有些失望,嘟囔道:“那可咋办——”
      她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拖沓拖沓的脚步声响。乔月升反应很快,连忙一个闪身迅速翻入了井栏,倒是把元宝吓了一跳,扭头看他脊背贴墙蹲下,竖起食指比在唇前。可元宝不甚明白,扭着脖子,愣是响亮的“啥”了一句。
      接着就有一只手掌从天而降,稳稳当当拿住了她的小脑瓜,元宝惶惶然回过头去,刚好对上大当家那副蜡黄的面孔。
      她脑袋里不由得轰地一炸,勉力张了张口,细声细气喊了声:“大伯伯。”
      她是这寨子里唯一的女娃,几个当家的头目对她不甚亲近,也不算严厉。元宝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史正清,更不怕张芦鹤,唯独对这位面貌枯槁的大当家存在着一丝的惧怕,但是怕在哪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大当家收回手,用纸扇敲了敲脊梁,问道:“你不去吃饭,呆在这里玩什么?”
      元宝脑筋活络得快,立即道:“我……玩儿。”
      大当家悠悠问道:“跟谁?”
      元宝连眼睛也不敢斜视,她身旁只有那个敞开着的井,井里吊着根绳子,一瞧便知道是有人跳了进去,于是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大当家抬腿跨了进来,明明白白看到了这一幕,元宝赶紧闭了眼睛,心里不断想到完了完了。
      可是大当家并未发话,只是冲她伸过手,元宝没办法,哆哆嗦嗦将手递过去,籍着外人的力气,嘿哟爬出了围墙。
      大当家瞧她沾了一身泥灰,道:“姑娘便该有个姑娘样子。”
      元宝从未感受过他的关怀,起了好奇心,大着胆子问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大当家似笑非笑,道:“我也想跟人玩。”
      元宝怀疑道:“跟谁?”
      “跟你爹藏起来的宝贝。”他佝偻下腰,悄声道:“我平时轻易不玩,但这回跟他玩,他又不跟我玩,可恶罢?”
      元宝并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道:“我爹有什么宝贝?”
      大当家不再说话,摇摇扇子站定。元宝扯住他的胳膊轻微地摇晃了摇晃,缠着又问一遍,他才松了口道:“宝贝现在不叫宝贝,等你爹回来,保管能带来更多的好东西,这样宝贝就能变得好玩了。”
      元宝听得云里雾里的,道:“爹是去下面镇上买东西去了么?”
      “傻姑娘,”大当家牵了她的手,看向方才那半遮半掩的井盖,知道里头藏着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道:“你爹下山杀人去了,他要杀的那些人,都是坏蛋……”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捞井里的那根绳子,等绳子晃晃悠悠全出来了,他又伸手扯了那个铁铸的盖子,缓缓移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元宝耳朵与眼睛不对等,但是一样的心惊肉跳,她想阻挡可又不敢,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桶冷水照头哗啦浇下来,登时将洪春泼了个半醒。他从浑浑噩噩中恢复了一点精气神,可未及睁开眼睛,遍体的灼痛便显著地跳耀起来,令他突然又掉进另外一个恶梦里。
      洪春满头是血,两只手被吊得高高的,只有脚尖勉强着地,他脸上身上皆大块大块向外泛着斑斓的淤痕,脑袋大约是裂开了,刚才的水好像顺着那条裂缝被灌了进去,逐渐漫过了脑仁子。面前站着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军装,他认得出是指挥部的衣裳,却认不得是谁。那两人异常悠哉地对了个烟,也知道他醒过来了,便问道:“唷还挺耐打。”
      洪春宁可自己还是昏迷着,他竭力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然而这时头皮猛烈地一疼,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来脸,一个声音不失时机地再次降临。
      “啧啧啧个头不大胆子不小,好好的指挥部不呆偏去巴结乔月升,你不死谁死?”
      洪春难过得厉害,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仅断断续续道:“我……我没……”
      接着一个耳光打来,掴得他耳朵几乎聋了一边。那人又问道:“那你认不认得张芦鹤?”
