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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蔷薇之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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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但是A市每日新闻的编辑部里依然是忙个不停。业务上的竞争和同业间的压力让每日新闻这昔日的第一居安思危,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加班加点,唯恐一个分心就会被拉下舆论制造的神坛。
“阿文!快把刚刚整理出来的新闻整合一下,马上就要确定选题了!”
“主任,你看哪一篇选材比较好?‘八旬老太碰瓷,敲诈小青年三万’,还是‘老和庄惊现乞丐产业链,数十幼童栖身’?”
“喂喂,这是一篇假新闻啊,XX记者的责编,你出来一下!”
“重大新闻,重大新闻!刚刚在十三街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夫妻被残杀啊!我们的记者已经发回稿子了,本地性、轰动性、头版头条啊!大家说说,怎么做才能来做好它?”
最后的这条消息传来的时候,喧闹的编辑部里不由得顿了顿。
“哇,这个不错诶!”
“恩,这个素材非常好!现场还有别家的记者么?”
“根据线人发回的情报,还有都市风评的记者在现场!”
“他们报社肯定也会选用这个题材的,要是不挖出点新鲜的就没吸引力了。来,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有什么好的想法!我宣布,谁要做好这一期的选题啊,这个月的薪水翻番!”
在利益的驱使下,原本就喧嚣的编辑站里更是沸反盈天。
“老大,我觉得做个综合新闻就不错!多方面、全角度地来报道,我马上做出一个PPT来!“
“综合新闻不好做!这是一条突发性新闻,不一定有充分的材料,写得不好就没有吸引力了!我觉得还是重点做好后续报道,精炼简洁读者才有兴趣!”
“还是做一个大题材吧!把这次的新闻作为导火索,把近年来我市发生的凶杀事件做一个集锦,一定能够吸引读者的眼球!”
“还是要有深度才行!单纯的娱乐不符合我们报社的主旨!”
“要好好把握来之不易的热点,充分体现新闻的价值才对得起好不容易出现的新闻!”
… …
小小的编辑部里喧闹非凡。提出想法,又被否定,再提,再斟酌,再思索,残酷的竞争在小小的编辑部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成就了这个社会大熔炉中一个完美的缩影。
“还是让我来做这条新闻吧。”
冷不防响起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愣。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出现在门口的人,大大的包裹,挑着单反,一脸的不恭与戏虐。
“哎呀,是瘦果啊,你可算是回来了。”编辑部主任看到来人高兴地走上前,“怎么,你有什么好主意啊?”
“主意当然有了。”瘦果笑道,“包你满意。”
“不是包我满意,是包读者满意。”虽然嘴上这么说,主任还是高兴地拍了拍瘦果的肩,“哎呀,我知道你呀,脑子转得比谁都快,那就你来做吧!话说回来,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刚发生的事,都没走到编辑部,你就已经知晓地一清二楚了!”
瘦果也不多言,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了主任,“渚镇涉黑组织的一手材料、犯罪斗殴的证据实录,都在这里了,有些可是连警察都没有的绝密材料呢。”
“哎呀,这可真是…”
瘦果没理会主任的赞扬,只说了一句“准备提案”便抽身离去,任那些“丰功伟绩”留给主任在同事面前发挥。瘦果就像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表现得毫不在意。
瘦果离开编辑部后,坐电梯来到了B1层的停车场,开门启动了点火器。然而他刚要踩下油门,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车窗前:“ 你能做到的吧。”
瘦果微微一怔。
“蔡兄,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被人看到了你可就麻烦了啊。”
“有麻烦的怕是你吧。”来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江小弟,你这个媒体人可不要忘了,你刚刚犯下的可是包庇杀人犯的罪名啊。”
瘦果并未回语。他抬头看了看来人的神情,一脸戏虐,恰如自己站在编辑部主任面前时候的样子,瘦果笑了笑。
“我说蔡兄啊,我们之间何必搞得这么僵?你我是互相合作的朋友嘛,你委托我的我自然能做到。不过蔡兄答应我的,不知蔡兄是否也做得到呢?”
