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翎》衍江

4、无人认领

　　邰北折腾了一晚上回到家，隔壁静悄悄的没有动静，那俩玩意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走了。他滚进自己屋在干板床上死了半天，下午认命的爬起来去剧场上班。
　　邰北上班的曙光剧场属于曙光区文化馆，上世纪末文化改革试点时期，文化馆在区委的支持下扩建了5个小剧场，开始竞聘上岗。到邰北这一批应届生进来的时候，馆里在编的铁饭碗已经不到三十人了，但是事业单位的作风习气却一点不落的保留了下来。
　　邰北无故翘了半上午班，心里不太安生，进门的时候像做了贼。
　　前台的张姐看了他一眼，默默低下头给他记了一笔，随后想了想又抬笔划了。

　　邰北溜进工位时才发现办公室貌似没什么人，这才想起来他昨天下班之前看见舞美协会的车停在外边，最近可能是有安排。他刚上岗没一个月，还没脱离试用期，剧场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安排也是正常的，他这么想想，把衬衣袖子挽起来上了二楼。
　　剧场果然是在装台。他刚进门就被舞监喊住了，趁着没挨骂默默地去帮忙搬东西。
　　曙光剧院除了曙光中心大剧场之外，一共有四个小剧场，其中包括普通规模的晴剧场，三面观众的星剧场，先锋MAT剧场和一个梨园剧场，近几年随着小资文化和先锋戏剧的兴起，小剧场的上座率逐渐增高，文化馆当年改组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瞎猫碰死耗子的下对了棋。相反是大剧场戏剧搞起来相对有风险，老牌竞品又多，曙光中心大剧场空了三个月后，才终于有了再一次升起三道幕的机会。
　　郭舞监看着邰北跟耗子似得一头钻进后台，心下默默的给他记了一笔。
　　实习期还没过呢就这么自由散漫，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踏实。他这么想着，看了一会灯光调吊杆，回身出门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一辆白色的起亚停在了门口，停车的人可能有点急，保险杠蹭在隔离桩上发出尖锐的一声响。
　　高涵正下车不耐烦的踢了一脚没打正的轮，他还穿着昨天半夜去接蒋梦翎时的那身衣服，急匆匆的就往过跑。

　　高涵正：“我说老郭，你什么意思？我那边还没完事呢。”
　　郭舞监看他过来了，伸手帮他拉了一把门，“你那忙，「无人认领」你就不管了？”
　　高涵正：“……说人话。”
　　郭舞监啧了一下“王勤气炸了，让我叫你过来看看场子，说因为你临时换了地，让他那山短了五米半，预算不够了，让你看着办。”
　　高涵正心想，什么都我看着办还要他个舞美干蛋。但是面上沉着脸没说话，跟着他进了剧场。

　　高涵正昨天急急忙忙的甩下蒋梦翎，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对方给他惹急了，他是真忙的四脚朝天。他自己近期有一出新戏，而正在装台这出「无人认领」的导演其实是他的师哥彭怀玉，但他是制片人。一个制片，当的比导演还忙，高导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无人认领」这出戏名字起得可能就有点方主，从项目启动到现在事故不断。彭怀玉也是老牌导演了，虽然性格独点但毕竟人艺出身，走到哪圈里不卖他也得卖他师父一二分面子。题材虽然有点无聊但也不是很敏感，正逢七月政（吱——）治敏感带也get的稳，抛去票房预期上座率不说，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像个没人要的娃。高涵正半途接手，接完了才发现是个烫手山芋。

