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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训 「千鹤 浮生若梦」 ...

  •   杉千鹤并不愚蠢,这种感觉她很熟悉,甚至在不久前才体会过一次。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直到后来的那个声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的那颗心终于落回它原本的地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

      「喂,你是谁?这里可不是给女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啊。」

      杉千鹤正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坐在地上,因此她不得不仰视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人。没有了袖边滚蓝的宽大和服,取而代之的是溅满大量血迹,几乎看不出底色的纯白衣袍此时正随风猎猎作响,像是永夜中鲜明的旗帜。腰间的那把刀也不是木质的洞爷湖,而是已经收刀入鞘的寒刃。额前飘飞的布条和在阴沉天空下散发着暗沉的光的深红眼眸,令眼前的人看上去少了几分懒散,多了几分凛然杀意和少年英气。

      杉千鹤费力地咽下涌到舌尖的「银时」二字,继而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喔我认识她!她是前田医生在一番队里的后勤队员明子,对吧?」

      杉千鹤看向桂小太郎,和自己几年前遥遥远望的记忆相同,他将那头令人羡慕的长发绑成利于行动的马尾搭在肩上。她停顿了一秒才意识到桂小太郎说的是自己,于是应道:「是,我是一番队的……茂野明子。」

      「哼,既然是后勤队员,老实呆在后方就够了。」冷峻低沉的声音在空中随衣角划出弧度,当杉千鹤反应过来他究竟是谁时,他的背影已经离剩下的三人有十几步之遥。

      「有没有受伤?还能走吧?」桂小太郎关切地望向她。

      杉千鹤感觉四肢血液流通还算顺畅,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受。于是朝他摇摇头,起身安静地跟在距离桂小太郎和坂田银时两三步远的地方。她注意到自己并非穿着在电影院的那身衣服,而是还算厚实的装扮。想来现在的季节并非夏季。而前面两人只当她是个寻常队士,除了必要的关心没有其他的话,兀自在前面吵个不停。谈话内容大抵是——

      「啊啊,累死了,我要吃糯米团,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炊事组里是不是还有剩下的红豆啊,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走在前面的高杉晋助终于忍不住回头:「吵死了两个笨蛋,都给我闭嘴。」

      杉千鹤:「……」

      五分钟他们便来到营地,刚刚结束的战役伤亡不算惨重,大部分队士已经包扎好,此时围着小片空地嘻嘻哈哈地聊天。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让大多数人都学会了及时行乐,即使那种快乐简单到只是手中握着的一杯劣质清酒 。

      桂小太郎发现杉千鹤还在原地未动,于是问道:「明子,你怎么不去一番队找前田医生帮忙?还有银时,你也去前田医生那里一趟吧,如果被她发现你受了伤又随便凑活过去,这个月的甜食估计会被烧光的。」

      「知道了知道了,别总啰里吧嗦的。」坂田银时不耐烦地迈开脚步。

      根本不知道曾为军医的前田所在营帐究竟在哪里,正想编出个合情理的理由,杉千鹤此时自然乐得能够跟随坂田银时。但她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起来,这次穿越的时光已经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两年,而是将她直接扔到了攘夷战场上。生死只是一瞬之间。

      只不过抛去随之迎来的不定性因素,眼下还有更令她关心的事。

      ——坂田银时的伤势究竟如何,她要一眼就足够扫清楚。

      两人正式交往后的一段日子里,坂田银时接大大小小的委托时他总会受不同程度的伤,有的他满不在乎地带到她眼前来,有的则包扎之后隐藏得以为她无法看到。

      杉千鹤或许算不上聪明,但她唯一不缺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细致。

      她从来都不戳穿自家男友蹩脚的谎言。那是她对他选择的生活方式表达的尊重。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关心。她会不动声色地做些清淡小菜,熬一锅半稀半稠的米粥,主动去万事屋找他。在他大大咧咧的拥抱中若无其事地躲开那些伤口。

      然而现在坂田银时还不是万事屋老板,她也不是义卿私塾的老师。她没有立场责怪,甚至没有立场去关心他。这种想法浮现于脑海时让她感觉有种无奈和悲伤。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半垂头在前田的吩咐下给他上药包扎。刀身没入后的伤口皮肉都在狰狞外翻,偏偏眼前的伤患怕疼到嗷嗷叫,让她好几次手抖差点撒错药粉。

      「明子,不用管这个无赖。」前田显然面对过许多次这样的场面,相当冷静地指出事实,「就算你现在同情他,他在战场上也不会同情自己。」

      被戳中事实的白夜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难为情般的挠挠蓬松的卷发。杉千鹤一边细心给他绕上绷带一边不易察觉地打量他。他的卷发已很久没有打理过,有几缕垂下来会挡到眼睛。靠近他时会嗅到并不稀薄的血腥味道,还能感到他若有若无的僵硬。

