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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章四十二 ...

  •   就在李延峥与胡司令在屋里密谈的空当儿里,殊不知外面已经起了争端。他随胡司令出门快速走下台阶,看到董文青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摊血,不知是死是活。而另一侧便是傅正鸿,他见李延峥出来,没事人似的将枪一掖,原地规矩站定,还冲其笑了一笑。
      李延峥眼前一黑,即听见胡司令已经怒不可遏,在耳边惊雷般地吼道:“妈了个巴子的,怎么回事?!”
      其余人皆是懵圈的一副状态,小兵们见自己师长中了弹,甚至都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而赵副官长站在最当前,更是不知该向两位中的哪一位解释。他干脆摇了手,脸色惨白道:“我、我也不知道哇。”
      他是真不知道,听到枪响的瞬间董师长已经变成了瓢泼的一条血线,不过枪确凿是李师长那边的那位凶神恶煞的主儿放的,他忍不住斜斜瞅了一眼傅正鸿,立时将大多数的视线焦点引了过去。胡司令圆瞪了双眼,吼道:“你打的?!”
      傅正鸿抬眼看他,道:“谁叫他先惹到老子。”
      他似乎是胆大包了天,不待胡司令发号施令,手下的人已然自觉齐刷刷端起了枪。李延峥见状铁青了一张面孔,也大踏步向他走过去,傅正鸿瞧着他愈走愈近,换上了副极乖的表情,解释道:“是他一直盯着老子看……”
      话还未说完,李延峥已经扬起来手,抡圆了冲他甩过去一个巴掌。巴掌尖细而响亮,几乎震飞了枝杈上停歇的老鸹,傅正鸿的眼睛马上冒了金星,他使劲忽闪了两下眼睫毛,努力把神思又荡了回来。但李延峥没给其再反应的机会,头一次展露出自己的功夫,飞起一脚狠踹在他的膝侧。傅正鸿应声而跪,跪下的同时被他从腰间掏出来了手|枪,等再浑浑噩噩地抬起脑袋,鼻尖已经对上黑洞洞的枪口了。他茫然盯了那个圆圆的孔洞,握着这把乌黑手|枪的是李延峥细白滑嫩的手,白莲藕似的,水豆腐似的,他还没亲过,他还没尝过。
      傅正鸿心里怕极了,甚至快要流出一滴眼泪来:他还没搂着这个人睡过觉,怎么能死?

      可李延峥一向是个木头人,无心无情惯了,指头捞住扳机就往里勾。但就在这时,那边一直瘫尸的董文青忽然拱了一拱,嘴里头发出两句□□,然后用一只手撑在滚烫的地面上,竟是自己坐了起来。他不解地晃了晃脑袋,哎呀一声捂住自己的手臂,才开始疼得直叫唤。
      在场全部人都吃了这一惊,眼疾手快的小兵扔了枪将其扶住,几个人上下检查一番发现只是伤了手臂,连忙回报给司令。胡司令脸色由浓转淡,人既然没死,那这场事件的性质便由血拼转化为了斗殴,气氛着实缓和不少。说回来幸而发生了这件事,让他也得出一点空闲时间,来将李延峥刚刚的那番话再作一个详熟的思考。
      可就在他刚欲说话推辞的时刻,李延峥那边却意外开了枪。子弹打傅正鸿厚实的胳膊中穿过去,活生生撕下一条血肉,透亮的鲜血跟着泼在脚下,在那里绘了酣畅淋漓一个半圆。傅正鸿没吭声,直接躺了下去,他亦没看,仅是垂了手臂对胡司令道:“司令,这件事是我错了,但那件事您再考虑考虑。”
      他似笑非笑道:“想清楚了,我会再来。”
      他说话间遥遥望了赵副官长一眼,赵副官长会意,上前扶了胡司令。胡司令看他这是要离开的样子,也不再留,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走之后,董文青也被人抬走了,这片空地上霎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傅正鸿躺在地上,被血裹红了半边身体,却像不知道疼似的,仰面直勾勾看着他不说话。李延峥也不说话,在空地里就如快要晒化了的雪人,白得明亮,亮得耀眼,眼睛又深邃得望不见底。傅正鸿尤其清楚自己暴露在他这片目光里头,极其危险,极其惬意。
      他道:“你不就是想要兵么?我把我的兵给你,把我也给你,你说打哪里,老子就打哪里。”
      他笑起来:“老子帮你摘天上的星星,可好不好?”
      李延峥听到了,面无表情的前行一步,将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他头一次感觉到脚下这个东西是有趣的,勾着他稍微起了一点点的好奇心,便问道:“好,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傅正鸿又疼又快乐,伸了那只没受伤的手,去摸他的脚踝和小腿。他知道李延峥脸蛋漂亮,手也漂亮,但全身上下不可能哪里都漂亮,倏忽想看看他那些不那么漂亮的样子。不过如果有朝一日被自己发现了他有不漂亮的地方,那势必要给他剁下来,埋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的。
      他不能有一点的瑕疵才好。
      因为自己是如此的爱他呀。

