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阎罗》陈梨煜

3、【贰】拒人千里苍老师

　　尴尬。
　　好尴尬。
　　超级尴尬。
　　尴尬得快死了。
　　殷阎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小脸通红，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自己窘迫异常，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苍司宇端坐在竹凳上，笑眼盈盈地盯着她，却也不说话。
　　不…不要这样看着我啊…
　　殷阎腹诽道，头埋得更低，依然无言。
　　“殷阎小姐仿佛很讨厌我？”过了不知道多久，苍司宇突然开口道。
　　“没，没有啊”蚊子一般细弱的声音，却还是不敢抬头和这个人对视。
　　一切太过仓促，什么约定的婚姻，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突然出现了只听说过名字的泗州大圣伯伯的独子，就这么定了姻缘，殷阎觉得自己有点措手不及。
　　“还请殷阎小姐不要这么拘束”，苍司宇正色道。
　　“那你也不要老喊我小姐……”，殷阎小声嘀咕一声。
　　苍司宇一怔，顿了顿。
　　“只觉得叫小姐更郑重些。”

　　转眼苍司宇入住冥宫已经数日，因性子温良寡言，和宫里所有人都相处融洽。到底是泗州大圣的大公子，言谈举止都透露着一股尊亲之气。你若问什么，定然是会回应几句；但你若不先开口搭讪，他肯定是不会主动言语。知道了书房的位置后便日日待在书房，捧着些古书药方一看便是整日，任谁都能看出，这位苍公子是真真喜欢这些老旧的都泛黄卷叶的古物。
　　殷阎端着清茶，站在书房门口多时，迟疑着不敢冒然进入，怕打扰了苍司宇心静，只痴痴在门口杵着，悄悄盯着苍司宇发呆。
　　他可真好看。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真真是剑眉星目，望之俨然；手指修长纤细，舒雅地翻着书页，白发在身后束好随意散下；眼神专注得很，时而持笔写录，时而蹙眉凝思，眉头舒展开来，眉眼俊朗细长，真真是水墨画里的景致，幽静淡雅的很。殷阎觉得这个男人满身都是秘密，而她可是好奇得很。
　　读读写写许久，苍司宇想必是有什么大彻悟，突然勾起嘴角，轻轻的笑了。放下竹柄狼毫，抬起头，突然对上了殷阎的目光，明显是吃了一惊。
　　“怎么不直接进来，让小姐等这么久在下真的问心有愧。”
　　手中的茶早已凉了。
　　“哪有的事，”殷阎放下茶水俏皮道，“你都来冥宫好几天了，也不和我说说话……”
　　“真是许久不曾有如此机缘可以读读古书，更是找到数本古籍孤本，如此无礼冷落了小姐，还请见谅。”
　　“唔，没关系……”殷阎顿了顿，“你能现在陪我聊天吗？”
　　“自然可以，只是苍某不善言辞。”苍司宇微微皱眉，视线回落在了刚刚翻开的书页上。
　　殷阎却没体会到苍司宇语气中的些许不情愿：“没关系！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啦！”
　　“……嗯。”
　　“你喜欢吃什么啊？”
　　“不辛辣刺激的。”
　　“你不喜欢吃什么啊？”
　　“辛辣刺激的。”
　　“你喜欢什么颜色啊？”
　　“浅色素色。”
　　“那讨厌的颜色呢？”
　　“赤红。”
　　“你喜欢做什么啊？”
　　“看医书，习剑。”
　　“那你最讨厌什么啊？”
　　“…别人逼迫我做什么。”
　　……
　　关于喜好的问题一问一答进行了数回合，最后殷阎也有点混乱，两只手托着头努力回想。
　　“不消问这么多，”苍司宇淡言：“喜好总是会变，一如人心，做什么不做什么，常常是迫于无奈……时间不早了，还请小姐早些回房休息。”
　　留下殷阎呆愣许久，她总算是明白了：怎么看这个人，言谈举止虽都得体的很，只是总拒人千里之外，想来他也是不想心甘情愿和我接触啊……

　　苍司宇入冥宫已满整周，殷森说是按着风俗应该是要有一个洗尘宴，倒也不算隆重，好吃好喝的摆着，参席的人也不过数个，除了殷森、殷阎和苍司宇，也就只有判官大人和其他几位冥宫长者。
　　镇守冥海的嵇将军本是要携独子嵇宪到场的，无奈临出发前却有事情耽误了，冥海太远，一时竟也脱不开身，便作罢了。殷阎想起来她很久没有见过嵇宪了，那个虽然性情严肃，但是一见她就脸红，结结巴巴什么都说不出口却常常给她带糖糕的大哥哥。