      ……说不定这个时候的银时外表姿态看上去和之后别无二致,其实内里还是个青涩少年呢。

      杉千鹤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愉悦地翘起嘴角,干脆利落地打好结放下他挽起的袖口,弯起眉眼轻声说:「这两天的饮食请务必清淡,不要喝酒,吃辛辣刺激的事物,甜食最好也少吃呐。」隐忍片刻,她又开口:「有时间的话,还是剪个头吧。」

      坂田银时随意应下,忙不迭起身掀开帐门,帐中的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他喊道:「喂你们又从哪里偷出来的酒?为什么不给阿银我剩半瓶?」

      前田绘里见到杉千鹤近乎挫败的神色,意味深长地说:「早就说过吧,那家伙要是能听医嘱,他那一头卷发也会变成直发了。」

      「嗯,是啊。」杉千鹤无可奈何地应道,「我早该想到的。」

      「倒是你。」前田探究地向前半倾身体,「你为什么对那家伙这样关注?」

      杉千鹤笑意不减:「是吗,我以为医生都会这样嘱咐每一个医患的。」

      「嘁,他们三个人打起仗来都跟不要命一样,有说那种废话的时间还不如多救几个人。」前田扬手拍上她的脑袋,「往东走五十步有条小溪,去打盆水洗洗脸。」

      杉千鹤欣然应下。只是当她穿过营地时,察觉到士兵朝她投来并非善意的目光和挤眉弄眼窃窃私语,距离使然,她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讨论什么。索性挺直脊背大步走向前田所说的那条小溪。

      看到溪面上流动的倒影,杉千鹤叹了口气。经历过性转的她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格外敏感,因而早就有所心理准备——譬如再次来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倒映的少女洗净后露出十六七岁的面孔,五官并无出挑,连头发和眼睛都是中规中矩的黑色——这在这个世界算是相当少见。不知她为何会前往战场前线,满身血污狼狈,连绑好的银杏髻都散落大半。

      触手的溪水相当冰冷,杉千鹤简单收拾一下仪表,又打了盆干净的水准备端回前田的营帐。临走时她眺望远方矮山中像是在燃烧的红叶,估计出此时已是深秋之季。现在她正逐渐适应这个谈不上全新的世界,说不担心似乎并不可能。她想起上次穿越后源外曾告诉她如果不去改变这个世界,她就会被这里排斥回原本的地方。

      但究竟怎样才算没有改变?

      自从她遇见尚为「白夜叉」的坂田银时,她就隐隐感受到事情的脱轨之处。

      这一切都像一场浩然大梦,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喂,那边端水的那个,你是新来的?」

      轻浮的语调令杉千鹤下意识警觉起来,她不动声色地答道,「我是前田医生的助手,茂野明子。」

      叫住她的士兵啐掉嘴里的草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之前可从没听说过前田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助手啊。不如你做我的助手吧,怎么样?」

      其他士兵放肆地大笑起来,瞧见那人拽住杉千鹤纤细的手腕却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愿。

      「请您自重。」杉千鹤瞥向他腰间的武士刀,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啊?你说什么?让我带你回营帐吗?当然没……」

      刀光乍见。

      端在少女手中的盆掉落在地,冰凉的水打湿了贫瘠的土地。

      杉千鹤握紧手中低垂的刀,愕然地瞧见另一寒刃抵上那人的喉咙。

      一个富有中气的低沉嗓音缓缓说道:「喂,你们这样肆无忌惮,难道不怕被高杉大人发现吗?」

      杉千鹤见到那白色衣角,心念微动。她回过头,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手中紧握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纯白的衣袍,乌黑的软甲,飘飞的额带,都那样熟悉。

      只不过面前这位满脸横肉的家伙是谁啊?坂田银时甜食吃多了还会变身吗?

      杉千鹤不怎么会吐槽,只好用僵硬的表情注视他。偏偏对面正被威胁的家伙不合时宜地开口:「百夜擦,你别多管闲事。我们是正规的幕府军,是归将军大人直接调配的。跟那个乡下穷酸武士凑起来的队伍不一样。」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仍像是畏惧高杉在军中的威势一般,冷哼一声拾起地上的刀悻悻地离开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刀是如何由腰间掉落在地的。

      那位连名字都惊人相似的「百夜擦」武士将刀收回,关怀地说:「你不用管他们。每次来新兵他们都会欺负的。你最好这几天都和前田医生在一起。」

      杉千鹤点头,下意识忽略几分令她怀疑的违和感:「非常感谢你。请问你是——?」

      「啊,我姓相田。」他不好意思地接口道,「我是因为太崇拜白夜叉大人所以参军的。我想变得像他一样强,所以从衣服到铠甲都换成和他一样的,现在在替白夜叉大人跑腿买炒面面包什么的。因为穿一样的衣服,所以大家调侃会叫我『百夜擦』什么的。」

