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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壹
      相传凡间与妖界之间有一座雪峰,名唤菩提峰,是妖凡两界互通之门。峰间有梅林,四季开花,妖娆热烈。此处的梅花张狂得紧,凡人皆瞧它不得。但凡有人看它一眼,便似被这细雪飞花之景吸住了魂魄,恍惚入山,再不得归路。且此峰异常险峻 ,纵有千百年修行也是难以飞跃的。固空有此径,却是万般皆不得其法。
      一半开花,一半飞雪。无始无终,岁岁若此。
      院中老梅树裸露在外的根虬曲交错,枝干枯老苍凉,年月雕刻深痕,恍若耄耋老人。可是梅花朵儿却簇满枝桠,妖娆肆意的绽放。越是苍老,越是热烈。一半枯萎,一半盛放。梅花深处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古铃,上面的浮雕早就模糊不清。风过,细雪飞花纷纷扬扬伴着古朴空灵的铃音翩跹而下。
      苏凝站在回廊里伸手去接掉落的细雪,手触片刻,细雪化水。她轻叹,终是不能再凝水成冰。她是一只千年凝心,万年凝形的雪妖,触水成冰,遇雪不化。可如今……只能借着菩提峰这个三界里至阴至寒之地方能续命。五百年前历劫,若不是恰巧被慕青救了,恐怕那个时候就灰飞烟灭了吧。雪妖是世间唯一一种只有三魂三魄的精怪,相传雪妖的心脏能生死人肉白骨。是吗?她嗤笑。回廊深处,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朝着她飞奔而来,毛绒绒的小耳朵煞是可爱。靠近苏凝时小狐狸一下子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一身粉衣,两只狐狸耳柔柔软软,极是讨喜。她双颊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是方才跑太快了。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小狐狸围着苏凝蹦蹦跳跳,高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阿哥来了。”
      “啊?我都还没有说,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浅笑,却不再答话。
      苏凝侧身看向院落的偏门,那人红衣胜火,一手随意提着酒壶,就这样斜靠在院门边,眉眼带笑,朗若星辰。明明是男子却艳过女儿家,当真是不负“狐族第一美”之名头。
      “阿傅。”
      “不过迟了两个时辰,不算失约吧?”一双狐狸眼笑意盈盈,嘴角咧开,笑得极是妖娆。
      “不算,百年不过片刻,两个时辰左右不过眨眼间。倒是你,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我是谁?有本少爷搞不定的事吗?笑话!”他语气中满是不屑。
      “停停停!阿哥和姐姐在打什么哑谜?阿白都听不懂的……”说着居然就嘟起小嘴,眼角带泪,泫然欲泣。苏凝立即把小狐狸拉到身旁用手帕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傅莫深直接两步并一步跳到两人身边,拉过小狐狸。
      “凝凝你不用管这丫头,她就爱装可怜。”傅莫深粗鲁的揉着小狐狸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这丫头,就会胡闹,看你姐疼你舍不得说你,你就皮痒了是不是?老哥可不疼你!哼!”说着抬手就要揍小狐狸。
      “啊……姐姐姐姐姐姐,救命呀!阿哥一来就欺负我,呜呜呜……”瞧见自己的小伎俩被自家哥哥识破,她倒是溜得极快,一下子就躲到苏凝身后,假装哇哇大哭。苏凝抬手护着小狐狸,左躲右闪,不让她被傅莫深抓住。三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不知不觉中细细小雪已经变成鹅毛大雪,越发急切坠落。
      夜深。
      苏凝和傅莫深两人坐在屋顶,酒壶就放在手边。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最深的默契,是无言的宁静。只是这样并排坐着,也觉得安心。雪越来越大,苏凝眯着眼让大雪飘落在脸颊,浅浅的笑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肆意大笑,只是这样浅浅的,怎样都触不到心底。五百年前,她历劫时他在哪里?哦。大抵是在追求那个张扬跋扈的小龙女吧。那个天之娇女。东海龙宫的宝贝,真真是个宝气的宝贝呀。现在想起来,他仍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自己当时怎么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刁蛮泼辣的丫头呢?都说狐族三皇子是只冷心冷肺的狐,现在想来或许这话倒也不假。当年他只顾自己寻乐,整日整日与小龙女厮混在一起 ,却忘了他唯一的知己好友天劫将至,硬生生错过了救她的最好时机。等他闻讯寻来时,她早已被慕青救下并安置于菩提峰。苏凝自此便只剩下两魂两魄,唯有藏身菩提峰方能保命。可是近两百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如若仍是寻不到她丢失的一魂一魄,后果……他不敢去想。
      “阿傅,好想再看一次小时候繁星满天的样子啊。”菩提峰终年飘雪,只有昼夜,不分四季,天空从来都是灰蒙蒙一片,不见星月。
      “好!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
      “不!阿傅,我想现在就回去,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回去呀。”
      “可是你的身体……”
      “近日我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何况有慕青的护魂铃在,只是出去几日,没关系的!去啦去啦去啦!”