　　“敢问苍公子可有什么嗜好？有何建树？”殷森看着苍司宇，一手扶着正在添酒的桃玉酒杯。
　　“建树谈不上，苍某平生喜好不多，唯医术是心头之大爱，喜欢的紧了自然看的多了点。”
　　“医术……可是那神农之学？”
　　“正是。”
　　殷森突然爽朗大笑起来，目光温暖下来落在殷阎身上：“不知公子可否教授小女这神农之学？”殷森宽厚的大掌轻抚殷阎的小脑袋，柔声说道：“殷阎的母亲，可也是喜欢医术的很……”
　　“苍某自当尽心。”

　　当日的筵席还算愉快，殷阎等晚辈是不多说话的，几位感情颇深的旧友借着这机会推杯换盏，一言一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殷阎也是第一次看到永远不苟言笑的判官大人喝红了脸傻笑，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殷阎曾不少次听过父亲大人爽朗的笑声，浑厚亲切的很，这一次却不知是因为酒劲还是什么，殷阎总觉得，这声音里有那么一丝悲恸。
　　晚宴过后小判官跑去告诉殷阎他要和他父亲判官大人去阴间各地巡查，这是惯例，每年初春都要去一次，多则半年少则数月即可回来，这些殷阎是知道的，彼此简单叮嘱打趣了几句权当是告别。
　　“十伍你可要乖乖的，少吃点肉，你瞧你那小腿比我都粗啦！还有啊，那个白毛要是欺负你等我回来你告诉我，我去欺负他！”小判官轻捏着殷阎脸蛋两边的肉又拍拍她的小脑袋道：“等我回来你可要长高点呀。”
　　“知道啦！讨厌！”殷阎不示弱的伸手去挠小判官的肚子，他的痒痒肉在那儿，引得小判官咯咯的笑。

　　次日。
　　清早，天微微泛起鱼肚白，有些薄雾，感觉略微清冷。随身的丫鬟紫鸢唤了殷阎数次可她却还是起晚了，急匆匆喝下春娘备好的清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快步奔向书房，苍司宇是早早便候着的。
　　“既然冥王大人要我教导小姐识医术，我便自当尽心尽力，尽我所学以授小姐，也还请殷阎小姐也严肃认真些，若苍某过于苛责有什么得罪，还请包涵。”殷阎记得苍司宇昨天是这么说的，也好，严肃认真也总不是坏事，反正她本就对医术有些许兴趣，府里的医书从小便看也翻了个七七八八。
　　殷森有藏书的爱好，无论行公事或是带殷阎去人界，遇到医书哪怕是价值万金也要给请回府去，一来二去书房里便摞满了各色典籍…只是殷森却很少用这些书籍，买回来就妥妥的放着，翻动都很少，倒是殷阎，小小年纪便抓了书来看，不识太多字正好医书上多有草药的配图，红红绿绿的很是生动。
　　“小姐，以后我每天早上用三个时辰教你些医理也研读些古书，若条件适宜，用过午膳后还可去采集些草药，希望在书房你我以师徒相称，你叫我先生，我唤你殷阎，可好？”
　　殷阎抬头看着苍司宇，眨巴眨巴眼睛，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
　　“苍老师，在开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殷阎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举起了手。
　　“讲。”
　　“老师您能不能说话稍微柔和亲切一点…”殷阎噘着嘴。苍司宇说话总感觉是端正过了头，不曾多一丝少一毫，冷清的想要把自己跟人隔开。
　　“不可，还有…要叫我先生。”
　　哦……

　　“我找了基本医书，都是浅显易懂的，读了这些再去看些疑难的才算是登堂入室，这些医理极为重要，我勾画些出来，课后要仔细研读。”

　　这个人呀，一定是被大圣伯伯强逼着赶过来的，要是不来就要卸了他的腿的那种，怎么看他都是一点不情愿的样子。嗯…大圣伯伯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凶巴巴啊，不对，都忘了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呀…没准他已经有了老相好，迫于大圣伯伯和父王的压力才过来说要娶我…那我岂不是坏了人家的好事，那我才不要嫁给他呢，长的再好看也不要嫁，哼，这个人真是的…明明有喜欢的人就不要过来了嘛，那个苦情姑娘现在没准正在扎小人呢，哪怕最后是结婚了，也是一定要把人家姑娘接过来的，那我多尴尬…你看他对我的嫌弃，都写在脸上了，那么大两个字…哼，那就过一段时间就让他走啦！讨厌讨厌！

　　殷阎陷入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世界，双手撑着脑袋，手肘杵在竹桌上发着呆。“……殷阎？听到了吗？”苍司宇略微皱眉，稍稍抬高了声音。
　　“我我我、我不嫁了！”殷阎猛然回神，突然站起来莽莽撞撞的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苍司宇眉头皱更紧，放下了书转头看着殷阎。
　　“没…没什么，嘿…嘿嘿魔怔了魔怔了，苍老师您继续，继续。”殷阎耸耸肩吐了吐舌头，拿起笔做出认真听讲专心致志的样子，佯装严肃的皱起眉抿嘴点点头。
　　“过一段时间就让他走！”殷腹诽道。
　　“我刚才说的可曾记住了？”
　　“嗯。”
　　“还有…要叫先生。”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