      买炒面面包也能用这样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啊……话说这孩子是被骗了吧,被坂田银时那个无赖骗来跑腿的吧。杉千鹤拿起掉在地上的盆,委婉地建议:「如果想像白夜叉那样强,相田先生最好还是……先稍稍减一下体重会比较好,对身体的灵活性也会有好处的。」

      「哈哈这位小姐你真会说笑,」百夜擦为难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是这样,医生说我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体形,这是天生的。」

      ……这还有天生的。

      杉千鹤一刹那恍然大悟。坂田银时或许正是知道相田无法在剑道上有大的建树,走上战场也只是白白受死,但又不忍拒绝他的赤诚之心,才会让他在后勤部队做打杂人员。

      这样温柔的笨蛋,正是她所认识并为之心动的坂田银时。

      「百夜擦!你干什么呢!厨房的锅炉又烧不着了!你快去看看!」

      「啊,可是我还要给白夜叉大人送……」

      「送什么送啊!烧不着锅炉今晚全军都要挨饿了!你还不快点!」

      「不然我替你去送吧,相田先生。」杉千鹤接过他手里的炒面面包,「你告诉我银……白夜叉的营帐在哪里就好了。」

      「哎,可是这样会很麻烦你……」百夜擦抬手朝西北方向某个地方一指便飞快跑像炊事部,「那就拜托你了这位小姐!」

      ……所以根本没必要说前半句话客气啊。杉千鹤头一次感觉到新八的重要,将盆放回前田医生的营帐,又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坂田银时的营帐。她一路询问慢慢摸索,同时发现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由一番队她现在已经穿梭到五番队。营帐的规格逐次降低,每个营帐里挤在一起的士兵数目也都在增加。但士兵们看她的目光却从一番队的轻浮挑弄变为平淡有礼。条件愈发艰苦的状态下他们始终耐心地告诉杉千鹤最近的路,不会因为自己的好奇多一句嘴。

      这才是真正的部队。杉千鹤对能将军纪严明至此的领导人多生敬佩。只不过她知道五番队即为外界称道的「鬼兵队」,而领导人正是比她大两岁的高杉晋助,却又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的她在坂田银时营帐门口报告几声无果后,选择径直而入。

      里面的人倚在墙角睡的口水横流,右手握住刀柄,线条流畅优美的打刀竖直支在地上。先前那身满是血迹的外套被换下来,和软甲与额带一同扔在角落。没有那些厚重的装扮而露出削瘦的身躯。他浑身散发着酒气,先前送来的白粥却早已变得冰冷。他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因为玩累了而放肆大睡。

      杉千鹤的眼神倏的柔软下来。她将炒面面包放到摆有白粥的托盘上,轻手轻脚地拿起染血的外套来到河边,仔仔细细地将它洗干净,又拿回到营帐挂上。寻找晾衣架时她好笑地发现原来这样的外套坂田银时抽屉里也有纯黑和豹纹样式的。只不过他貌似更喜欢白色啊。

      象征纯洁的白,一片虚无的白。

      将这些都做好后,杉千鹤又到炊事班将白粥热好,端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摇晃他的身体,将要开口时却犯了难。叫「银时」他和她现在又没有熟悉,叫「白夜叉大人」这样的称呼她又无法脱口。

      就在她还在犹豫时,坂田银时若有所察,右手迅速拔刀出鞘朝她横扫过来。

      杉千鹤条件反射般抓起手边的另一把打刀横在面前,险险挡住致命一击,还是被凛冽的刀锋刮得生疼。

      坂田银时惺忪地睁开眼,看到她震惊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很快他注意到两个人此刻奇怪的处境,心虚地哈哈笑了两声,将刀收回鞘中。

      杉千鹤也放下那把深青色的打刀,微笑着说:「相田先生他临时被叫去烧锅炉了。所以拜托我来给坂田先生你送炒面面包。不过还是先把粥喝了比较好,对伤口恢复有好处的。」

      「啧,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白粥简直堪比『One Park』停刊的JUMP一样索然无味啊。」

      「我有加糖哦。」

      「什么?!」坂田银时急忙扑向粥碗,一边喝一边含含糊糊地抱怨,「高杉那个混蛋,不就没听他的撤退信号吗,居然让炊事部停掉我的白糖,去死吧混蛋。」

      杉千鹤无声笑着听他碎碎念,直到他有点窘迫地试探问道:「那个……你来就是给我送面包的?」

      「还有点别的事。」杉千鹤复又拿起刚才的刀,「这把刀可不可以暂时借给我?」

      坂田银时漫不经心的红眸盯着她:「你想要做什么?」

      杉千鹤朝他笑得从容,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想要上战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四十五训 「千鹤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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