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宝》微蕈

1、第 1 章

　　传言有一古剑，为张鸦九所铸，无名，江湖以为至宝。前朝有幸见之者，作诗一首传于后世：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景和十九年，惊蛰，衡城机关阁
　　吴算在花厅中踱着方步，时而捋长髯，时而高声叹息。明明一身仙谪之态，却被眼中不时划过的精光生生坏了气质。如今至宝出世，天下竞逐，传闻“得无名者得江山”，坐拥天下，美人在怀可是为每个血气男儿所渴慕的。这吴老爷子虽年事渐高，却也雄心不减，忽然得知这至宝在四大高手身上，顿觉无望。思量半日，吴算叫来梅角儿，商议策略。这梅角儿本名疏影，长住落梅居，是衡城名角。九岁进梨园，先生触得他有一根端正的骨，又嗓音清丽，容貌出尘，正是个唱旦角儿的料，便带在身边培养，故其从小到大识人无数，城府颇深。这边梅角儿一曲唱罢，只刚歇息，便听得小厮来唤。他也不急，安安稳稳的对着铜镜卸了妆容，又抿了抿胭脂，这才缓缓站起来。一张芙蓉玉面，一袭绛红长衣，走走行行间已是千回百转，风姿绰约。见过吴算，自是先客套一番，才入了正题。两人在武学造诣上皆是中高手，苦于不能正面匹敌，便设计了四大高手，令其两败俱伤，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后约定春分过一日的子时，待胜者闭关调养时同去取剑，二人这才放下心来。梅角儿腰身一软，向吴算盈盈一拜，告辞离去。
　　景和十九年，春分，衡城郊外。
　　但见地上三个躺着一个立着，立着的那个已是遍体鳞伤，精疲力竭。只是他手上还攥着一把宝剑，虽满身是伤，却未见丝毫痛楚之态，反而面露狂喜之色。未待细查宝剑的纹理，突然从东西两边各窜出一个面蒙黑巾的人。一人潇洒出尘，一人婀娜风流，正是吴算与梅角儿。两人同时出手，势如闪电，速若疾风，一个抢到了剑鞘一个抢到了剑身。对拆了两招后，二人均是一怔，各自奔逃而去。
　　一炷香后，梅角儿坐在落梅居，翘着兰花儿指，蹙着眉尖看向宝剑，只见那银白锃亮的剑刃周身泛着寒气，梅角儿看了心生欢喜，拿在手里挽了个腕花，剑光如电划破长空，真真是“漫漫蔽日白”。只是宝剑没了剑鞘，空留着寒光凌冽的刃，倒也可惜了去。那边吴算也在打着主意，捉摸着找个机会把宝剑完完全全的握在手里。于是次日，落梅居前有一算珠，机关阁中有一梅花镖，两人都闭口不言宝剑一事，只约在衡城郊外的茶馆里叙旧。
　　次日早，梅吴二人如期而至。吴算从宽袖中取出一玉雕茶壶，二龙戏珠柄，精巧富丽。他一边斟茶一边对梅角儿说：“多时不见梅老友，心中自是想念的紧。今日依约而来，特意带了岭南名茶洞顶毛尖，想必梅老友定是会买老朽几分薄面吧？”梅角儿唇角微勾，眼波流转间便有了几分计较。彼时再抬头，已是笑意满靥，顾盼生姿：“吴爷所言极是。许久不见，疏影心中可是常惦念着吴爷，今日相逢又怎会拂了吴爷的意呢？只是疏影饮茶时喜食薄荷，每每只觉腹中清爽，口舌生香，不知今日....”话且未完，吴算已闻言而起，似是早有打算。他出门问小厮要了薄荷叶，向杯中各放两片。碧绿的薄荷叶在澄澈的茶水中打着旋，深深浅浅，青青绿绿煞是好看，两人双手托茶盏，却也不急着饮下。吴算用杯盖磨着杯沿，一圈又一圈的轻轻磕着茶杯，如鸣佩环，清脆悦耳。梅角儿更是悠闲自得，左手轻托杯盏，微微摇晃，细密清香的烟气缓缓升出，笼在他的面容之上，更有万般风情。