“哼,真够厚颜无耻的。”来人换上了一副嫌恶的神情,“我答应你,只要你把那件事抖出来,你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你要的简直轻而易举,人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届时能取代你的主任的,自然是业绩显著的你了。”
“蔡兄,你说话永远都是那么直接啊。”瘦果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为了制造噱头,也没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吧?”瘦果努了努嘴,“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十三街发生的事。”
“怎么,你们做新闻的,还会怕影响太大?“来人又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你们不是巴不得天下大乱么?不过,原因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么?那个把我变成这副样子的人在进牢狱前,有过一个相好,不过那个相好很久以前就失踪了。好巧不巧今天在十三街碰到的那对夫妻,正好是那个相好的父母。你知道吧,人有时候难免就会触景生情。倒是听说她还有个妹妹,哪天要是碰到了…”
“都杀了她父母了,你就放过那个女孩了吧。”瘦果笑了笑,“如果知道你是去取人性命,当时我就不会让你下车了。”
“哦?”那人冷笑着,“怎么,此时此刻想要做个好人了?”
“好人谈不上,只是我也好巧不巧,你口中下一个要报复的那个妹妹,正巧是我的同学。”瘦果顿了顿,“蔡兄,我同学的父母在我的眼前眼睁睁地被杀死了,而杀人的人还是从我车上走下来的人。要是被别人知道,我真的很不好做人呐。”
“那我杀了她不是简单了事?你我都轻松快活?”
瘦果顿了顿。
“但我也难得会想做回好人。”
“哦?这可真少见。”
来人抬了抬头,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横贯半边脸庞。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留她一命也无妨。”
来人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脚步的回音渐渐消失在了空旷的停车场里。瘦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长出了口气。瘦果坐在座椅上,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地有些发抖。
随后,他调整了呼吸,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掏出来了手机。
“喂,是W市的陈编么?欸,我是A市每日新闻的编辑,汪远啊… 哎,对,麻烦你帮我转一份留言给徐编吧,对,时尚部的杂志编辑,徐鑫。麻烦你帮我转告她一声,她家里出事了…”
转眼间毕业已经三年。三年的时间,袁闳游历于世界各地,用手中的摄影器材拍下了一组又一组精绝的照片。相比起冬青用文字来记录世界,袁闳认为照片能够更加直观地来表现。当然,两者各有长短,并没有绝对统一的口径。
说起冬青,袁闳就感到非常的遗憾。当袁闳听说了陈琳死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当时他人还在巴基斯坦拍摄一组战地照片。虽然工作一结束袁闳立马就赶回了冬青居住的城市,但是从那已经偏瘫的陈云导师那里,袁闳还是听说了冬青已经离开这座城市的消息。
“对他来说这里太伤感。”陈云说道。袁闳点了点头,他理解冬青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他唯一的遗憾,是自己没能在好友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地出现,这让他愧疚不已。
“他认为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陈云转了个身,“不必太担心冬青的事,他自己会处理。”
袁闳点点头,然后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陈云,心中万分感慨。陈云一生峥嵘,从军队退伍前最高军衔曾是少将,满满的荣誉挂满了屋子西侧半面的墙。他退役以后,在老战友开办的学校里做新闻导师,教到第三届的时候正好赶上自己女儿陈琳的那一届,包括冬青、袁闳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是陈云的学生。
“老师当心!”电光火石间袁闳扶稳了陈云向□□斜的轮椅,陈云拼命抓着一侧的扶手,那斑斑的淤青让袁闳知道这不是陈云第一次面临摔倒的危情。
“麻烦你了。唉,从医院回来就中风了。”陈云说着,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然而他颤抖的手总是拿不住杯子,袁闳看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把茶杯递到了陈云的面前:“老师,我喂你喝吧。”
“放下!”孰料陈云一声暴喝:“我还没老到要被人喂食端尿的地步!否则我的准女婿会那样草率地离开?!”
