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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章四十五 ...

  •   他们相互约好时间地点,由袁鸣城执笔又写了封短信交予齐国则,顺便搭乘了一站顺风车,随军进了程阳地界。齐国则虽然心里半信半疑,仍是从新调整了路线,日夜兼程赶往了河口。而张芦鹤下站后,又走了不过五六里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陈庙。
      纵使一晃这么些年了,袁鸣城依然打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地方。他禁不住走在前头,开始小孩似的东张西望个不停,忽然扭头道:“鹤子,你说都过这么久了,萍姐她们呢?”
      张芦鹤手里握了根木棍,没什么精神,不紧不慢地埋头跟在后头,只道:“走了罢?死了罢?不知道,不记得了。”

      战火席卷,这里亦算不上多么太平,他们也决定即刻动身上山,于是沿路连讨带买,好歹凑够了些吃食。又路过从一家棺材铺里买来些火柴蜡烛等必备的东西,袁鸣城瞧张芦鹤单独拎出两包火纸,便劈手给他夺了过来,皱眉道:“你死不了,以后不用再烧了。”
      张芦鹤看他,伸手来要,道:“那我烧给弟兄们。”
      袁鸣城无奈松开手,转身去结账,他看着老板稀里哗啦地拨算盘,对张芦鹤道:“以后咱们能过上好日子,有房子,有钱,不受苦了。”
      张芦鹤正研究门口放置的那副漆得油亮的棺材板,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道:“嗯,不受苦了,再也不受了。”

      另一边傅正鸿旗开得胜,满载而归,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他雄赳赳气昂昂将队伍带进了县城里头,守城的卫兵不敢阻拦,由着他一路畅通将马骑到了县府院里。陈警卫官发现及时,第一时间要进去通报,可刚迈开腿就被扯了领子丢开了,傅正鸿越过他,两三步蹦上台阶,直接拍了门,兴奋喊道:“李延峥!”
      整座院子里连一盏灯都没亮,搁在荒田漫野里竟是个渗人的景象。傅正鸿拍了一通门没得到回应,干脆一脚踹了上去,踹完随即就犯了懵——门闩居然破天荒地没挂严,他用力唐突,加上脚下立着尺八高的槛子,一个趔趄向前摔得格外结实。他心想不好,就在昏头转向再要爬起来的时候,脑门上果然多了一根枪管子。
      可他在抬脸的一瞬间,又觉得真是好极了。
      李延峥站在郁郁苍苍的夜晚里,白的像根新鲜的葱段,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是湿的,发梢还滴着水,浑身上下裹了件毛茸茸的大袍子,用一根带子紧扎了腰,上面露着半拉胸膛,往下又露着两条长腿。天色昏暗,傅正鸿躺在地毯上看不真切,无比地想要起身,但那根冰凉的硬东西进一步就摁在了他眉心中间,李延峥没啥表情,冷冰冰地道:“傅正鸿,下次想造反前,先数数自己几条命。”
      他翻脸向来比翻书快,掏枪比翻脸还快。傅正鸿头一遭看他这副打扮,顿时成了寒冬里掏到蜂蜜的狗熊瞎子,馋得心慌,乐得发狂,恨不得能一个翻身立马就起来。他才一动,李延峥即刻往地上开了一枪,子弹崩到门框上,甚至弹碎了一块玻璃。
      屋里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开了火,守在外面的人顿时炸开了锅。李延峥扫了一眼院子,手里的枪又抵上了傅正鸿的脑门子,道:“傅团长,你他妈就把这些人全往我这里带?你当真能耐的很!”
      傅正鸿连爬两次都没爬起来,差点还被那一枪吓尿了裤子,干脆坐在地上,扭头对外面喝道:“都滚蛋!滚得远远的!”
      他手下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全部乖乖听话退出了院子,陈警卫官这边也眼瞧不妙,提早溜出去去通知警卫队。屋子里终于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傅正鸿缓下口气,往后倚住门框,扬了头笑嘻嘻道:“你不要这么凶嘛。”
      李延峥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但这人的确尚欠自己一个解释,于是也不说话,缓缓转动了下弹仓。
      那细微的动静藏有极端凶恶的爆破力,傅正鸿不敢拿命开玩笑,连忙道:“你不知道,我这一趟把程河县给灭啦。”
      李延峥走了一下神,道:“什么?”
      他手臂微垂,傅正鸿仰头鼻尖刚好能凑到他袖口,便耸着鼻子嗅了嗅,是股清清淡淡的香皂味,比起自己一身浴血的邋遢相来,李延峥这人生来就应当是给人搂着的,给人抱着的,他先看看那块胸口,又看看那条小腿,下身憋不住一热,再次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不明白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开枪打人,这点相当不好,必然会使得他的这份特质打了折扣似的。
      他将双手向后交叉枕在脑后,颇为郑重地思考着法子:实在不行就削掉几根指头罢,让他握不住枪也就好了。
      可偏偏每一根指头都这么的好看。
      李延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问道:“你去程河做什么了?你把胡司令怎么了?”
      说起胡司令来,傅正鸿又来了精神,他笑道:“嗨,我正要送给你一份大礼呢。”