      她这样一句话连说三遍,像小时候一样撒娇,真的让他不知道怎样拒绝。
      “我想在山顶上看星星,阿傅你帮我搭一间屋子好不好?不许用法术!就像以前那样,你自己搭一间!”
      “好。”
      幼时法力尚浅还不能变化出阁楼的傅莫深遇上年岁虽长却一样没什么法力的苏凝,两个都爱看星空的小孩一拍即合,立即遵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老话,在山顶搭了一间歪歪扭扭屋顶开洞的茅草屋,勉勉强强能让他们躺在里面看星星。
      听到傅莫深答应自己的请求,苏凝终于心满意足的喝光酒壶里最后一口酒,阖上双眸向后躺下,轻声哼起了小曲儿。
      而傅莫深的目光却穿过簇簇梅花——护魂铃,相传洪荒时期就流失的宝物,千万年来不曾出现。慕青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寻到此等宝贝。又或者该问,慕青为何会对无亲无故的苏凝这般用心?当年不但化却自身七百余年功力救下苏凝,将她妥帖安置于此。如今更是为她寻来护魂铃。他……到底居心何在。这股不安的情绪傅莫深最终还是没有压住,他张口问了苏凝:“凝凝,慕青他……” 可是一句话却还是没有问完。一直以来,他和苏凝之间都有一种你不说我就不问的默契。
      夜风呼呼的吹着,雪越来越大,夹杂着细碎的花瓣。傅莫深默默划出一道屏障,阻挡了所有的风雪飞花。苏凝一直在沉默,久到傅莫深自己都觉得方才的那句话只是自己的幻觉。其实他并没有问出口。
      “护魂铃是慕青替他妻子寻来的,只是暂且寄放在我这里罢了。他说刚好对我有用,就先放在这里了。”苏凝直起身来,平静的说到。
      慕青说,他有一个爱慕的姑娘,虽然还未成亲,可是他就是认准了她,于是这姑娘便是他慕青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慕青说,他妻子在千年前失足跌落菩提峰,寻到时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慕青说,他与地府鬼君拼杀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救回他妻子的魂魄。
      慕青说,他不信天命,只信自己。他一定可以找到救回他妻子的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就算逆天而行。
      慕青说,救下你,只是个机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了善心便顺手救下了。呵,善心。我也很惊讶自己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也是,他这么薄凉,又怎么会是因为怜悯慈悲才救了她。
      “慕青……他是妖吗?”傅莫深问的小心翼翼,从苏凝的言语中感觉到她对这个救命恩人似乎也不是太了解。
      果然,苏凝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看不到他的真身。”

      贰
      “又在画九九消寒图?”把温润和冰冷两种迥异风格完美融合的男声兀的在苏凝身后响起。她手中画笔一顿,竟然错了笔画。
      “不过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她未转身,只是不动声色转笔圆了方才的错误。
      屋内挂满了梅花图,还有很多没有挂起来的画卷上画的也都是梅花。有慕青以前画的,也有慕青教会苏凝后她自己画的。每一张图里都只有一枝梅花,每枝梅上都有九朵花朵,每朵花有九个花瓣,共八十一个花瓣。每日染一朵,九九八十一天后成图。这时候,寒冬将尽。今日是第五十瓣,还有三十一天。
      三十一天后,就能见到春天了呢。
      春天。
      “苏凝,我找到救阮阮的办法了!”满是喜悦。
      她转身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眼,这么清冷的一个人,也只有在提起他妻子时才会这样喜形于色,连眼角都带着欢喜。今日的他似乎很健谈,居然伸手拉了她坐在榻上聊起他这些日子又去了哪些地方,遇到以为很厉害的对手却被他片刻解决,像个孩童一样炫耀自己有多厉害。两人相识之初,苏凝以为慕青这样的男人是断然不会向别人说起自己脆弱的,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会偶尔提起阮阮,那个他爱慕了整个生命的女人。可是,这次却没有。他没有提到阮阮半个字。只说见闻,只说喜乐。就像一个男人坐在病榻前为他久病的妻子说着他一路的见闻,希望因病长久不能出门的妻子也能感受到他这一路的欢喜。苏凝想着,他是寂寞的吧。所以也希望有这样一个人来听他说他一路走过的风景。而这个人是谁,却是不那么重要的。总归,都不会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这么漫长的等待,到底是被他给等来了。他终于找到了救阮阮的办法。慕青的手一直握着苏凝,这么温柔的温度,苏凝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灼伤了。但是她却始终只是浅浅笑着,听着,偶尔给他续上喝光的茶水。
      慕青,你把我当作她了吗?