      李延峥在胡司令这里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壁后,倒是没什么顾虑的走了。其实他早在赵副官长这颗长久的眼线下掌握了大部分的情况,胡司令手里那些微的兵权其实还入不了自己的眼,直至他亲自过来看了,发觉胡司令真的是鸡肋一样无能的厉害,其如今唯一的用处是尚能召拢起这一条战线上的所有的抵抗派们罢了。
      他没有太多功夫与他耗。张芦鹤与袁鸣城的出逃吸引不了乔尚山多久,留给自己的时日紧迫,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将时间算的非常精确,从程河出发,及至太阳下山前便到了高远县。他随行的两个师也差不多同时赶到,已经在城外进行了驻扎,而在两个师外,还有一波乱糟糟黑压压的人马,凶悍跋扈,土匪一样,李延峥隔着窗户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傅正鸿的蓝带团。
      他稍微庆幸了下没将傅正鸿毙掉,否则单凭这团山魁,就能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高远县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在惨淡的夕阳下尤为显出一种山陨河破的萧瑟感。那破败的城楼墙上斑斑斓斓挂的全是污秽印子,李延峥知道在此前不久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鏖战,是张芦鹤手下反叛的残部对阵胡司令留守的三师,结果自是不言而喻:在敞开大门出来迎接的那一支队伍里,为首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赵合先。
      赵合先比前时更加容光焕发,衣着光鲜,他弃了马便乐颠颠地迎了过来,高声喊道:“李师长!”
      李延峥的汽车缓缓停下让他上来,赵合先坐上副驾驶位,显然是等了多时,迫不及待回了头,道:“昨日就已经和临清的谭师长接上了头,南方政府调派好了兵力,只等咱们一个回信,便可以举兵进驻了。”他邀功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喜不自胜地咂咂嘴,道:“这次那姓乔的绝对意料不到,咱们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延峥平视前方,望着那干净、平整又熟悉的街道,缓缓道:“还不急。”
      高远县里由于这位人物要来,赵合先早便着人打扫了个利落,他本来就听命于李延峥,这时他说不急便不急了,于是转了话头说别的,又道:“胡胜泉那草包三师被我剿灭了个干净,张芦鹤底下的根本不成气候,也都按照你吩咐的处置过了,就是跑了一个齐国则,不过跑便跑了——现在这高远县里是干净了,”他颇为得意地左右望望自己收拾的结果,叹道:“真干净了。”
      汽车穿过三重城门楼,刚好他的话音落下,路旁便突然冲出一团肮脏的影子来。其实也不是冲出来,是因为街道被打扫的太过整洁,那团东西灰扑扑的暴露在外,虽然竭力地弓背缩肩,仍是个无处藏身的处境,误打误撞碰上了李延峥的车前,尤显得碍眼。
      车嘎吱一下停了,赵合先差点咬到舌头,两眼一蹬便想骂人,碍于是在李延峥面前,只好自己下来,提了枪亲自过去将那东西一提,喝道:“□□娘的要饭的,死哪儿不成往这里撞!”
      那“东西”居然是一个人,蓬长而油腻的头发胡子铺盖了满脸,反倒是裸露着手臂及大腿,一身布条似的破败衣裳,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简直是臭气熏天。赵合先怕脏了李延峥的眼,提着他就往一旁走去。那人倒是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嗷嗷地不停尖声叫唤,嘴里流着涎水,被半拖半拽地在地上打滚撒泼。
      是个疯子。
      他在前面纠缠不休,后面的车与人全部堵成了安静的长龙。李延峥在车里坐了片刻,觉得胸闷,干脆开门下来,饶有兴趣的望望这片旧风景。他不慌不忙,但赵合先是烦躁极了,一枪托将疯子的脑袋砸偏过去,疯子跟着就偏了脸,头发散开猝不及防仰了下去。他脸朝上,恰好是冲着李延峥的,李延峥抬脚躲开,本能地低头看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使他毫无预兆地发起怔来。
      他诧异地弯下腰去,将那疯子的脸好好端详了一下子,才缓缓喊道:“杜书朝?”