      胡司令让人七手八脚从车上推搡下来,绑实了手脚塞实了嘴,出锅粽子似的落了地。他自打瞧见李延峥,眼睛里就再没了别人,恨不能立刻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这时傅正鸿从后面赶上来,乐道:“你不就是想捉他么,你下不了手,我替你下手。”
      李延峥阴沉了脸,避开胡司令那两道锥子一样的目光,问道:“没了?”
      傅正鸿道:“没了啊。”
      李延峥绷紧唇线,他确凿正在考虑拿从胡司令方面下手,但绝对不是现在。胡司令这些年虽不轻举妄动,但有着一个老罴当道的地位,倘若乔尚山攻打过来,麾下两个师部配合反水的话,那由胡司令出面,鼓动这一派中立势力集结起来也能多抵抗一阵子。傅正鸿这件事情做的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他又觉得似乎犯不着为这个再行动怒,仅仅扫了下剩余的人与车马,察觉他们只管带了这一个人回来,当即蹙起眉毛,问道:“只有他?”
      傅正鸿见状也随他望了一望,无辜道:“其余的人当然都宰了啊,你还想要谁?”
      李延峥听见便勃然变色,一巴掌甩了过去。傅正鸿这几日快要被他抽出了经验,轻轻一揽就握住了那根手腕子,惊讶道:“有老子为你保驾护航的,你还要什么?”
      他心里纳罕得紧,非常渴望能同他争辩个几句,无奈李延峥这巴掌每每来得又狠又急。他喜欢甩巴掌,可自己并不是每次都是心甘情愿地挨打啊。
      只可惜他还是单吐出这一句话来,右脸上蓦地已经捱了清脆的一下。李延峥漠然甩了甩另一只手,然后一言不发地抽身往回走,傅正鸿杀掉了他埋在程河的眼线,相当于打乱了全盘计划,这让他从心里愈来愈多出一点点的恐慌来,他觉得有必要尽早杀了这个人,因为他真的快要掌控不住他了!

      同一时刻,袁鸣城划了根火柴,把手里提的那盏四角煤油灯点着,举到张芦鹤眼前。张芦鹤将灯用木棍挑得高高的,挨棵树干照过去。林大风高,那一棵棵杨柏栉比鳞次地耸立着、抖动着,被刮得飒飒作响,袁鸣城长伸脖子,随他的手臂仰头望去,果真看到了些微刀刻的记号。
      张芦鹤收了灯,笃定道:“走,前面就是。”
      山里不见月亮,踩着昏黄的灯影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张芦鹤才停下,用棍子细细将地面敲了一遍,终于敲到一处咚咚作响,连忙蹲下身去。袁鸣城会意,与他一起摸到一块陈腐的木板,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泥土,下面又被钉头熔焊了一层铁皮,两人几乎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掀起来。张芦鹤看着下面露出的那个幽深的黑洞,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我操,看来以后老子一个还真收拾不动了!”
      袁鸣城心跳得同样厉害,他探身过去望了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里头……还有狼不?”

