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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无怨无悔 ...

  •   巨大的圆形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道路两旁的树梢上绑了许多五彩缤纷的醒目丝带,随风飘扬的丝带下,每个年轻的面孔上都洋溢着喜悦。偌大的广场被划分出了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的正中心,都站着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即使再喜形于色的学生,当他们靠近这些区域,都会下意识收敛一下脸上的表情,自动排成一条条有序的队列。

      一只葱白纤手轻搭在透明的水晶球上,顷刻之间,水晶球中的能量涌动了起来,缓缓幻化成一片鲜艳的红色,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抹红色之中竟还藏了一抹清浅的绿色。黑袍老者的眼神扫过少女胸前镌刻着姓名的铭牌,严肃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将手中温润的玉牌递给少女,“木清,a级潜力值,一名未来的炼药师,欢迎来到迦南学院。”

      周围不少人顿时惊呼出声,成为炼药师的条件极为苛刻,光是火木双灵根就已极难形成,更何况炼药师要求的还必须是火体之中夹杂一丝木气!放眼整个斗气大陆,能够成为炼药师的人几乎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但是此刻站在他们眼前的娉婷少女,不仅有着优秀的a级潜力值,而且竟然还具备了成为炼药师的条件,瞬间让无数人艳羡不已,甚至不少人还踌躇着,起了想要上前攀结之心。

      少女接过玉牌,礼貌地勾了勾唇角,尽管青涩稚嫩,但是一颦一笑之间已能让人猜想到她未来将会出落得多么明艳动人。参加完测试之后,木清便径直从人群的中央退了出来,纤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掌中的玉牌,依稀能够分辨出上面刻下的“黄阶一班”的字眼。

      黄阶一班已经是新生中最好的去处,木清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迦南学院在斗气大陆各地进行预招会时,招生导师就已夸赞过她的天赋,再加之她又满足了极为严苛的成为炼药师的条件,学院重视她、会把她安排去黄阶一班,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正小心地把玉牌收进怀中,木清一抬头,便对上了人群尽头处的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她怔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有三人在她身侧站定。一男两女,其中为首的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憨厚笑道:“同学,你也是新生对吧?刚才听那导师说你未来会成为炼药师,那可真是不得了,不知同学你被分到的是哪个班?”

      来者开门见山,倘若在平日,木清自然会不吝时间地与他们热络,毕竟她初来乍到,多结交一个朋友就是多一份力量。只是现在却不知为何,木清的心思全然法在了那双陌生的眼睛上,明明那双眼睛都已经移开了,木清又觉得它好像一直还在自己的眼前扑闪。她咬了咬牙,丢下一句“黄阶一班”之后,便径直向那双眼睛躲闪之处寻去。

      单薄的身影不断穿梭在人群之中,那三人见木清急匆匆要走,当即跟了上来。木清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却发现这条路的尽头空无一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惹人在意的眼睛。木清蹙了蹙眉,走到广场的边缘,石砖之外只剩下无边灌木树丛,头顶的树梢投下斑驳的日影,彩带在风中无声地飘摇。身后的男子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见到木清终于停下,他吐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哎,同学,你突然走这么快干嘛,我们也是黄阶一班的,交个朋友吧,我们以后还可以互相照应…”

      男子的话音还未落,就见到木清踩在广场边缘的石阶之上,白皙的纤手抚在粗糙的树干上,身形摇摇晃晃地从低矮的灌木丛上方探了进去,身后的男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正说到“我叫伍晨…”时,又尴尬地戛然而止了。

      木清一低头,便发现了藏在树干和灌木丛之后的娇小女孩。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已经被人发现,她呆愣愣地抬起了头,正好对上木清温柔似水的双眸,眨了眨乌黑圆润的大眼睛。女孩身穿一袭火红锦袍,衬得圆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红,就像个瓷娃娃一般,处处充满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木清伸出手,将女孩从草地上扶了起来,牵着她从灌木丛中缓缓走出,周围的人群看到广场之外的树林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小孩,纷纷吓了一跳。伍晨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再次和自己的两个女性同伴迎了上去,继续介绍道:“这两位分别是方琳和楚倩倩…”