　　邰北帮灯光师把所有的箱子全推了进来，又帮吊杆师父重调了配重，忙了一圈闲下来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觉得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他找了一圈发现带他的郭舞监没在场里，索性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随手抽了本不知道谁的剧本坐下来看。
　　然后被这个编剧的品种惊呆了。
　　这戏总体上讲了个旧式好人的故事。一个女知青几十年前难产死在了高老汉他们村，留下了一块贴身怀表，因为特殊时期的特殊原因，高老汉偷偷藏了没上交。几十年后，高老汉临死之前把它交给了他儿子，让他去寻找那个女知青的亲人，男主角为了父亲的遗愿从甘肃到上海一路寻找，路上遇见了各种各样藕断丝连的人与事，这些事最终因为一块怀表连成了一个完整的环，而最终的结果却出人意料。这出戏用180分钟讲述了一场牵扯了上下三代人的爱恨得失，故事动人结构巧妙，笑点泪点设置合适，对观众情绪的引导很科学，唯一要命的是台词尴尬的简直深入人心。
　　“他把最后的党费交到了我手里，我大喊起来’啊我的爱人！’”邰北试着小声念了一下，惊得直打冷战。他蹲在那甩了甩那沓装订好的A4纸，突然想到了什么，翻到第一页扫了一眼演职人员表，发现编剧前边还印着一个总编剧的名字。
　　……怪不得。他刚要合上，却赫然在演员表里看见了蒋梦翎的名字，男主角高原生。
　　原来他那天会出现在社区文化馆，原来是有工作。邰北自嘲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用撞到头都是傻的。不然呢？他还能来干什么，弃婴么？
　　他一想到这恨不得把头卷到裤腿里。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争吵声，他探头看了看，发现是舞美王勤和另外一个有点眼熟的人，自家好脾气的郭老师好像在拉架，大冷天里急的一头汗。
　　“原本就谈好的，结果你说换地就换地，你让我跟工厂怎么交代？我说尺寸错了不给钱你们重做一个？”王舞美的声音。
　　“那是你的责任范围。我接你们这烂摊子之前就跟你们彭导协商好责任到人，该我处理的我处理，谁的环节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说高导，高制片，大导演！那保利说撤资他就撤资，说让你换地方你就换地方，这是谁的责任！”好像是王勤拍了桌子。“如果不换场地我出的设计就不可能有问题！现在怎么办，工厂来不及重做，票卖出去演不了了，你看着办！”
　　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回荡空旷的剧场里，下边走了一个。
　　邰北不想惹事，但是又有点好奇，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舞台边上就剩下了郭老师和那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
　　高导……难道是高涵正？他怎么当起制片来了？他后悔刚才没再扫一眼剧本，但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这出戏郭老师很有可能压根没有想让他跟的意思。他想到了蒋梦翎，觉得有点可惜。

　　下边的高涵正气的差点摔了手机，他早听说这个组是这个熊样，没先到比他想的还夸张。上个月他师兄突然把他叫过去，他到了之后就看见师兄彭怀玉抱着一堆小二蹲在道牙子上哭，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无奈他只能也拧开一瓶陪着对方灌，一不小心喝多了接了个炭烧刺猬在手里。又烫又扎还饱受着人道主义谴责。
　　郭舞监手忙脚乱，想劝又没法劝。“小高你也别生气，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彭导他是真信任你，你也知道……”他看了看周围放低了声音“那有尊佛呀。”
　　高涵正哼了一声，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摔了手机。
　　“我再去一趟，踩不死那大肚子蝈蝈我高字倒着写。”他气冲冲的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想了想回头跟郭舞监说“跟老彭那八卦精打个招呼，这事别让蒋梦翎知道。”
　　好脾气的郭舞监好脾气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上了楼。

　　那边蒋梦翎在床上躺到天擦黑才爬起来，一脸疲惫的想起给自己弄点吃的。他打开冰箱，看见里边还有一块豆腐和两颗柠檬，拿起来看了看日期，好像都还是孟楠在的时候放进去的，如今都过了保质期，他把他们都清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冰箱里就剩下了三罐塞北星。他拿了一罐合上冰箱门，那上边贴了一整面的小动物，每个上边都有四个小磁铁，摆出各种姿势，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一个下来。蒋梦翎捡起来看了看，那是一个金黄的小狮子，之所以掉下来是因为脚上卡了一张掉下来的便利贴，上边很稚嫩的字体写着“一天三颗花生米”。他把那张纸撕下来，然后和狮子一起贴回原来的位置。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天滴水未进可能有点低血，接起来的时候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来电显示是“干师兄”，他还没放到耳朵边上就听见那边在吼“小蒋你在哪！赶紧来趟保利，高涵正这小子要不好！”他吓的血一凉，拔了手机就往出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钱包没拿裤子没换，又匆忙返回来。
　　结果直到打上车他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