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惊雷 第一部 旧梦》叶孟

13、第 13 章

　　“革命的火焰，熊熊燃烧，凡中华儿女，都应挺身而出……”
　　街上卖报纸的小子念着新闻从大门口走过，李淮推开铁门，让陈鹭的车出去。
　　车开到街上不久，陈鹭让人把车停下，他探出脑袋问李淮，“小淮，你真的不去宋家？宋帧那么凶，我怕他欺负我。”
　　李淮摇头，回答道：“宋家的下人已经说的很清楚，宋六少请少爷你一个人去，有宋家的士兵在，那里会很安全。”
　　李淮的态度就是回绝了陈鹭的建议，陈鹭不是不明白，陈鹭心里明白不该带李淮去，他去了，见着宋上爻、宋帧那群人也尴尬，可陈鹭贪生怕死，历经这么多事，没李淮在身边他就没安全感。
　　李淮看出了陈鹭的心思，可依旧是没有遂了陈鹭的愿主动开口去陪他，陈鹭自己也知道找个台阶下，他微微笑着朝李淮挥手，叮嘱道：“那今天就算是放你假，要是想你爹，就回去看看他。”
　　李淮点点头，恭敬的目送陈鹭离开。
　　等到陈鹭走远，李淮叹息一声，宋上爻果然如之前所承诺的，把雷严的生意全让给了陈鹭，陈鹭也由此和宋帧走的近了一些，这次去宋家参加聚会，就是宋帧的邀约。
　　只是对于宋家，李淮并不看好。
　　现在国家都在号召统一南北，宋司令手上握着重兵，口号喊的是国民政府，骨子里谁不知道他自己特别能耐，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性子，是会吃亏的。
　　只是现在宋家如日中天，谁也不会把话放在台面上说，陈鹭就是心里有数才敢靠近宋家，他就是指望着在宋家被政府完全收编前捞得好处。
　　雷严的生意让他尝了好大的甜头，最后再赚一笔也不吃亏。
　　再加上他和宋帧那些猫腻的事掺杂在里边，于情于理他和宋家都有斩不断的联系。
　　可天下间哪里有免费的好处，陈鹭迟早会玩出火来。
　　李淮知道，却不会再多嘴说一句。
　　他和陈鹭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变质了，在陈鹭的眼里，李淮说的话已经缺失了它的分量，李淮也不是陈鹭可以毫无保留去信任的人。李淮的作用就是保护他的安全，他就是陈鹭的护身符，一个标志，其他的情谊，都因为沈复变了味。
　　每个人对于信任都是渴望却又惧怕，陈鹭害怕变出来第二个沈复挑衅他和李淮的关系，所以他由着自己和李淮走远，保持距离总是安全可靠的，太近了，容易失去分寸。
　　李淮有时候会无意的走到沈家的大院外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但总觉得这是一点希望。
　　也许某天，沈复会从那座大门里走出来。
　　李淮绕过沈家大院，走了半个钟头到医馆，医生在里边和病患说着话，瞧见李淮立刻招呼他进屋。
　　“哎呀，李先生，正好想去找你呢。”医生嬉皮笑脸的看着李淮，李淮一看就知道有事相求。
　　“嗯？是我爹的药费没付清？”
　　医生尴尬的笑笑，“你真会说话，你上次给的钱只多不少，怎么会赊帐呢。是这样的，我有一件事想让李先生帮忙。”
　　李淮想了想，郑重的说道：“您尽管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忙。”
　　“是这样的。我有个远房表妹，读了一点书就学别人搞革命，前几天被人给抓了起来，现在还在牢房里，我这人一点门道都没有，认识的人里边就是李先生你有本事，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疏通一点关系，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
　　李淮闻言来回渡步，他沉声道“闹事？闹的什么事，姑娘有多大？”
　　医生摸摸头，赶紧的伺候李淮坐下来，大夫趁着人少，对李淮说道：“示威游行，几百个学生里，抓了十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她。年轻气盛吧，今年也才二十岁。”
　　李淮点点头，沉声道：“是个小姑娘，才二十岁就知道掺和这些事了。学生容易受人煽动，是什么事，需要她们游行。”
　　医生有些为难，李淮笑道：“如果这么难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也是能力有限。”
　　“是联合工人罢工案。”医生道：“我知道这事是陈少爷压下去的，他要想放哪个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要李先生你能替我救出我那表妹，多少钱我都能出。”
　　李淮赶紧摇头，客气道：“您太客气了，这不是银子的问题，现在您是陈家的专职医生，其实，您可以直接向少爷开口，他会帮您的。”
　　医生叹息一声，坦白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虽然是陈家的医生，但是陈少爷从来没有来过医馆，也就是手下有个跌打损伤才来这里，再者就是为李先生的父亲治病，这已经是我的专职，说来也是惭愧，我到现在连陈少爷的面都没见过呢。”
　　李淮一听就明白了他的话，陈鹭是个眼界高的人，当初李淮推荐人的时候，陈鹭的本意也不是把大夫当自己的医生用，不重视也不足为奇。
　　“我想陈少爷能这么重视李先生的父亲，专程替他安排一个赤脚医生，李先生在陈少爷跟前想必说话也有些分量。”医生有求于人，说话能捧则捧。