      “知道了,”木清随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一直黏在她在灌木丛后边发现的小女孩身上,她弯下身子帮女孩拍开了衣袍上的草屑。除了抱着一柄木剑不肯放手之外,木清反复查看她身上有什么地方伤着了没有,小女孩竟也没有闪躲,只是用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木清。

      木清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觉得好笑地瞪了回去,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倒是让站在一旁备受冷落的伍晨三人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伍晨没想到木清这么着急要走就是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女孩,自己三人虽说不像木清那样,具备成为炼药师的天赋,但好歹也是同样拥有着a级潜力值的人,竟然就这样被木清和那女孩彻底无视了!他试探问道:“这,这个小女孩是你的妹妹吗?”

      “不是啊,”木清答道。

      “那可真是奇怪了,迦南学院里怎么会出现小孩子?我们还是一起将她送走吧,以免她的父母担心,”伍晨说。

      小女孩听到伍晨的话,又转过头来,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伍晨。只是她盯得分外用力,眉上拧成了一团,原本白嫩的小脸也变得皱巴巴的,落在伍晨的眼中,可爱倒没多少,只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连同伍晨身后的方琳和楚倩倩都被女孩盯得皱起了眉头,方琳更是心直口快地开口道:“喂,小孩,我们带你去找你父母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么盯着我们干嘛?”

      “就是,这恐怕是哪家偷偷溜出来玩的孩子吧,听到我们要带她找父母,竟然就用这样憎恶的目光盯着我们,就好像我们是她的仇人一样…”楚倩倩也附和着说。

      听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女孩眼中的光芒滞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慌乱,她抿了抿唇,闪躲地低下了头。木清却是在女孩的身旁蹲了下来,手轻轻地在女孩背后拍了拍,温声地对方琳和楚倩倩二人说:“她不是在讨厌你们”

      “那…那种眼神,如果不是讨厌,还能是什么呢?”方琳挑眉问道。

      木清笑了笑,却没再继续解释,她感觉到女孩紧绷的身体终于又放松了些许,于是朝女孩伸出一只手,等了一会儿后,才等到女孩的手搭上来,握在手中,软软糯糯的。木清对伍晨三人微微颔首,说:“三位同学的好意我心领了,就不劳烦你们了,我会亲自带她去找她的家人的。”

      伍晨见木清竟然执意要与那小女孩同行,几人间的气氛立马变得僵硬了起来,急忙出来打圆场:“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打扰木清同学了,日后在黄阶一班若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还是可以互相帮扶的。”

      待到伍晨三人离开,木清也牵着女孩一路向广场之外走去,脱离了密集围观的人群,她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女孩:“对了,我都不知道你父母在哪儿呢?还有,我叫木清,今年十三岁,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琥嘉,今年六岁了,”女孩抬头,眉眼严肃认真,像个小大人一样,嘴巴却因发音而嘟了起来,别有一番反差萌。见到木清是个好相处的温柔姐姐,她放下了在陌生环境中的警惕,小声地说:“刚才,我没有讨厌她们。”

      “是、是感激。”

      “爹爹说,要认真地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理解成那个样子。”

      “可是,我真的没有凶她们,我、我只是想说谢谢姐姐。”

      木清感觉得到琥嘉捏住自己的手愈发用力,她蹲下身子,视线与琥嘉持平,轻声笑了下,明亮得晃开了琥嘉心中的紧张,笑过之后,木清同样认真地注视着琥嘉,说:“你爹爹说得没错,我们要真诚、勇敢地表达自己心里的情绪,小嘉也做得很好,姐姐都感受到了。”

      察觉到琥嘉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木清也放下心来,继续道:“你的爹爹去哪儿了?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嗯!”琥嘉粉嫩的脸上展露了笑颜。