不知过了几时，两人手头动作均是一顿，吴算微微点头，梅角儿轻抬茶盏妩媚一笑，具是一躬身，这才抬头饮尽茶水。梅角儿缓缓从包袱中取出宝剑，反手一挥，一缕长发悄然落于刃上，雪白的剑刃映着长发丝丝分明。他吐气如兰，抬眼望着对面的吴算，开口道："宝剑虽利，却易伤人。疏影胆小，无心独吞至宝，只想要那剑鞘上的美玉，这般小家子气的物什想必吴爷一定不予吝啬。”吴算眼中有青色暗芒划过，从袖中拿出一华美剑鞘，细细抚弄其鎏银纹理，指尖反复描绘那美玉的轮廓，似是在下定决心。而后同时抬头，梅角儿将剑身向前一递，正巧划入吴算手中的剑鞘里。两人同时握紧手中宝剑，却也不急着打，只是相对而望。清风卷起竹帘，摔在墙上劈啪作响，梅角望着吴算，媚态横生，只是眼中带着丝丝怜悯与嘲讽，仿佛在看一将死蝼蚁。吴算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浮出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吴算正欲张口，忽觉五脏六腑搅作一团，疼痛难忍，他猛地看向梅角儿，原本平静的看不出情绪的脸狰狞可怖：“毒，怎么会.......我输了。”说完便直挺挺得倒在桌上。梅角儿嘴角微弯，如暗夜优昙，倾国倾城，只是笑容还未待舒展，却猛然僵在脸上，嘴角流下一丝黑血，再没了动静。
　　如血残阳刺透紫金色的晚霞，和着归鸿的悲鸣飘摇而来。那小厮见天色已晚，二位客官还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便推门询问。方进门却见二人早已气绝身亡多时。小厮惊叫，正欲报官。忽见二人合握着一把宝剑，宝剑的剑鞘上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翡翠，绿莹莹的宝石映着月光，更是碧波荡漾分外妖娆。小厮环顾四周后，用剑将宝石撬下。他将剑随意扔在角落，手攥着宝石，心中暗忖：不知这宝石能典当多少银两，再不济也够我此生衣食无忧了吧。小厮边想边走，俞走俞快，走到门口却猛地顿住脚步，再回头时已是一脸诡秘笑容。他细细地在茶馆周围浇上油，而后点燃火折子扔向茶馆的茅草顶，眼看火势熊熊而起，这才快步离去了。
　　二更已过，四周一片漆黑静谧。忽见衡城郊外野火肆意，夜空亮如白昼。不知是谁大叫一声“走水啦”，唤醒了安静恬适的城。每家每户的灯笼接连亮起，城中阑珊的灯火与郊外野火遥遥呼应。人们议论纷纷，官兵们也急忙出城救火。烈火在干草中燃烧，不时爆出噼啪火星，房屋于梁柱被烧断时坍塌在地。火焰妖异的舞动，融化了空气，使之一片模糊。无名宝剑剑刃通红，发出奇异的嗡鸣，似是在埋怨被遗忘于废墟之下的悲惨境遇。终是度了日夜无数，火势消退，雪白的剑刃边长出了春草晶莹的芽儿，精致的剑鞘上裹满了泥土，给初生的虫蛇安了家。绿草做了旧年的新坟，往事莫要再忆起。
　　景和十九年，清明，衡城郊外。
　　王孙贵族纷纷出城踏青，胭脂罗裳，玉带金摇，好不热闹。或唏嘘春分刚过二日衡城外火势之凶猛；或感叹“野火烧不尽”的碧草真是应了“春风吹又生”的诗句；或自失在这美景中，忘却人世浮沉；更有一纨绔子弟为这绿野作词一首，云：青芜映春，应是天上好景。绝世至宝，尽是人间缪谈。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