　　可是李淮没飘飘然，他抿嘴，坦诚相对，“不瞒您说，最近我和少爷有些不愉快，这件事可能有些棘手。不过，大夫您放心，我一定尽力帮您，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爹的照顾。”
　　“哪里话，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也算是相互帮助。哈哈哈。”大夫拍拍李淮的肩膀，李淮看向窗外，看来他要找机会打破和陈鹭得僵局了。
　　夜已深，凌晨转钟，时钟嘀嗒嘀嗒的走着，李淮知道陈鹭今晚又要在宋帧那里彻夜狂欢了，于是他把走道的灯开着，准备早些睡觉，但是关门前才发现知行还没睡，他坐在楼梯那里，抱着腿不说话。
　　李淮慢慢的走到知行身边，摸摸他的头发，安慰道：“怎么还不睡觉？”
　　知行闷声道：“鹭鹭还没回来，我睡不着。”
　　李淮叹息一声，告诉他：“他有事在身，今晚会晚点回来，你早些睡，他回来要是看你还没睡，要发脾气了。”
　　“他是不是很忙啊。”知行呆呆的看着门口，“每天好晚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
　　李淮道：“他是怕打搅你。”
　　“不是的。”知行摇头，李淮走近他，才发现知行的眼睛有点红了。
　　李淮安慰道：“知行，听话，进屋去，这里凉气重，你要是病了少爷又要着急了。”
　　知行继续自言自语，“鹭鹭，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我闻得到。我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
　　李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只得无奈的坐到知行身边。
　　知行道：“我要乖乖的听话，吃饭，我怕惹鹭鹭不开心。”
　　李淮看着知行痴痴傻傻的表情，一时间也是五味陈杂。
　　“我要睡觉，早起早睡，我要等他回来，看着他进屋。”知行眨眨眼睛，虽然他的脸已经毁去了大半，没有以前精致的娃娃脸，但是李淮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和从前都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日子，李淮看着陈鹭和知行之间发生的事，也不好断言他们谁辜负了谁，只是陈鹭喜欢风花雪月，要想让他为谁收敛，恐怕太难。
　　顾兰君是个多厉害的女人，她都在陈鹭面前败下阵，何况这毁容又痴傻的知行，何德何能让陈鹭眷顾。
　　就在这时，外边的铁门有了响声，知行猛地从楼梯上起身，往下跑去，李淮赶紧跟上，喊道：“知行，小心～”
　　“鹭鹭！鹭鹭！”知行没有穿鞋的脚噗通噗通的踩在木楼梯上，当大门打开时，陈鹭还没进屋，笑声就已经传进来。
　　“我说你最近……”陈鹭和宋帧两人正是勾肩搭背，见着一脸高兴的知行，宋帧被那张脸吓的大叫一声，知行就那么呆呆的站在他们二人面前。
　　“这谁啊！！！脸怎么这么吓人，陈鹭，你诚心吓我的吧！”宋帧推开陈鹭，开始大发脾气。
　　陈鹭一边看呆滞的知行，一边看一脸嫌弃的宋帧，有些不悦的朝宋帧道：“哪有那么吓人，你别大惊小怪了。”
　　“我大惊小怪？换你推开门看见这张脸试试看！”宋帧指着知行，责骂道：“这人谁啊，大半夜在你屋子里没大没小的，你不打算管教管教，还来指责我了！”
　　知行后退了一步，陈鹭有些头疼，本来今晚喝酒谈事，兴致好了，和宋帧有办好事的念头，宋家人多才转战这里，可进屋成了这个场面，陈鹭板起脸来要指责知行，却没想到知行反手一个耳光扇到陈鹭脸上。
　　李淮当时就被这场面给吓愣了，站在他们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帧就更是愣的不知从何说起，心想这丑八怪胆子好大，连陈鹭都敢扇巴掌，这人谁啊。
　　陈鹭不可思议的摸着被知行打的脸颊，正要发脾气才发现知行哭了。
　　“唉。你……”陈鹭心里快奔溃，妈的，打我你还哭了。
　　知行哽咽道：“你是个大骗子！！！大骗子！！！”说罢，知行推开他们两个，往陈家外边跑了。
　　陈鹭哪里还有别的想法，马上跟着知行冲出去，边跑边喊：“回来！！你给我回来！！知行！！站住！”
　　知行边擦眼泪边骂着：“你就是个骗子，我要找哥哥，我要回家去。我要找哥哥。”
　　陈鹭从知行身后一把抓住知行的手，知行嚷嚷着要他滚，陈鹭气急，吼道：“妈的，你再说一句试试！你真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着！”
　　知行回头，又是一巴掌扇到陈鹭脸上，和刚才那个巴掌对称。
　　陈鹭吼道：“你疯了！干什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养着你，供着你，哄着你，你还要怎么样！”
　　“骗子！！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知行哭着咬陈鹭的手，掐他要他放手，但是陈鹭就不放，两个人僵持着。
　　陈鹭突然吼道：“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你还知道骗呢？你不傻了？不笨了！”
　　知行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眼泪。
　　陈鹭本想再发脾气，看到他可怜兮兮的发疯样子，陈鹭的火气一时间无处发泄。
　　“我……”陈鹭尴尬的开口。
　　“我讨厌你！”知行一字一句的说着，格外认真。