      ……

      “但是那一天,我牵着小嘉走遍了整个外院,也没能找到她的父亲,”木清低垂着眉眼,似是陷入到回忆之中,“幸好我遇到了认识小嘉的导师,才知道她原来是琥乾院长的孙女。”

      “当我把小嘉送回她家的时候,也碰到了正在处理事务的琥乾院长,院长见小嘉对我有些依恋,便拜托我帮忙照看小嘉。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里,院长和学院所忙之事就是和黑角域之间的那场争斗。”

      “小嘉的父亲在那天去了黑角域,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一连好几天,小嘉的父亲都没再回来过,小嘉也终于吵着要找父亲,我看着难过,偷偷去找了琥乾院长询问小嘉父亲的下落,琥乾院长这才跟我说,小嘉的父亲已经在那场战斗中牺牲了,学院中存留的他的本命玉牌也已破碎,但是,学院却始终没有搜寻到他的尸身。”

      到这里,木清便缄口没有再说下去。铁乌听得愤懑,没想到琥道一代天之骄子,却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甚至在他生命消散之后的日子里,躯体竟还被人利用起来做这等腌臜事!

      加列惜见木清神色异常疲惫,知道她回到萧门后几乎就未曾阖过眼,脸上被断剑所伤的血痕也没来得及清理。琥嘉也是,一路上都像失了魂一般,一回到萧门,就在置放着她父亲遗体的房间中再也没出来过。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担忧这件事,会成为木清心中难解的结。

      ……

      面对童真稚嫩的琥嘉,木清突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去询问琥乾院长,得到了一个无法启齿的真相。琥乾院长整日花着大把的时间去寻找儿子的下落,直接将孙女托付给了木清一个刚入学的新生,甚至还邀请木清在家里住了下来。

      为了转移琥嘉在这件事上的注意力,木清将视线放到了她最初和琥嘉见面时,对方怀中紧紧抱着的那把木剑上。询问之后,她才得知这原来是琥嘉的父亲送给琥嘉、督促她练剑的礼物。但是琥嘉却一直都不喜欢用剑,发现木清对剑很是好奇后,琥嘉反而将她父亲交给她的木剑和青罡剑谱一并送给了木清,反而整日央着木清练起了剑。

      再后来的某一天,琥嘉突然就不再追问父亲的事了,也让木清偷偷地松了口气。这件事一下子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块幕布,再也没有人主动地去揭开过。

      年纪稍长之后,再练木剑就不合适了,琥乾院长知道木清在练青罡剑法之后很是高兴,直接大手一挥,送了一柄钢剑给她。木清循着琥嘉父亲留下的青罡剑法,逐招逐式地在院落中挥动着手中锋利的钢剑,白雪洋洋洒洒地自她头顶飘落,落至剑锋处时,薄薄的雪花顷刻之间便被长剑一分为二。

      琥嘉端来了两杯热茶,坐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雪中人影干净利落的动作。在木清终于练出了剑法中所描述的“以剑随风”之象时,琥嘉甚至比她还要激动,整个人跳入地面的积雪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她跑来。木清怕伤着她,顺势就将长剑收入了剑鞘之中,下一秒,小小一只的琥嘉就扑进了她的怀中。

      那个时候真好,她的世界很小,每天放在心中的事情就那么几样,只要能见到小嘉,跟小嘉多呆一会儿,自己就会变得开心起来,什么烦恼都会自动忘掉。而现在…木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盛放的东西突然变得很多,当她回过神来时,关于小嘉的那一部分,沉甸甸的,都已经变得连她自己也难以捉摸。

      错杀了琥嘉的父亲,那个人也算是自己的恩师,愧疚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侵蚀着她的内心。一想到可能琥嘉会因此再也不想和她交往、甚至是交恶时,木清的心口便泛起了一阵阵更为强烈的痛楚。