      记不清离上次从这里出来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袁鸣城感觉像是过完了一世似的。那时他年纪幼小,独自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洞里苟活了不知多少天,直至遇见了张芦鹤才如同获得了新生。那条洞挖得粗糙笔直,两人相互搀扶着滑下来,洞中由于常年不见天日,充斥着潮湿腥臭的霉味,袁鸣城先下到底,用灯四下照了一照,好奇道:“这也是你挖的?”
      狭窄的甫道将他的声音来回震荡,张芦鹤适应片刻,才迈开腿,道:“你都不知道当年老子是怎么过来的。”
      袁鸣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五年前那一次。他驻了足,贪恋地望着头顶上泄露的天光,张芦鹤回头看见,笑话他道:“怎么,怕黑这是?”
      袁鸣城摇摇头,道:“我实在是不待见这个地方。”
      他对这个所在有着太多不好的记忆,张芦鹤却不以为然,伸手摸了摸石壁,从上面抠下一块松散的泥土,道:“这地方是块宝地,藏了这么多好东西,枪支,炮弹,黄金白银,还有……”他看向袁鸣城,抿了嘴唇,改口说道:“只不过上次让李延峥那王八羔子顺走不少,不过老子也弄死他不少人,没算让他占太多便宜去。”
      袁鸣城道:“那你跟齐国则约在这地界上见面,是准备把里面的东西给他了?”
      张芦鹤弯腰杵了膝盖,他的腿一旦受潮就不自在。袁鸣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仔细扫出一片尚算干燥的空地来让他坐下。张芦鹤便抱住一个腿弯坐了,叹道:“东西死的,人是活的,谁能帮我把县里的人救出来,老子就把东西全让出去。”
      其实未来怎么样他心里仍然没底,两人静默了一会,头顶上的洞口半敞,漫天的苍白穿过枝叶,投射进来一两缕,蓝盈盈地盖在头发和睫毛上,把他们妆扮地似个山野中的妖怪。袁鸣城自觉张开怀抱,张芦鹤便倚了进去,与他依偎在一起。袁鸣城又道:“等过了这件事,咱们就离开罢。”
      张芦鹤看着脚边的灯芯渐渐没入煤油之中,袁鸣城的怀抱温暖可靠,烘得他有些犯困,干脆闭上眼睛,口中揶揄道:“嗯。”
      袁鸣城用手臂垫着他的肩背,侧了脸去嗅他的头发,心里不断想着以前的事情,包括自己在这里得以遇着他,只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已经注定好了的,这么说起来,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好处了。
      他偷偷笑了笑,悄悄亲了下他的脸颊。
      张芦鹤仍然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换了个自以为舒适的姿势枕在他身上,似乎能听得到那句心里话似的。

      等待齐国则回信的时间尤显得漫漫,相比于张芦鹤的焦躁不安,袁鸣城倒是快活多了。隔日他们便往洞里去探了个路,这里的洞口严密保险,比起当年初次进入的地方要更加靠近军火存放地,而那扇铁门经过上次的劫难已经被破坏殆尽了,波及到半个石室,照张芦鹤的话来说,是“李延峥那王八蛋的一派胡闹”毁掉了这半座宝藏。
      枪支弹火还算完整,款式早已落了伍,但也算是可观的一批装备。袁鸣城挑拣了一把单口毛瑟步|枪,在手里掂量掂量,笑道:“一会给你加个菜。”
      张芦鹤走了许久,出了一身透汗,此刻敞着怀斜靠在一边的木箱子上,从脚底板开始打量他,嘲笑道:“啧啧,如今添能耐了,敢是忘了哪个小子一摸枪就哭来的?”
      袁鸣城站在他跟前,靠进过去打耳朵边上说了句话。张芦鹤一听红了脸,随手拾起来一把枪拐杵在他肚皮上,骂道:“滚你娘的,消遣老子。”
      袁鸣城占得口头便宜,一本满足地挨了两下,而后拣够了子弹,拉着他往外走。中午他果真拎了两只兔子回来,蹲在洞口磨亮刀尖,熟练削头去尾,剥皮拆骨,架在火上烤得焦脆喷香,最后抹了两把盐巴递给张芦鹤。
      张芦鹤咬上一口,看他笑眯眯盯着自己,皱眉道:“瞧什么瞧?”
      袁鸣城仍是瞧,仍不说话。他这几日跟张芦鹤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过着生火打猎的原始生活,没有抱负,没有包袱,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满足极了,便渴望这种满足能天长日久的持续下去。张芦鹤嚼着兔子肉,抬手抹走他脸上的一道泥印,袁鸣城顺势握住他的手,膝盖着地,渐渐凑近那两瓣被油浸到亮晶晶的嘴唇。
      张芦鹤鼓着腮帮子,那层气息烫软了他面上的绒毛,却不躲闪,仅含糊道:“别闹。”
      这时,林间突然传来动静,袁鸣城马上像只敏捷的豹,翻身起来提了枪,遥遥往那枝叶繁茂的出处望了一眼。张芦鹤跟着起身,抬脚踩灭了火,但听那声响颇为宏大,倒是有百十人的势头。
      他疑道:“是齐国则来了?”
      袁鸣城将枪横在他身前,道:“我去看看。”
      张芦鹤弯腰捡了手|枪掖进腰里,决定同他一起,袁鸣城还欲说什么,那脚步声已经穿林而来,树影交错的缝隙中皆塞满了人。张芦鹤知道躲不掉了,索性放声喊道:“是齐团长么?”
      他甫一出声,对面跟随静了须臾,而后全部匆匆循着声源围拢过来,果然是外来的兵。张芦鹤看着衣裳不对劲,再抬眼发现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人,让他心里猛地往下沉了一下子。
      他诧异道:“宋芳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章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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