      这是一种可怜么……又或是对长久坚持的一种敬畏?在苏凝看过慕青为了阮阮满身是血的归来,连大门都打不开,直接砸在结界入口。可是他不待伤好又匆匆赶往下一个可能找到让阮阮复活方法的地方。也许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寻找,漫无归期的等待。他居然可以坚持下来。只是五百年,这么短,她却已经不忍心再看他一次一次失望痛心,遍体鳞伤回来。那么之前的几千年,他一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在遇上慕青之前,她从未有过的体会。
      翌日,雪停。
      苏凝起了个大早,其实她压根就没有睡。近日她睡眠越发的少,之前还能浅浅眠上两三个时辰,可最近却整夜整夜醒着。心脏的痛觉也越来越甚,子夜时心悸尤为强烈。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身体她还是清楚的。就如一些事,她也是能感知到一二的。才推开房门,就见慕青站在老梅树下,一身紫衣恍若融进灰黑的枝干中去。苏凝揉了揉额角,估摸着是因为长久无法入睡,竟然觉得眼前的慕青这般模糊,衬着老树显得越发不真实。她朝慕青走去,一夜的雪在院中厚厚铺了一层。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大约是在树下站了一夜,泼墨般的长发上落了些许花瓣,更显寂寥。苏凝走到他身边站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一直注视着那只护魂铃。
      “苏凝,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
      “长久的等待,如今终于有了佳音。可是……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是太欣喜了吧。离家太久,心心念念着要回去。日夜殷切期盼着归去而不得。终于,让你等到归家前的那天,却又会感到迷茫。害怕离开太久,归家时会不会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慕青没有再接话。她也不问什么。只是这样静静的陪他站在树下。晨间偶有微风,苏凝听着不甚清脆的铃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心口的痛楚好像也没有之前厉害了。
      苏凝遇见慕青时,她早早被天雷烧得神志不清了。浑身的痛楚让她竟生出自裁的念头。自裁?是真的怕了,那种剥皮剔骨、焚身烧灵之痛。可是,她却连自裁的力气都没有。也幸得她那时没了力气,才会在忍着疼痛熬了不知多久后,终于被路过的慕青救下。至于被救的过程,苏凝却是毫无记忆的。
      是灰飞烟灭了吧。也好。这样就不会痛了。
      是雪吗?
      灵魂湮灭后还有感觉吗?
      好凉,好舒服。
      我……没有死?
      睁眼的一瞬,她只能看见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身紫衣衬着一片雪景,慕青就这样撞进她的眼眸,不留一丝空白。“你如今只剩下两魂两魄,只有留在至阴至冷的菩提峰才能续命。”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语,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她的选择是什么,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这样的一个冷清的人,又怎么会是救她的人呢?