      洪春刘海黏成了一片飘零的叶子,血水滴滴答答正向下淌。他经受不住了,大口喘着气,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另外一个人倒是气定神闲,斜倚在桌子棱上,道:“别他妈打死了,等到上头下来指令,再说要审还是要打,大不了废个枪子儿的事。”
      这人往地上呸了一口,道:“都干嘛去了?咋等了一宿还没听着动静,刚倒是遇见外面放炮,该不是柳子又打进来了罢?”
      “没关系,”那人只反复将烙铁烤在烧红的炉子上,饶有兴致看上头滋滋冒出热气,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听说是乔月升暗里上山勾结了柳子,这小子八成也是个提前知情管通信儿的,反正这回惹得上头发了狠,估摸着要将他们连锅端。”
      他们一言一语聊得轻松,但句句话仿佛都是自山上滚落的石头,砸的人避无可避。洪春做梦似的听完,眼泪不住在眼眶里头打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被牵扯进来的,只剩下一味的害怕,怕狠了,怕自己是再也见不到乔团长了。

      张芦鹤及至绕背进了城,方觉不是那么回事。
      武装部队好似突然开了天窍,在他独自爬上屋顶的时候,至少看见有三只小排队守在通往民巷的几条阡陌之间,防备得密不透风。张芦鹤奇怪极了,从先前已经得知这里由于濒山蔽日,人数稀少房舍零落,应是个巡逻的盲区才对,现在看来有人似乎已经把他接下来的举动计划都寻摸了个底儿透,这可谓是大大的蹊跷了。
      他没时间细想,大当家只拨给了有限的人和枪弹,一旦火并起来绝不是件妙事。张芦鹤隐约觉得要坏事,决定还是带人折返从长计议,关键是不能再无缘无故折了弟兄。
      就在此时,他忽然发觉下头有人奔来,赶紧低伏身子,听得下头报告道:“李参谋长刚传话过来,说匪头张芦鹤已经来了。”
      那排长道:“都散开!到处走动着,瞪起眼来警醒着点!”
      底下士兵马上端枪行动,向四面八方散去了。张芦鹤意外得到个落地的空隙,顺着房楞子滑到一间院子里躲着,直到脚步声远了才敢冒出头来。谁知甫一探头就看到院外脊背朝里正立着个兵,他毫不犹豫拔出匕首,上前捂严实了嘴一刀抹向脖子,但就在小兵仰倒的同时,其握的那根步枪却先一步咣当着了地,这声脆响立刻引来了不远处的人,差点让张芦鹤炸了毛。
      他一不做二不休,闪身藏到门后,等那人刚跨进来一条腿的时候,手里的□□已然将其捅了个对穿。
      这两个人杀得利落干净,张芦鹤往裤子上抹了把血,蹲下即开始扒衣裳。不过院外又传来动静,他燥得很,只好将人与东西全部拖入院内,这里以前应该是个废弃已久的大户人家,屋檐上嵌的瓦片颇为讲究,裸露着培土里参差不齐的稻草。他费尽力气再向里走,才刚撞开堂屋门,便发觉不对。
      屋子分里外两间,里间那扇门紧闭,扑鼻一股浓厚的焦糊味道。张芦鹤蓦地一顿,拔枪倚住门框,缓慢挪移过去,直至到了门口,才用脚尖拐开一条门缝瞅过去。内里果真别有洞天,迎面挂着一条厚实的幔子,幔子往里还坐着两个男人,他们面前点着个通红的火盆,盆上横架了条烙铁——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是一间刑讯房。
      火烫的灼气未消,张芦鹤瞬间头皮发麻,心口不住泛起颠踬。他稍稍回身,想要原路退出去,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又冷不防与那架子上吊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那个人年纪不大,浑身血污,反倒头脸上干干净净,尤其是一双眼珠子黑咕隆咚。他分明看到了自己,张口便喊出了声:“元元元元元!元宝!”
      张芦鹤吓得浑身一抖,里头的两个人几乎在同时蹦了起来,甩手给了那小子一巴掌,喝道:“瞎喊什么?!”
      那小子挨了打,反将脖子拧成了强倔的鹅,忽然咋咋呼呼又改口道:“乔团长……乔乔乔……乔月升!”