      赵合先听他出声方才知道是杜书朝,也凑过来不由得“嘿哟”一声,纳罕道:“怎么就成了疯子了?”
      李延峥以为自己早将这个人抛置脑外了,但在认出他的时候心口还是颤了一下。他许久没有过这般的感受了,于是新奇怅惘地直起身来,对赵合先道:“把他带回去。”
      赵合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了嘴巴,片刻后吐出个疑疑惑惑的啊字。

      车队停靠在原来县府那条长胡同外,两边仍是多年前那堵旧围墙,颜色比之昔日愈加黯淡。高远县当真是落败了,在这初夏烂漫的晚霞里肃穆成了一位暮年的僧侣。赵合先着人进去开了灯,才将李延峥引进去,大堂内特意铺设了猩红镶金边的新地毯,摆设也随之更了新,甚至还有一台贵重的留声机。他颇为自赏地查看一遍,转过身道:“这县城里不比从前,人差不多死干净了,就剩下个大壳子。咱们的兵大都可以住进来,空房子多得是!李师长,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我特意留下两个齐春楼的厨子,你看还有什么要求,晚上让他们把饭菜备好一并送来。”
      李延峥坐在沙发上,完全没听进去这篇冗长的殷勤。在他眼里,高远县一直都是好地方,当初他暗中效力于南方政府,独自驻扎程河的时候,已然将目光放在了这里。只是后来因小失大,为了个军火库不慎陷入邵锦良和张芦鹤的圈套,倒额外便宜了胡司令与梁寿山,所以这个位置上,胡胜泉和梁寿山都坐过,也都没坐长久。而一晃几年过去,他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老地方。
      如今无论是北方政府,还是南方政府,仍是在夺宝似的争抢这块地皮,光想想他就能得意很久。
      他毕竟在高远县上,是下了大功夫的,是需要值得让人好好嘉奖一番的。
      饭后他向政府打了个电话,作了个清楚而又翔实的汇报。政府方面确如赵合先所言,早早调拨好了部队,但想要直插入直鲁地区,完成双方会师,尚还隔着整一个省的地盘战。李延峥算了算己方兵力与时日多少,决定暂且不打草惊蛇,他表面上仍是北方政府军治部的主任,在乔尚山北上兜圈子的这段时间里,自己还能再忙里偷一会闲。
      他有些累,但精神很好,所以在这一点的空闲里,悠然去看了一趟杜书朝。

      杜书朝自被带回来后便被进行了彻底的清洁,因为天气转热怕生虱子,他从头到脚的毛发皆被剃到极短,士兵们将他反复摁在热水里,几乎烫掉了一层皮。李延峥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如活剥的白条鸡,凸显着瘦弱的肋骨和脊梁,正在蒸汽朦胧中扑腾不休。
      屋里因水汽弥漫而潮湿,李延峥仅在门口站定了,遥遥看那大浴桶里露出的圆脑袋。他努力回忆着头一次见杜书朝的样子,却又跟现在这张脸对不上,想来想去应该是少了眼镜的缘故。杜书朝虽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还是活灵活现的,如今反倒额外多出来两分的聪明相,李延峥便对着那双眼睛看下去,唤了句:“杜书朝。”
      杜书朝兀自与几双胳膊殊死对抗,这时听见人喊,条件反射地扭了脸,恰好看见李延峥。
      他的眼皮忽然睁了睁。
      他瘦成了皮包骨头,一把水就能轻飘飘地托起来,此刻仰了一张圆脸,就像山后升起的月亮。依旧是那副圆溜溜的五官,惊惶而不可思议地盯住自己看,这一瞬间让李延峥感觉他大概是神清智明的,于是挥手让那几个小兵下去,独自向里走过去,边走边问道:“你还认得我?”
      杜书朝张了张口,似乎立刻能叫出他的名字来一样。
      李延峥站在他前面,眯起眸子来,身形巍峨地压迫下去。他伸出手指,想要蹭一蹭他的脸颊,轻声道:“杜书朝,你在跟我装疯么?”
      他的手指未到,杜书朝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家猫般迅速躲开,可躲又不躲远,仍用两只手并排扒住桶沿,身体越缩越小,仅露出一双眼睛。李延峥觉得他这个样子尤其像被饲养在鱼缸中的活物,比起以前那名迂腐呆板的人,显是生动可爱了许多。但当他真将杜书朝当作这样一种东西,可又想象不出是什么。他从未养过东西,只好冲其勾了勾手指,指望他能给自己多一些的乐趣。
      杜书朝果真前探了身体,小心翼翼地、迟疑地凑近来,终是用脸去蹭了蹭他的手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章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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