      可偏偏,慕青千真万确就是救了苏凝的那个人。

      叁
      不知为何今夜尤其寒冷。小狐狸从窗缝中瞧外面,院中彻夜明亮的一盏烛灯幽幽燃烧。今夜,无风无雪。为何会这么冷呀?她裹紧了棉被,念念叨叨又沉沉睡去。大概是天气极寒,苏凝倒是睡得极好,才躺下便熟睡。折磨她许久的失眠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夜。狂风起。
      大风席卷梅花破门而入,一时间花朵儿盈满房间。不断有花儿被送入屋内,或跌落在地,或飞旋空中,或堪堪卡在画卷狭缝中。风越来越大,呼呼作响。床上的苏凝却依旧沉沉安睡。花朵越聚越多。外屋满室芬芳,里屋一片宁静。说来也奇,花朵儿们像是不敢靠近里屋,只是在帘外徘徊。久了便聚成一幕梅花帘子,煞是美艳。只可惜此时是深夜,无人得见如此奇景。渐渐的,花帘聚起了浅浅的水雾,点点水珠凝在花瓣上,晶莹透亮。睡梦中的苏凝微微皱了眉头,她的双手不自觉捏成拳头,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嗯……”苏凝蜷缩在床上,双手捂着心口。她的皮肤隐约变成透明,淡蓝色的血液渐渐外渗。这时候花帘上的水珠开始一点点凝结成冰。
      好痛……
      果然……果然是这样的……
      你信了那个传言是吗?
      剜心的疼痛,全身痉挛抽搐。
      “凝凝……凝凝……不可以睡,不可以!我们说好的,一起生,一起死的!凝凝!”
      阿傅,阿傅……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
      小狐狸,乖阿白,不要哭了。你哭成这般,我会难过,会舍不得的。
      还有谁在哭?恍惚中苏凝听到微弱的啜泣。你怎么了?细细小小的声音却是肝肠寸断的样子。
      你为何要哭?
      我不知道。
      谁欺负你了吗?
      我不知道。
      那你是谁呀?
      我是苏凝。
      你是……
      “让开!”慕青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一进屋便看见被傅莫深一掌击碎的梅花儿帘,满地花瓣,妖艳的颜色却是颓败破裂。
      “你要带她去哪?”
      “现在只有护魂铃能保住她剩下的魂魄不剥离躯壳。”依旧是淡淡的的语气。
      傅莫深一听,微微颤抖着的身子突然一下子放松下来。他自然而然的想要从慕青怀里接过苏凝。却被慕青侧身一让,“凭你?可以祭出护魂铃?”说完,慕青径自走出房间。
      慕青走得极快,一闪便到了树下。傅莫深扶着小狐狸追出来时只见护魂铃已经升至半空,铃音化作一道青绿色的屏障,将慕青和苏凝两人圈在中间。慕青抬手将苏凝缓缓送至梅树顶端。苏凝眉头紧皱,捏着双拳,疼痛让她在昏睡中仍是不得安稳。傅莫深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若不是小狐狸发现得早,那么现在……现在……不敢去想,那样的局面他从来不敢去想。傅莫深不动声色将捏成拳头颤抖着的双手藏进衣袖。
      昨夜小狐狸听到声响便急急赶过来,奈何她道行浅薄,根本打不破梅花儿形成的结界。她只好急急去叫慕青过来,却发现寻遍整个院子都不见其踪影。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门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狐狸又试着打破结界,却终是不能够。她只好化血为符,召来傅莫深。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想要凝凝的性命。
      “阿哥……阿哥……”小狐狸已经虚弱到连说话都困难,她艰难的扯了傅莫深的衣袖,他这才偏过头问小狐狸怎么了,满是焦急不安。
      “慕哥哥……慕哥哥为何……”
      傅莫深这才注意到慕青一动不动站在老梅树下。“阿白莫急,我不会让凝凝有事的。”他挥手将小狐狸化为原形单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化出长剑,狐火沿着剑身猛烈燃烧。
      他到底在做什么?苏凝已经被疼痛折磨翻滚,他却无动于衷。傅莫深捏紧剑柄,大喝:“慕青……”
      “闭嘴!”
      “你……”
      “想救她就别吵!”
