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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多福难自求,祸患依前躅 ...

  •   早年拜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学艺时,虽极少见到同门师兄弟,却时常听闻金霞洞弟子的英勇事迹,比如曾有弟子帮山下一户人家找回了破栏而逃的一头猪,事后整个村子的人浩浩荡荡地扛着两头猪上山来感谢,故而老百姓们虽未见过实打实的神仙,却将金霞洞的弟子们称作“活菩萨”,这也在情理之中,便是连我也觉得,他们一个个白衫加身弹冠振衣的模样,那仙风道骨的气质连我这真真的神仙也自叹不如。

      金霞洞素来以白为尊,什么都是白的。

      当初我被关在洞里苦练功夫,把每日给我送饭菜的一位师兄的白衣服上,不小心蹭上了豆大点的脏泥,他气极又不好打我,便站在我洞前哭了两个时辰。我边嚼饭边瞧他哭,怕他累请他坐着哭,他也不理我。师傅闻声前来问他为何如此瘫软,他道:地上脏。于是隔日便换了另一位师兄来送饭。

      因这事带给我的影响太深,我出师后,看见白色的东西都得绕道走。

      金霞洞名声渐大,麻烦事自然接踵而来。江湖上愈来愈多的人顶着金霞洞弟子名号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假扮自然容易,只需穿身白袍子,再将头发束得精神些。为此,师傅连同众师兄绞尽脑汁,最终决定给每位金霞洞弟子配上一块白色玉玦佩于腰间。白玉无暇,一眼便知真假,那之后便成为了金霞洞的标志之一。

      我那时神识初开,从不爱去钻研什么,很多事物都是道听途说,便以为这世上所有的玉玦都像我们那里是洁白无瑕的。

      直到很多年后,天阳将她的一位旧识介绍于我,我对很多事情才有了不同的认识。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南北,第一次的意外导致我对此人印象略差,他那时整个人的面貌都跟第一次见他时大相径庭,面容成熟许多,身量似乎也长了,气质也更“出众”了,我想是因为狐狸比人发育得快些罢。

      天阳告诉我说,南北的爹准备将青丘族长之位传于他,南北以“资历尚浅,有待观察”为由推脱过去,他爹大抵也不放心如此草率就将这么重要的位子交给他,干脆先将自己族内的圣物传给南北,说是圣物,其实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玦,珍贵在凝结了历任青丘族长的狐狸血,故呈琥珀之色,灵力极强,佩戴者如遇危难,可替其抵挡一次致命创伤,之后玉石俱焚,再无用处。

      南北虽时时将其佩戴在身上,却并不将它当回事,多次扬言要将此劳什子送给我,我虽瞧着稀罕,却不觉得以我同他的交情足够到拿人手短的地步。直到有次不知为了什么事南北惹毛了我,我抓起他的玉玦就要往石头上砸去,他急得跳脚好一顿求我,我才发现他还是很在意这件“劳什子”的。

      因此,这玉,还是琥珀色的玉,这世上断然不会有相同的第二块,以防万一,我又仔细瞧了瞧手里这玉玦缺口的两端,颜色呈赭红自内愈浅,如此,一切真相大白,我也解惑了这女子身上的骚气何来。

      这以神聚形的法术需要极高的功力,更别说要借助蕴含千年灵气的琥珀玉玦,凭那小子的本事,是万万不能的,我断定要不是他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或是背后有高人相助,否则决不可能骗到我。

      万千疑问藏于心,我对这女子狠狠一笑,在她同众多看热闹的人面前晃悠了一下这块玉玦,问道:“娘子,我深知自己出身贫寒,比不得那些个官宦子弟豪门浪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我自认为人坦荡,对娘子绝无二心,但娘子今日所言实在伤人,娘子所作所为也实在让夫君寒心,请问娘子,家中苦寒,我何曾赠过你如此珍贵上等的玉饰?玉玦此物,若非姣女子面容,定然属男子之物,娘子竟将其他男人赠的东西细细存于心口,若被邻里瞧见,叫为夫颜面何存呐!”

      我开始低头掩面呜咽起来,从手指合起的缝隙中我偷瞄到对面女子的脸色的变化,毫无血色,被泪水浸润的面颊,只留下几块干涸又暗淡的痕迹,无神的双眸透出一丝诡异。

      我已完全感知不出她身上有丝毫凡人的气息,当真是用以神聚形造出的傀儡,可惜施法者功力尚浅,否则再支撑个一时半刻的不成问题。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转而又去骂了几句那女子“不守妇道”“贼喊捉贼”之类,便渐渐散了去。

      路人散尽,女子拖着僵直的身子缓慢地站了起来,就像被人操纵着,当着我面向后走去,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失去踪迹。

      我将玉玦紧紧攥在手中,朝周围打眼一看,顺势将玉玦塞进衣襟内,拍拍胸口,动作极豪迈,生怕某人看不见。

      我心中骂道:小子,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好生陪本仙我在这凡间走一遭,你这宝贝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助我重返天宫,一切都好说。