　　陈鹭一脸受不了的看他，“你行行好，别给我添乱了行吗，最近我很忙很烦，外边的事已经让我心情很不好，我不想回家还要费尽心思哄你，你懂吗？知行！”
　　“你说过喜欢我的。”知行哭着问道。
　　陈鹭侧过脸咬嘴唇，也不正面回应知行。
　　“你说过你喜欢我的。”知行继续问着。
　　陈鹭面对面看他，“所以你懂事一点，好好听话。”
　　知行摇头，不停的摇头。
　　“你喜欢我的，鹭鹭，我只要你一个人，我不要别人。”知行哽咽道：“我不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
　　“哪有？”陈鹭扶住哭的全身发抖的知行。
　　知行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陈鹭赶紧搂住他，知行哭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知行突然像是奔溃了一般靠在陈鹭怀里，“鹭鹭，你能不能只要我一个人。”
　　陈鹭抱着知行，自己也是慌张无措，听着知行说的话，他眉间更是拧成了一团。
　　“鹭鹭……”知行在床上睡的并不安稳，陈鹭坐在床边亲了亲他，笑道：“知行乖，好好休息。”
　　渐渐的，知行安静下来，陈鹭帮他盖好被子，直到知行彻底入睡，陈鹭才从屋子里出去。
　　李淮在屋外候着。
　　陈鹭也不看他，不爽快的问道：“你是不是对知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淮丝毫不退让，“为什么是我说的？”
　　陈鹭直接面对面质问，“除了你，这个屋子里还有谁可以接近知行，让他知道那么多事，除了你，还有谁需要教唆知行和我作对？”
　　“你觉得是我教唆知行？”李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少爷，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沈复，你恨我拆散你们，所以你故意让知行知道我在外边发生的一切！你明知道知行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却偏偏要和我作对！”陈鹭一步步逼近李淮。
　　“没必要！”李淮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和沈复的事，我不会转移到任何人身上。即便是少爷你，也不能控制知行的思想，他不是真的傻子，他也是有感情的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是不需要别人教唆的，他能够察觉谁爱他，也能感觉到谁在刻意远离他。少爷，你不能阻止知行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对爱情没有操控能力，他不像我们戴着面具，他演不出假戏来，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和我们不一样。”
　　陈鹭听了李淮的话，内心也是波涛汹涌，想起知行哭泣的事，陈鹭一阵心烦，他背过身，对李淮说道：“这几天是宋家内部夺权的日子，我和宋帧是相互在利用，其中的利害关系，会影响陈家的基业，你是不会明白我的立场！我需要宋帧的帮助。”
　　“在这件事之前，我不希望知行再做一些出格的事。你替我照顾好他，如果他有闪失，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陈鹭说完就下楼梯走人了。
　　李淮抹了一把脸，他神情有些呆滞，知行在他身后吹着泡泡，用皂融化出来的皂水，加上街上编制的小圆圈就能吹出泡泡。
　　陈鹭已经离开陈家三天，知行从那天早上醒来开始就再也没有提过陈鹭的名字，他当陈鹭是不存在的，每天自己自娱自乐，或者是和李淮玩游戏，而陈鹭了无音信。
　　李淮看报纸上写着，广州商会风起云涌，宋家利用大权不断的洗牌，内部也是争权夺利，其中几位少爷的斗争更是称为豪门厮杀。
　　陈鹭近来一直在商会活动，完全不让李淮参与，加上那一夜两人的争执，李淮有被陈鹭打入冷宫的嫌疑。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季节，广州也依旧是闷热的，投票完毕后，陈鹭以领先的票数获得商会一致认同，暂任广州商会的主席。
　　宋帧和他一起坐在下边，热烈的掌声是给他们两个的荣耀，宋帧笑的格外灿烂，他皮笑肉不笑得问陈鹭：“这次有这么大的胜利，是不是该和我好好庆祝一下，干爹这两天和上爻去了北平办事，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陈鹭抱臂看着台上，“六少一向忙，哪敢耽误你的时间，我家务繁忙，得回家好好打点几天。”
　　“哈哈哈，说的像是我不让你回家似的。陈鹭，哼，你可真够聪明的，过河就给我拆桥了。”宋帧整理自己的头发，慢条斯理的说着。
　　“哪里话，以后我们还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只是六少的入幕之宾也不缺一个陈鹭，何必让你扫兴。”陈鹭没心没肺的说着。
　　“行了吧。”宋帧看他一眼，“你想从我这儿脱身，简单，借你手下的杀手一用，如何？”
　　“做什么？”陈鹭关心的问道。
　　“杀一个人呗。”宋帧伸懒腰。
　　“谁。”
　　宋帧笑的犹如毒蛇，“宋家二少爷，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