      他克制住满腔怒火,手中的剑柄握紧了又松开 ,几次反复,终于还是决定相信慕青。
      良久后,慕青腾起立于半空,护魂铃随着他的动作开始疯狂作响。他周身萦绕着白色雾气,四周渐渐飞出梅朵融成一股气流注入苏凝心脏。像涓涓细流,气流从心脏流入全身的血管,包裹着淡蓝色血液,近乎透明的皮肤渐渐恢复。她开始平静下来。
      傅莫深终于松了一口气。慕青居然是梅妖。那院中的老梅树该是他的真身了。他抬头看着半空中的苏凝,她一身素衣,披散的乌发就这样垂在空中,安若熟睡。铃音慢慢变得舒缓。而她身旁的慕青已经化为半人半树状,他的背脊开始生长出枝桠向苏凝蔓延。一点一点,一层一层,从脚往头,把苏宁包裹起来。
      梅妖……梅妖……苏凝一点点好转可是傅莫深心头的不安仍是消不去。一定漏了什么细节,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的。到底是甚?到底是甚!看着苏凝就快被慕青伸展开的枝叶全部遮挡住,他突然心下一惊,寒意瞬间直冲头顶。
      梅花!
      梅花结界!
      他是梅妖!
      他想要凝凝的命!
      举剑,一团狐火凌空而起冲向护魂铃凝成的结界,结界霎时膨胀将傅莫深重重反弹回去。他护着怀里的小狐狸只好顺势被击退。傅莫深把小狐狸安置好后转身一剑劈向结界,只见晴空一道惊雷击中护魂铃。结界被狐火包围,烈烈火焰中慕青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五百年前救她,当真只是意外。他那时惊讶于一只小小的雪妖也能如此顽强。天雷并非一般的劫数,她却能撑到元神出窍后形体仍然未灭,也是难得。他是洪荒时留下的一株梅,生长于寒峰之巅,正是极阴极寒之物。此时让他遇上她,却也是个极巧的际遇。慕青俊眉一挑便度了七百余年修为给她,方才险险救下来。之后的日子,她到也算乖巧可爱,他也就当养了一只小小的雪妖,闲暇时逗上一逗,倒也有趣。只是这只小宠物近百年来越发沉静越发乖巧了。初时偶会和他玩闹,大概是他长久在外,都没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缠着他了。
      慕青许是忘了,自从阮阮出事后他哪里又有什么事能够上心的?
      是啊,哪里又会在乎呢?
      眼看慕青的枝桠只差一指就到苏凝的心脏,可傅莫深的狐火步步紧逼,已经烧到了护魂铃。他顿了一顿,终是停在了一指处。
      不过再等片刻,片刻就好。之后……之后……阮阮……
      “慕青,你放开凝凝!”一簇火焰穿透结界直直朝着慕青面门袭来,他侧身躲闪,却还是被来势汹汹的狐火燎到发梢。
      慕青化回人身,祭出梅花簇拥的大刀,侧身一挥。傅莫深敏捷躲过反手一剑。随着剑风,狐火直袭慕青心脏,他躲不过只好挥袖祭出冰雪幕帘,才堪堪接下傅莫深的狐火。
      “不愧是狐王,不过你这狐火可没你老子的纯熟。想赢我,却也要看你舍不舍得你这条小命。”慕青眉眼带笑,尽是道不尽的张狂。
      “是吗?我虽乃新任之王,祭出天雷却也不是难事。你若是想试上一试,我倒可让你开开眼界。”
      天雷不若惊雷,引天雷须狐王歃血为祭,自损千年修为,这样说来真是以命相拼了。
      慕青压下喉中的血腥味,只觉身后圈住苏凝的结界被猛烈撞击,正在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崩裂。傅莫深站在他对面,小狐狸奄奄一息的躺在傅莫深画的结界里。那么……后面击打结界的又是谁!
      他一转身,只见一直昏迷的苏凝从半空中坠落。结界已破。
      她昏昏沉沉间听到慕青和傅莫深似乎打起来了。两人本就一个属阳一个属阴,相生相克。哪怕傅莫深是狐族的王,却也是不能够占到上风的。毕竟,这里还是慕青的地盘。
      慕青……慕青……慕青……这个名字从舌尖到心脏绕了几绕。
      早就破败不堪的身体让她再无力运功飞行。也罢,反正也不差这一点疼痛,就随他摔下去好了。
      慕青急急迎上去想要接住她,苏凝却用尽浑身气力将他推开,重重的砸在地上,淡蓝色血液从胸腔不断咳出。
      傅莫深抱住苏凝。
      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飞过来,却还是阻止不了她的坠落。
      “凝凝……”傅莫深的声音已是呜咽。
      “阿傅……阿傅……扶我起来。”
      内脏怕是破裂了,不过……没关系了。心脏还在就好。
      “好……好……”
      “阿傅,你去把阿白抱过来好不好?我想看看她。”
      “可是你这样,我不放心。”
      “没事的,没事的。我想看看阿白,她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好不好嘛?”
