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屋》一元六次方

1、第一章 不悔

　　窗外正是秋尽时，迤逦山脉掩映在茶烟袅袅中，我听见飘雪从远方缓缓而来，听见空旷的山谷在调节自己的回声。眼前一份铺满桂花的淡粉色蛋糕被完好地盛在鸦青色瓷盘里，在我面前散发着少女般的清香，和昏黑的天色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婴元，此程我是来感谢你的。”坐在我眼前的女孩一身黑色长裙，面容清丽却憔悴。
　　“感谢二字倒不必说了。只是你，想过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吗？”我将手掌紧握成拳微微抵在鼻翼边，说出来的话萦绕在脸庞间，像在说给自己听。
　　“没想过，也不想去想。这样的结果在我当初来找你时已经预知了，只是我没想到那么快而已。”她的声音渐次低沉下去。我想起初次见她时，那已经是八年前的夏日了。

　　那时她不过是一个高中生，俏皮活泼，天性浪漫，闯入我的屋子里时马尾辫正狂妄地甩着，跟她的话语一起无情地鞭笞着我：“你以为这深山中村民淳朴，就可以肆意地利用他们的无知吗？你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为何不勤耕或苦读，而要行招摇撞骗之事。”
　　我从来没有对外打过任何广告，但是因为促成了无数段山民姻缘，所以每逢有游客至此，和善友好的他们总会自觉地化身为我的品牌代言人。有的过客便会一笑置之地当玩笑之说，有的过客会揣着玫瑰色的心情来寻我。
　　她却是第一个，跑来当面质问我的。
　　“你既已笃定我装神弄鬼，那我再说什么话也都显得苍白。”
　　我依旧惬意地坐在沙发椅上，手指摩挲着垫子上面的清浅碎花，抿了一口杯中清茶，微皱一下眉，“你要不要自己亲身体验一下？”
　　她挑眉看了下我，嘴边一丝讥笑浮现：“呵，是不是要喝点什么，或者先给你点定金什么的？”
　　“可爱的山民们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遗漏了——都不需要。只要把你的手给我就好了。”
　　她微微一怔，犹豫地走近坐在我面前，“好，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我警告你，我可是跆拳道蓝红带的。”
　　“哦。”我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她却忽的脸一红，把眼光瞥向别处。
　　“在这之前，我有必要地提醒一下你，我虽然无法看出你家保险柜的密码，无法知道你是否身患隐疾，但是你从出生到死亡的感情线都会被我一览无遗，也许会连带着看到你血亲的情仇纠葛……如此，还要继续吗？”
　　她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点头示意我行动。
　　第一次被这么个黄毛丫头看低，纵然我以巫灵之身自居世上多年，依旧难免地觉得憋屈。
　　可是转念一想，红尘间困在姻缘局的人又何尝不比我憋屈万分，我手中握有多大权利，便承担多大责任，这才是作为人民公仆所应有的素养。
　　思及此，我稍微调息闭目，将手指轻轻搭在她右手脉络上，无数画面开始在我眼前晃过——从她的过去到未来，一帧帧间，我听见裂帛珠裂之声，听见夜半莺啼之声，听见残烛孤燃之声，听见……花开一半的声音。
　　“刺猬有刺本来不是坏事，但总是防卫过当，伤了别人，自己也会受伤。”我睁开双眼，怜悯地看着她，果然每个暴脾气的女孩子背后都有深埋心中的故事，“你的感情线深受原生家庭影响，你不轻易接受爱情。一旦有人靠近，他们最先碰到的，和最后碰到的都是你遍身的刺。”
　　她微微惊愕了一下，但瞬间地恢复平静，一言不发。
　　“你对之前伤过的两个人，从来不觉得心痛。因为你信该断当断，不给彼此留念想才是最好的。但就在不久前，你第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因为你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你内心最深处并不是不信爱情，你甚至把其奉为神圣之物。所以你一直以来习惯着拒绝。”
　　她抬眸看着我，我开始看见冰雪消融的痕迹。
　　“你到这里来，其实也是因为此事抑郁于心中，你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做对了。”
　　“是。”她终于开始相信我地吐出了一个字。
　　“那你就试着接受一次，如何？刺猬的世界也需要另一只刺猬相依为伴，不然太孤清了。”
　　“可是我现在是学生，而且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优等生。母亲说过，学生时代不该谈恋爱。她和父亲便是。这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如果后来你父亲不曾变心，你母亲是不会觉得后悔的。这跟是否在学生时代谈恋爱没有半分关系。”我语气骤然间有些冰冷，我敬佩她母亲身为学生便拥有的侠女骨气，因此才会有那般传奇的爱情。可是也嗤笑于她将自己的错误想法强加在下一代身上的愚昧。孩子是血脉的传承，但绝不是自己的复制品，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泪要流，有自己路要闯。