      ……

      空荡荡的房间,只被几盏昏暗的烛火照亮,少女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仿佛一株松柏,从来就未曾动摇。黑角域从不置办棺椁,铁乌便替琥嘉寻来了一块木板,供她暂时只放父亲的遗体。木板上躺着的人的大半身形都隐在了黑暗中,他的面容是那么地遥远,却又那么地清晰,和女孩记忆中的样子渐渐开始重合。

      爹爹,从前你叫我罚跪的时候,我都是糊弄过去的,好像没有哪一次,我能有今天这么用心。琥嘉凝视着眼前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笑意,笑过之后,又觉得干巴巴的,有些酸涩。不过,今天之所以这么诚恳地跪在这里,是因为我是来忏悔的。

      对不起,我辜负了您和清姐姐对我的期望。

      你们都说,要认真、勇敢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情绪,可是后来的我,却变成了一个爱撒谎的人。

      我没有办法再跟清姐姐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明明以前的时候,只要能跟清姐姐呆在一起,我就能很开心很快乐,现在好不容易跟清姐姐在内院重逢,我却没办法再开心了。

      面对清姐姐的时候,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只是做朋友还不够,我还希望她的视线只停留在我的身上、她的世界只能容纳我一个人。

      很可笑对吧?她是内院中最受欢迎的长老,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只停留在我身边、属于我一个人呢?

      她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我却对她撒谎了,我说我没有不开心。因为我没办法把这些可怕的念头说出口。

      我不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了。

      思绪不断纷飞,一滴眼泪兀自从琥嘉的眼眶中坠落,在她的脸庞上划过一条刺痛热辣的弧线。

      但是,清姐姐也骗了我。

      她说过,只要我认真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别人便能将其领会、了解。

      分明就只有她一个人能够了解。

      琥嘉深知,木清离开外院、进入内院学习,是一个必然会来临的日子。那一天的天色很好,木清有些不舍,但是琥嘉知道,木清已经为了她,已经在外院多停留了几年,再待下去,对木清百害无利。

      说没有不舍都是假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琥嘉不得不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直至她也年岁已到,进入外院学习,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靠“真诚”便能存活。

      她是导师眼中的百年难遇的s级潜力值,是谄媚者眼中的院长之孙,是厌恶者眼中的妖女。爹爹和清姐姐教会了她“真诚”,却还没来得及教会她如何保护自己,就都已经离她而去。世间情绪的种类实在是太多、太复杂,等到她真正在其中走了一遭、尝尽酸甜苦辣之后,也几乎是摔得头破血流。

      原本真挚的心脏在现实面前被摔了个粉碎,为了止痛,她便不得不学会成长。原来,这个世界最简单的解题方式,就是收起自己的脆弱,用实力说话,届时,就算没有真诚,也能让周围人听懂自己的情绪,再也没人敢在她的面前说一个“不”字。

      只是,好不容易迎来的与清姐姐的重逢,她又要如何将自己的这一发现告诉清姐姐?又如何指摘清姐姐是“骗”了自己?

      明明只是因为除她以外,再也没有人能够读懂自己的情绪、再也没有人像她那般有耐心地关心自己。

      知道爹爹的死讯,甚至也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早一点。那日是在路上遇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姐姐的三个同学,他们姓什么叫什么、说了什么话,却已都不太记得了。

      大概是后来听到过的痛彻心扉的话语实在是太多,连那一茬都变得不太重要了。

      琥嘉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爹爹,是女儿不孝。爷爷不想让我伤心,家里至今都没给您开过什么祭奠的仪式,我也不想让清姐姐难过,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这样祭拜您。

      您应当不会怪我,从小我不想练剑的时候,也经常惹您生气,那时候该怪的该气的,你应该也都怪够了、气够了。

      相反,您应当感谢我,是我成功巴结上了清姐姐,让您的青罡剑法不至于断绝在我这里,连一代都传不下去。

      如果你认识她,也会对她满意的。

      时间流逝,脸上的泪痕也干得差不多了,琥嘉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眶,一直保持没变过的姿势也让肩膀变得酸痛了起来。铁乌给她腾出来的这个房间相当偏僻,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入夜之后极为安静。

