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民国二十四》简兮V

3、第二章

　　陆衍平在毕勋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好在凌晨的街道上并没有人，租界里的太太小姐们哪个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
　　他每每路过顾承渠的寓所都要抬头张望一下，看着那昏黄的灯光黯淡的透过窗户照射出来，清冷的月光与之交相辉映。多少陆衍平内心里滋生出些挥不去的愁思。
　　陆衍平到底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大了。
　　他今天就不应该仗着顾承渠不会杀自己来找他报仇，不应该看见他正在解衬衫扣子睡觉就失去理智，不该在完事之后又故意惹他发火。也许这样，才能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最最不应该的是，掏出枪又对他手下留情。
　　沪中党务调查处的顾承渠顾组长是出了名的，想要接近不是谁都能有这个机会的。
　　看见窗子里的灯火熄了，黑洞洞的窗口就像刚才的枪口一样对着自己，又像张开了无声的大口嘲笑着自己。陆衍平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不会杀你，你能忠于职守，凭什么他顾承渠不可以？还有，你凭什么说顾承渠不老实，你自己就他娘的是个伪君子！
　　陆衍平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出毕勋路。
　　走出法租界，外滩边的场景可是大大不同了。两三点了还是有黄包车停在百乐门大饭店舞厅门口等着舞女小姐先生们，红绿的灯光不停的闪烁，和从门口出来的浓妆艳抹的女人们脸上的妆颜色倒是相近。
　　陆衍平没有停留，绕过百乐门，华懋饭店，沿着东路拐进一个小巷子。确认了身后没有人跟踪，陆衍平迅速拿出钥匙开了其中一间屋舍的木门，再紧紧地关上。
　　屋子阁楼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方聿清端坐在沙发上，一个齐耳短发的女人，俏丽又不失小巧和清秀，典型的江南女人，只是眉眼却不似那么温柔，稍带着些凌厉。
　　“干嘛点着灯。太明显。”陆衍平顺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关了灯。
　　这里是中共地下党情报处二组处，方聿清同志和卓文同志受上级指示在这里假扮夫妻，掩人耳目。陆衍平考虑到天晚了不方便回陆家，干脆来这里呆上一晚上。
　　“卓文说你出去了。”方聿清不回答他的话，径直说道。
　　“是。”陆衍平走过来准备坐到沙发上。
　　屁股还没挨到沙发，就听见方聿清说：“找顾承渠吗。”
　　陆衍平顿了顿，还是坐了下去，“是。”
　　方聿清听到他的回答立马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
　　“聿清！”陆衍平连忙站起身来喊住她。
　　方聿清开门的手顿了顿，继而又下定决心似的扭开把手开了门。
　　“方聿清！”这回陆衍平连名带姓地喊住她，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关上了门。
　　黑暗中，他这才看见方聿清的眼里噙满了泪，大大的眼睛里水汽模糊一片，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陆衍平看着也不免有些心疼，将人拉在怀里抱住。
　　“你这又是做什么？”方聿清将头靠在陆衍平的肩膀上，泪水洇湿一片。
　　“对不起。”陆衍平将头靠着她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该和我说对不起，你该和那些死去的弟兄们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陆衍平只能重复这一句，他知道他亏欠这个女人最多。他们从小认识，青梅竹马，直到他上了黄埔军校才分开，但方聿清还心心念念等着他回来。知道第三年学期刚开始自己的父亲猝然离世，家产被叔父席卷一空，家中只剩寡母，她方聿清还是一心一意地帮着照料母亲。他赶回来时，母亲还精神奕奕。直到他入了党，受过先进思想熏陶的方聿清二话不说也跟着入党，陪他革命。母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照顾好聿清。
　　可是他干了些什么？军校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听见顾承渠调职上海与他偷偷见面！哪一场，哪一幕不让这个脆弱的女人受到伤害。
　　所幸她已经慢慢坚强起来了。
　　方聿清靠着陆衍平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现在抱着我都让我觉得恶心。”
　　陆衍平身子一僵，慢慢松开了方聿清。
　　方聿清向后退了两步，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陆衍平我们分手吧，卓文待我很好。”
　　陆衍平难以置信地看着方聿清，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方聿清对他的感情，认为她对自己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失去了的东西才想起来珍惜，陆衍平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想试图挽回这段感情，伸出了手却再也没有回应，没有人再能在对岸拉自己一把。这时候，他眼前忽然浮现了顾承渠的脸。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祝你们幸福。”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回答，方聿清强忍的眼泪又再一次滑落，她笑着说：“谢谢。”
　　“还是朋友？”
　　这句话无疑对正在煎熬的方聿清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是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她感到心寒，甚至是，耻辱。她不能忍受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居然还不如一个男人，一个丧尽天良的特务。
　　强颜欢笑，她说：“还是朋友。”
　　听到这话陆衍平微微松了一口气，拿起门边的外套转身开门说道：“那我不打扰了。”
　　方聿清很想听到他挽留的话，也许他再说一次对不起她就可以原谅他。
　　但是陆衍平没有，而是选择了退出。
　　应该是，选择了，他。
　　方聿清笑了笑，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