袁闳尴尬地笑了笑,把茶水又放回到了茶几上。冬青是否真的放心陈云离去还真该另当别论,要是这个倔老头倔强起来在冬青面前逞能也不是不可能。袁闳微微叹息。
“真是抱歉了,老师。”
陈云没有说话,也不再去拿杯子。陈云的思绪有些神往,他喃喃道:“袁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身体状况确实很差,但我是军人,我的自尊还是放不下。你如果不介意还是陪我聊会天吧。这些天我呆在家里,和护工有聊了些,但还是有很多话积在心里。你如果愿意听我说的话,就坐下来吧。”
袁闳点了点头,抽开椅子坐了下来。
陈云摇晃着轮椅,来到了窗前。他顿了会儿,说道:“其实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心里一直都有一个遗憾。这个遗憾就是直到琳儿死了我都没告诉她关于她一直问我的她的母亲的事。我没有勇气告诉琳儿,她的母亲早就死了。早在爰爰生下琳儿后她就打碎了我带给她的鸡汤,把碎片插进了自己的胸腔里。当时我还在外面跟医生谈孩子的问题,然而进来以后我却看到…”
袁闳看着陈云背过脸去,心中有些不忍。就算是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老军人,生离死别的滋味必定还是痛可入骨的。
“爰爰虽然死了,但琳儿还是无辜的。后来我四处奔波,请求所有人都不要告诉琳儿真相。她也几经询问我,但我始终讳莫如深。后来她或许是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来问我这个问题,而是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陈云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斗殴打架,离家出走,高考失利。每一次我要打她,她就会跟我说,‘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好的人,凭什么打她的女儿’。每一次我都没办法打下手去,因为我知道琳儿是认为爰爰抛弃了我们。那些时日我长年在外执行公务,聚少离多。长期的独处让琳儿会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只是她越这样想我就越难过,我越难过我就越不能放纵她不管,我越管她她就多恨我一分,那段日子,真是一种煎熬。”
袁闳静静听着,心情不由沉重。他能明白这些事,但他没有办法去干涉一件他无能为力的事。他听这个老人静静地述说就像是在代替陈琳听他述说那些她已经不可能再听到而陈云想要告诉她的事。袁闳觉得自己扮演着一个往生者的角色。
“老师,请你不要再自责了。陈琳最后的死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病发…”说到这袁闳也讳莫如深。虽然只是听说,但那能逼疯以沉稳著称的冬青的场面,袁闳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说起琳儿的病,也该转入正题了。”陈云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琳儿的病想必你们都听她讲起过。琳儿得的是遗传病,要追究琳儿最早是何时开始发病的话恐怕还是她在上高中的那段时间。那是有一天她跟我说,‘爸爸,我要养一株蔷薇’。那时候我很高兴,因为她终于肯开口跟我说话了。我马上给她弄来了一株开得正鲜艳的蔷薇花,谁料她皱着眉头跟我说,‘爸爸,不是这种蔷薇,我要的是食肉的蔷薇’。那时候我还纳闷,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食肉的蔷薇。后来琳儿时常会掐自己的皮肤,掐地乌黑青紫的,非常触目惊心,这时我才领悟到,琳儿恐怕是像爰爰一样得了某种病。”
看到陈云脸上痛苦的表情,袁闳知道之后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后来我带琳儿到医院去做检查,最终拿到报告单时还是让那份忐忑彻底跌入了谷底。‘拟人格分裂重叠综合征’,和爰爰当初的病名毫无二致。只是爰爰当时到了后期还有间歇性的精神错乱,这种综合征反而表现地不明显,这也直接导致了我对琳儿病情的错误估计,直到她把自己害死,我才… ”
袁闳本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陈云,然而张了张嘴,却发现其实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是陈云,他没有经历两次生离死别的感受。任何的安慰都是浅薄的,陈云要的不是开解,他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过去和缅怀,他已经一无所有。袁闳深深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他止住了嘴,等陈云继续说下去。