　　“不过，你母亲心里亦有苦，她责怪你其实是在怨恨自己，并不是真的觉得你是她的耻辱。”天下大多父母都是极爱子女，只是他们用的方式千奇百怪，许多人传递爱的过程中不是选错了快递方式便是写错了日期或地址。
　　“我……明白的，我不怪她。可你说我该怎么做？我应该接受那个人吗？”
　　“怎么，你真的相信我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嘴角边似开出了明媚的蔷薇，大概想起了刚进门时的语气，脸越发地涨红起来“这些事我从来不曾跟任何人说过。你位于这山水深处中，却能知道得如此细致。说我性格多刺也许能从我的言语中看出，但是我的其他事……甚至我父母的，你说的也是分毫不差。”
　　我深深地抿了一口茶，微凉，却瞬间只觉全身通透舒畅。
　　“你既已开口问我了，我便也问你一句，你心中所求的姻缘是什么？”
　　“大家求姻缘，不都是一样的么？”
　　我微微摇了摇头：“姻缘之一美，就在于它非千篇一律，各人有各人的甘酸哭辣。你接下来的生命线上隐藏着几段姻缘。有一人，可能是你心之所系，你沉醉于他给予你的心动，但是却将承受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无奈。”
　　“这不就是暗恋嘛！那我肯定不选这个啊。”
　　我苦笑了一下：”那如果另一个人是会爱你一生，对你如尾生抱柱般至死不离，可是你终其一生都无法爱上他，你会如何选择？”
　　她像被噎到一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选一个爱你的，还是选一个爱你的”这种千古选择题的难度一点不亚于“妻子和母亲掉下水该先救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告诉他不就好了，这只需要多一点点的勇气。
　　她眨着慧黠的双眼，清澈如月下湖泊。看来她是倾向于选择自己爱的，而不是爱自己的。
　　“在我的姻缘种类体系中，‘山有木兮’不等同于暗恋，暗恋只是一时的因，它，却是永恒的果。若是判定为‘山有木兮’，这种姻缘修成的最高境界也只是能和那一人相守一生——即使占有他的躯体也无法得到他心灵的一生。你即使把心剖开来给他看，他知道你爱里的一脉一络，可是却仍旧始终无法如你爱他般地去爱你。这倒也不是他的错，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爱情从来都是不公的，也是最不肯屈服的。”
　　“不过，你倒是还有第三个选择。”我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外表似披了层叠盔甲的女孩，慢慢地说着，“除了前面那两个，你还会遇到一个，与你两情缱绻，互相倾心的。”
　　我看到她在听完这一句时便渐渐将周身刀锋收敛起来，面对一个虔诚地等待爱神降临之人，我实在不忍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可是此时不说，时间终会帮我说出，那样只会平添她更多的伤悲。这不是姻缘屋存在的初衷。
　　“只是，你和他无法相守相守到老，你们的两情缱绻，没有一生的保质期。”
　　她的马尾辫柔顺有光泽，衬着窗外夏日的夕阳，美得像江南传世的丝绸，只是随着她低头沉吟，那发丝贴着细白的长颈，显得有点颓靡，散发着婉约词派的韵律。
　　“有……这么长吗？”她张开右手的手掌，像撑起了一张网，柔柔怯怯地裹着希望。
　　“五年？有。”
　　“那我选最后一个。即使会分开，我也想要尝一尝两心相倾的滋味，那才是我想要的爱情。”
　　“还有一点，你的‘两情缱绻’和‘山有木兮’正好在时间上重叠着，如果选了‘两情缱绻’……
　　“嗯，我不会改变心意的。”我想，她也许就是那轮渐次隐于山后的太阳，再如何没落，也会从浓重的云翳里射出金光，一丝丝雀跃在我的书桌上。
　　我拿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晕开墨香。
　　“你的名字。”
　　“不悔。钟不悔。”
　　这名字说是他父母情定初时的誓词，倒不如说是完全赠与眼前这个孩子的一生。它像百年前的一个叩问，跨越岁月长河，刻入今生此人的骨血。她注定为爱孤注一掷，为爱蜕变成诗——
　　姻缘说明书

　　产品名称：钟不悔。两情缱绻。
　　用法：在你高一第二学期期末考试，
　　物理单科考试全年级排名前你一位、
　　语文单科考试班级排名后你一位者，
　　便是与你醉卧金陵夜，踏遍长安雪之人。

　　用量：此缘分停留两年。宜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否则误君一生。

　　不良反应：小打小闹小脾气，大起大落大悲喜
　　注意事项：初时瞒天过海，末时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说

　　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