      这回两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往门口望来。张芦鹤站在门口躲之不及,猛然冲进去举枪先撂倒了一个。他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故而把枪掏得又狠又快,另外一人靠近偏门,眼瞧不妙拔腿就向那里跑去,张芦鹤拦他不住,赶不及上膛续弹,情急之下贴身一个翻滚上了桌面,豁出那条伤腿奋力踢过去,膝盖硬生生磕向那人鼻梁,溅起一条血线。
      他应声而倒,张芦鹤也疼得倒抽了口凉气,顺势压在他脖子上,对准脑袋就是一枪。
      事情结束得飞快,张芦鹤疼出了满身汗,扶着桌子站了两次才站起来,然后盯住被吊着的那小子。
      小子便是洪春,莫名其妙这般得了救,立时兴奋起来,使劲儿摇晃了摇晃锁住手的链条,道:“救救……”
      没想到张芦鹤甩手也是清脆的一巴掌,将他没说完的话给抽掉了半截。他昏头转向抬起眼,听那人恶声恶气地又骂了一遍:“找死呢,瞎喊什么?!”

      张芦鹤明显不认得他。
      他一口气连着杀了这四个人,很是花费了一股子力气,直到撑着将屋门关好,回来坐上椅子便不想动了。洪春仍旧高举着胳膊,又爱又怕地看着他,不敢再说话。张芦鹤从一个人口袋里摸出包烟嗅了嗅,又放进自己怀里,问道:“你刚才喊的什么?”
      “元……元宝,”洪春道:“你是元宝爹爹。”
      他曾跟着乔月升上山送还元宝时对张芦鹤惊鸿一瞥,这个人长得白净好看,他就记住了,只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他。
      张芦鹤眯起眼,问道:“你是袁鸣城……乔月升的兵?”
      洪春得了自由,趔趔趄趄下来后软了脚,兀自在地板上趴了一会,听见他问便猛地点头。张芦鹤瞧他满脸稚嫩,觉得不可思议,起身为他砸断了镣铐,道:“你们团里的人呢?”
      洪春挨了一夜的折磨,精神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只管呆滞着不肯说话。
      张芦鹤正往身上套那张兵皮,当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得到答复。他伸手从怀里掏出来那张字条扔给他,道:“瞧瞧是不是你们团长的字?”
      洪春从没见过乔月升写字,此刻犹犹豫豫接过来,眼睛却又盯住他。张芦鹤拉展上衣,穿戴齐整,伸手将信又拽回来,立刻不耐烦地要往外走。
      洪春马上慌了神,死命拖住他的手,问道:“他们说团长勾结的土匪……是、是你罢?”
      张芦鹤甩开他,扬眉道:“土匪怎么了?你们团在这剿匪部里窝窝囊囊,还不如当土匪来的自在。实话告诉你,就是乔月升让老子来把你们全捞出去,以后都跟他上山当匪去了,懂了?懂了就带我去一趟你们团部。”
      他一贯善于推诿扯皮,而这番说辞刚好又与刚才那两人的话对应了个严丝合缝,洪春立刻就被唬住了。他沉浸在身份的突然转换中拔不出来,张芦鹤却无比的嫌他磨叽,心想袁鸣城怎么留了个傻子在身边。
      片刻后洪春才有了反应,道:“那……团长知道这里头有人要陷害他了?”
      张芦鹤一愣,然后想了一想,忍住没再说话。洪春当他是默认了,心里忍不住开始细细作了盘算:当土匪也不错,能吃饱,能杀人,还有团长跟元宝做着伴。然后他心头上似抹了一层蜜,忙不迭道:“我去我去,我跟你去。”
      张芦鹤实在是摸不准他的心思,幸而也没准备摸,只把地上那腆着肚皮的尸首踢了踢,问道:“能走?——能走就麻利换上这家伙的衣裳,一会出去跟好老子。”
      洪春捣蒜般的点头,张芦鹤则拨开枪栓,格外谨慎地跨出门槛朝外望了一望。他冥冥中觉得事情大为可疑:自己被围困,袁鸣城被陷害看起来像是两件毫无相关的事情,但又总觉得中间会有一根线能够串联起来。他突然回头问道:“你们这县里,有一位李参谋长?”
      洪春手里不停,道:“有一位,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张芦鹤点头,看情况那位姓李的肯定认得自己,他不由将脑子里姓李的迅速划拉个遍,最后得出个无比致郁的结论。
      “该不会又是李延峥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章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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