      伴着茫茫夜色,我终是寻到一家驿馆,虽比起我的仙邸相差甚远,在此处倒数中上,只不过花了大半铜币才够住上五日,实在令我担忧日后生活的拮据。

      可恨的是,本以为这狐狸崽子会同我意料中一般,早早溜进我房间给我个“惊喜”,没想一掀被单,只掉出一把白毛的鸡毛掸子,半根狐狸毛都没见着,这下可好,我还指望从他身上榨点油水呢,这下可算是明白了,他这是有意躲我,觉着依我当下这副样子断然揪不出他,平日里又最气处处被我压一头,天道好轮回,可不得趁机好好戏耍我一番。

      我眼前一黑,一时间全是他咧着嘴奸笑的模样在前头晃来晃去的,又猛然记起上次见他时,他坐在树上将我好一顿偷窥的臭德行。

      我心有余悸地抬眼张望,只看到几根笨重又破旧的房梁,我深叹一口气,烦躁地抚了抚胸口,突然被衣服内一块硬物硌了一下,我摸出了这块温热的物事。

      夜晚的玉要比白天更显浑浊,也许是离开主人太久的缘故,被生人气息所沾染,不再通透清澈,它在昏黄的烛光下幽幽散发着猩红色的光芒,我将它拿在手中反复琢磨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千百种戏本走向。

      这想必就是凡人常说的,诡计百出罢。

      当天晚上,我睡得安稳非常,仿佛置身被水仙花香萦绕,被天蚕丝被包裹的闺房当中,毫无身处异地的危机感。

      次日清早,没有鸢萝连打带踹吼我起床,我竟也迎着朝日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且精神抖擞,身心倍感舒畅。

      勉强吞食了几口驿馆附赠的饭食,向掌柜的打听了这沬邑城中最热闹的集市所在,我整装待发,趁着天色将明,便朝那处赶去,“买卖要趁早”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还未走到,竟被一个瞎子半路拦下,被他拉着好一顿吹嘘他的包治百病的神药,“盛情难却”之下,我不情不愿地掏出两枚铜币买了他一瓶,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既然包治百病,那瞎子怎么不自己吃?直到我打开凑近一闻,一股子发酵的酸梅味儿,才骂道:能治个屁百病,太上老君的炉边灰都比这个有用!

      可怜本仙我初下凡间,竟屡次被这些个凡人糊弄,可谓丢尽脸面,至于丢的是谁的脸,那索性先算作上神头上,反正他如今也全然不晓得。

      半盏茶的工夫,集市上已人满为患,我兜转了两圈,避开尽数的首饰摊子,强忍着恶臭在一家酒楼门口的泔水桶旁席地而坐,取下我的裹剑布展开铺在地上,小心地将玉珏摆在正中央。

      殊不知,我是在做生意。

      只此一件,先到先得。

      多么诱人的买卖。

      可我却高估了这群人的见识,半个时辰将过,竟没有一个人想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在我愁容满面干着急的时候,旁边冒出来个脏兮兮的老头,一边手里拄着根拐,另一边托了只碗,浑身破烂,面色倒出奇的精神。

      我不动声色地朝内挪了挪身子,依旧盯着从我摊位前疾步而过的那些人的鞋面,不去理睬他。

      他“嘿嘿”一笑,用拐撑了一下身子,也往我这处靠了靠,坐稳后用他手里那根拐在我放着玉珏的裹剑布上戳了戳,我下意识伸手拦他,他又及时收回身前,冲我一乐道:“小公子,可着急卖钱?”他冲着前头扬了扬他那满是胡茬的下巴。

      我瞟他一眼,点点头,不想理睬他。没想他竟干脆将他那根木拐和破碗双双扔在地上,各自滚了两圈,沾上了层厚厚的脏灰,人又挨得我近了些。

      我蹙着眉不善地打量了他两眼,浑身破烂,同戏本中描述得一般无二,乞丐不像是当假的,怎么瞧也不像是能出得起钱买块翡翠白玉的人,心烦意乱之余,我将手肘撑在膝上,托起腮,头背过他去,全然不去理会。

      过了没一会儿,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即便日头正毒容易花眼,我仍觉得不对劲儿,再打眼一瞧,身前的裹剑布上竟空无一物,这时身旁又传来一声笑,我闻声看过去,霎时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

      只见那老头儿正拎着我的玉珏,探着头仔细端详着,另一只手的手指还不时地上去翻弄上两下,嘴里头念念有词的不知嘟囔什么,那眼神直勾勾地,叫我后脊发凉。

      莫名其妙。

      当下,我胸中泛起怒火,想上前夺回玉珏。他倒灵巧,顺势背过身,将玉珏倒了个手,我生怕他老眼昏花,出什么差错,不敢再同他争抢,只得认栽,镇定了片刻,才好声好气地同他道:“敢问老人家,你可是要买我这块玉?”

      他摇摇头,拾起地上的空碗,往我跟前一撂,“哪里有钱?没钱。”

      “没钱?”说着我又想上去夺,再次扑了个空。

      我闷着一口气,狠狠剜他一眼,一屁股又坐回地上,心想:南北啊南北,这你都不打算现身,你也真是舍得,这么个好东西就被一破烂乞丐捡了去,你素来有洁癖,被他这么一折腾,这日后还如何贴脸温存呐,你若再不现身,我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是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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