      琥嘉从冰凉刺骨的地板上站起了身来,发麻的双膝尚还有些不适,待到恢复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拿起琥道手边的长剑——剑名为“巽”,当初和琥道一起下落不明了十一年,没想到竟是一直伴随在琥道的身边,跟了他一生。

      “嘎吱”一声,琥嘉推门而出,夜色凉如水,月光似是替大地罩了一层薄纱。琥嘉怔愣,只因一个身影伫立在寒风之中,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她小跑着迎了上去,手指搭在那人的身上,手指触碰到的衣袍几乎像是被深夜镀上了一层寒霜一般,琥嘉当即便蹙起了眉头,“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怎么没有一点声响?”

      木清的视线一点点凝于琥嘉身上,她摇了摇头。琥嘉这才注意到木清脸上一直未曾处理的伤口,那是她的断剑掉落时,从她的脸颊上划过的痕迹,此刻血液都已尽数凝在了白皙皮肤的表面,看得琥嘉一阵心疼。

      “你也是炼药师,应该有处理伤口的药液,下次要注意点,不要再这样了,”琥嘉按捺住自己想要贴近木清脸颊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

      “对不起,我…” 木清的神情难掩落寞,视线在琥嘉和她身后置放着琥道身躯的房间来回流转,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地虚弱。她刚一开口,就被琥嘉抬手捂住了嘴。琥嘉说:“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不关你的事,爹爹早就死了,只是身体被奸人利用,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完成了承诺,帮我找回了爹爹,我没有怪你,不要自责。”

      等到木清点点头之后,琥嘉才将手从她的唇前撤开,被她的视线盯得有些难耐,琥嘉敛了敛心神,转而将手中的“巽”递给木清,在她不解的眼神中,开口解释道:“你的剑已经断裂,不能再用了。这柄剑是我父亲生前所用,名为‘巽’,是难得的一把好剑。我不喜用剑,由你传习他的青罡剑法,他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的。现在我将这柄‘巽’一同给你,应当是它最好的归宿。只是如今‘巽’丢了剑鞘,不算完整,恐怕以后还需你自己去寻找合适的制鞘材料。”

      木清顺从地从琥嘉的手中将“巽”接下,在琥嘉松了口气时,她突然又被木清整个人拥入怀中。

      木清抱得很紧,两个人的身体毫无间隙,空气里的温度很低,身体的温度却透过软绵的布料彼此传递,逐渐升温。木清的脑袋就搭在琥嘉的耳侧,她听到木清说:“难道你不要我了么?”

      带着些鼻音,听起来很是可怜,琥嘉却叹了一声,她说:“我不要你是因为愧疚,出于补偿才继续呆在我的身边。”

      顿了一下之后,琥嘉像是鼓起了更大的勇气,继续说:“比起愧疚,我更不希望的是你把我当妹妹似的照顾。”

      “清姐姐,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只是单纯地把你当姐姐了。我要的已经不再是你陪在我的身边而已,我更想的是,如何占有你、独吞你。或许你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变态,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了,我无法再忍耐你的视线停留在别人身上,无法再忍耐你的温柔分给别人半分。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只要能给我一丝一毫你的真心,我都会甘之如饴,将其奉为我一生的信仰;有时候,我又会觉得,我必须得到你毫无保留的百分之百,才能于无边地狱中获得真正的救赎。”

      在木清极为震惊的目光中,琥嘉渐渐从木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的唇角含笑,却又像是带着悍然赴死的决心。她在想,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对木清诚实,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有些话,再不吐,可能就会落成永远的遗憾。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偏执的我,我能理解,因为我自己都不太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如果你要离开,那么就从现在开始,转身向后走去,不要回头,不要再给我留下任何的念想,亦不要让你的温柔成为反复在我心中研磨的刀口。”