      傅莫深仍是放心不下苏凝,毕竟慕青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可是他却在苏凝眸子里看见了平静。她对着他笑,眉眼中尽是笑意。
      “好。”他眼眸里有了湿意。
      苏凝目不转睛的循着傅莫深的背影,直到他抱起小狐狸。
      保重。
      阿傅,保重。

      肆
      她祭出心脏的结界,将它打入傅莫深周身,把他和小狐狸妥妥当当包裹在中间。
      雪妖千年凝心,万年凝形。千到万之间长的就是这层心脏上的结界。毕竟,生死人肉白骨也不是易事。
      只剩最后一口气,够了。足够了。
      傅莫深直起身子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包围。他急忙回身,只见苏凝还在笑,那么美,没有凄凉,没有悲伤。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眼眶中的泪水还没能滴落,只觉浑身一阵酥麻,他跌倒在地。最后的记忆定格在苏凝灿若桃花的笑靥上,她在说保重,保重。
      他陷入长长长长的睡梦中。梦里是他和苏凝初识的那年。
      他是阿爹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而且还是一只从娘胎里带了病根的小狐狸。阿爹阿娘担心他孱弱的身子从来不许他出狐狸山,更别说和小伙伴们一同上山下海。那年的深冬,狐狸山难得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是雪啊!他活了小四百年,第一次见到这种白白的 ,冰凉凉的东西呢!他兴奋的上窜下跳,张着小嘴去吃雪,扯了挑雪的腊梅塞在嘴里。甜的!所有的经历都是全新的,小小的狐狸眼早就乐成一条细细的缝。就这样兴奋了好久好久,直到初春大雪开始融化时,他在回春的草地上看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好可爱呀!就是个小小的雪娃娃嘛!因为大雪消融的沮丧顿时烟消云散,他又蹦蹦跳跳窜上去,小心翼翼戳了戳小女娃的肩。
      “你是谁呀?”
      “我是凝凝。”
      “凝凝是谁呀?
      “凝凝就是我呀!”
      “哦!凝凝是你的名字呀!你怎么会在这里呀?你的阿爹阿娘呢?”
      “阿爹阿娘?哦!你是说娘亲和爹爹吗?他们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们……可是……可是……我从这么点的雪雪,”她比了比脚踝,“到这么这么这么……高,”她又踮着小脚伸长了小胳膊比划,“他们也没有来……现在雪雪又只有这么点了。”指着还不到脚踝的薄薄一层积雪,小姑娘撇着嘴,都快要哭出来了。
      “哎哟!你阿爹和阿娘是不是不要你了啊!”童言无忌,却是一语成谶。
      “哇……”一声,小女娃一下子哭起来,边哭边扯着嗓子喊:“你爹爹才不要你呢!你娘亲才不要你呢!你全家都不要你了!”
      “啊!?不要啊!”小小的小狐狸一听全家都不要他了,也吓得一下子哭了起来。
      两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湿漉漉的草地里抱团哭得一塌糊涂。
      多好。
      就一直这样,就算是傻傻的,也没关系。

      伍
      苏凝看着昏睡的傅莫深和小狐狸,终是了却最后的心事。
      慕青看着她默默安排好一切,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踉跄的脚步,他握刀的手,有些颤抖。
      这样一个姑娘,这样一个姑娘!
      后来,他听见她虚弱的声音,一字一句,字字冰冷,句句无情。
      “慕青。我恨极了这颗心脏!若不是因为这个,我苏氏一族又怎会惨遭魔族灭门?”
      “只是慕青,我是不是还要感谢这颗心脏,因为它,你又让我虚活了五百年?”
      “慕青,你又何必呢?何必呢!”
      至死,她嘴角依旧带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讥讽么……还是其他……
      他不敢去猜,不敢去猜。
      为什么心痛。
      他不敢去猜,不敢去猜。

      陆
      “我要喝最烈的酒,看最亮的星,唱最美的曲,赏最大的雪,爱最好的人……”
      慕青落泪,可是我并非你良人,傻姑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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