      琥嘉将自己的手抽回,说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她突然觉得,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天,不是成长;和木清分别的那一天,不是成长;独自学会用骄纵保护自己的那一天,不是成长。好像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什么是成长。

      她还是选择对木清说了真话,不是一开始未涉人世的稚子天真无邪的真话,而是历经千帆之后,她依旧选择了对木清说真话。这一遭,走得倒也无怨无悔。

      琥嘉闭上了双眼,就在她即将接受现实之时,她却听到了木清说:“如果我说,我愿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你呢?”

      “如果我说,我怀着和你一样的心思呢?”

      “那么你,又是否愿意将你的整颗心都交给我?”

      在琥嘉错愕的视线中,木清双手横持长剑,单膝跪于地上,将其举过头顶,她的身形瞬间矮了琥嘉一大截,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闪亮。她抬头仰视琥嘉,继续道:“一柄‘巽’尚且需要剑鞘收存,一个我也需要收留之所。无关愧疚之心,无关照拂之情。”

      “不知琥嘉可否愿意,将木清这柄剑牢牢紧握在手中、抑或是收入鞘内也无所谓,全凭你想要做什么,只求你——赠漂泊无安的我,一处停靠港湾。”

      琥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低垂着头凝视木清的双眼,颤抖的手指轻抚在剑身之上,似乎连同声音也在颤抖:“你说的,可当真?”

      “以我之剑,入你之鞘,千真万确。”

      话音未落,木清收好长剑,便再次将琥嘉拥入怀中,最后一个字音没入琥嘉的耳际,仿佛从她的心里漫出一泓暖流,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这一次,琥嘉抬起了双手,绕过木清千丝万缕的柔顺秀发,搭在她的身上,然后逐渐用力收拢。

      只有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也真痛过、也真爱过。

      ……

      那一天,琥道抱着琥嘉来到外院新生测试的广场,只因为她说想要看看外面的热闹。

      琥嘉趴在琥道的肩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五彩斑斓的绸带挂在树梢上,广场上的人群熙来攘往,琥嘉就这么隔着万千绸带、万千人群,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站定的木清。

      琥道发现了琥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也注意到了木清的存在。他爽朗地笑了一声:“小嘉是喜欢那个姐姐吗?”

      像是被戳穿了什么小秘密,琥嘉有些害羞,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小嘉去学着跟那个姐姐交朋友好不好?”

      琥嘉扒着琥道的脖子,虽然没有再点头或者摇头,但是瞳孔中的光芒却是出卖了她的兴奋雀跃。

      琥道抱着琥嘉向木清走去,没走出几步,正好被另外一个学院的导师叫住了。他们说了一些琥嘉听不懂的话,琥道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琥嘉知道,这是琥道有公务要处理时的神情。一般这个时候,她就可以不用练剑了,琥道也会离开一段时间。

      琥道将琥嘉在路边的树下放了下来,将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那是一柄木剑,只是可惜,本来打算在今天最后的时候再送的,这样的话琥嘉就能多高兴一会儿。果然,他拿出木剑之后,琥嘉整个小脸便有些苦了,他笑着揉了揉琥嘉的头,“爹爹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小嘉收好爹爹的礼物,不要乱走,在这里等着爹爹回来好不好?”

      琥嘉抱着木剑,认真地点了点头。

      安分也就在琥道离开后持续了五分钟,琥嘉对那个姐姐产生了好奇,又怕跟丢了她,一路小跑到隐秘的灌木丛后,偷偷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对上了木清的视线。

      直到木清突然向她走来。

      直到木清突然从灌木丛上方探出半个身子,阳光从木清的身后洒下,星星点点地落在琥嘉的周围。

      直到木清朝她伸出了手,将她从乱糟糟的草地上牵了起来。

      那一天,对她最重要的人永远地离开了她的生命。

      那一天,对她最重要的人却又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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