“这种综合征说通俗点,就是人格分裂,只是它的对象不是人而是没有智慧的东西。”陈云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怪异,“琳儿的幻觉对象是蔷薇。她以前总是喃喃身上有很多讨厌的刺,所以她把自己掐得乌青黑紫的时候,都说是在拔刺。”陈云顿了顿,仰头长叹了一声,“也许你觉得我很蠢,也很可悲。琳儿升入大学以后,变得更加叛逆。我是她大学里的老师,可我管束不了她。我能管理一支军队,是因为军队里都是军人。但琳儿的身上始终飘荡着爰爰的影子,这是我无法跨越的事,所以我一次次选择视而不见甚至包庇她的举止。但后来,琳儿突然就正常了。了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琳儿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做冬青。”
袁闳一愣。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陈云直言不讳,“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所在,虽然不善交际,但观点很明确。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他能够改变琳儿的原因,后来又做了多方打听,我才终于明白到冬青是一个怎样的人。”
袁闳直起了身子,对自己好朋友的事他也有了浓厚的兴趣。
“我所了解到的冬青遭受到的苦难比谁都要多。冬青出生在老和庄,如你所知,是现在快要沦落为乞丐村的地方。他那已经过世的父亲曾是当地的一个痞子,在和他的母亲结婚后,他把家暴、酗酒、游手好闲每一项都尝试了个遍,而她的母亲把气出在他的身上。或许对他而言,他就从来没有留下过关于温情的印象。”
袁闳有些震惊。他从来没有留意过冬青的身世,更不曾听冬青说起过。他欣赏冬青,却从未了解过那些或许是冬青记忆中不可提及之事,尤其是现在听的陈云说的那些冬青被封锁在记忆深空、不可向外人道来的刑房凶具。
“所以,我后来也在想,冬青自身特殊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他独特的个人气质,而这份气质是足够吸引琳儿的必备条件。虽然我不明白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是如何积极地面对生活,但是他能把那份积极融入到生活中去,一定是遇到了十分温柔的人。”
陈云顿了顿,“但发展到后来,两人的惺惺相惜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忧虑过琳儿的病情,但我也很快就被两人深厚的情谊所感染了,一度迷惑过自己那张报告就从未出现过,琳儿就能这样好好地生活下去。甚至在琳儿提出毕业后要嫁给冬青时,我也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所以我现在一直愧疚于自己要对琳儿的死负责,如果当时不那么轻率,或许如今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
袁闳沉默了好久。
“老师,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很多事情都出乎我的意外,但是有一点我相信的是您没有必要对陈琳的死负责。真要如您所说,那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对陈琳负责,因为我们都介入过陈琳的生命之中,我们都看到过陈琳发病,但我们最后都眼睁睁地看着陈琳在我们的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
陈云深深地看了眼袁闳,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袁闳,谢谢你。其实今天的这些话我不仅是讲给你听的,我也是在讲给自己听。”陈云说道,“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撒手人寰。我说给自己听,就像是看见陈琳坐在我的面前,和我说些有趣的事。我不希望我满怀悲伤地离世。袁闳,你该知道,我们都是靠信仰在支撑我们的生命。当物是人非的时候,信仰就是那点滴的回忆,是驻存于人心的感动。我老了,我不想麻烦冬青。只是为人父母总是希望不会麻烦充满朝气的你们,我这么说,也或许是在自以为替冬青承担他那份难言的悲伤。”
袁闳点了点头。超越人事的情感,确实只能寄托于自我的信仰。每一件平凡的事物背后都藏着十分深刻的故事,细细品味就能感悟到那短暂而又无限的一生。就像冬青选择文字,袁闳选择摄影一样,都是自我的信念,是对自身所活着的当下的意义的诠释。
在那之后袁闳和陈云又聊了一些琐事,包括在校园时候的生活,包括这些年来彼此的经历,包括冬青,包括陈琳,也包括他们自己。人是在交际中慢慢地融入到他人的生命中去,一颦一蹙,一个眨眼,一个微笑,都能带来内心的狂澜和悸动,爱情如此,友情亦是。
后来袁闳帮助陈云整理了陈琳的遗物,在整理中他发现了一本笔记本。他翻了几页,就把它放在了一边,丝毫没有留意到在缝隙中还夹带的一页纸。那是一个曾在陈琳的梦中出现的画面,她把它写了下来,不知为何,只是在梦回之余,匆匆记录下来的清晰的片段。
“往生之歌,奉死之名;血色蔷薇,刺骨寒冰。主宰爱与恨的蔷薇皇后曾做出这样的预言:蔷薇花开的人呐,双手必沾满鲜血;鲜血触及的人呐,蔷薇自留在心间。荆棘和花瓣的荣耀为了爱与守护的见证,爱之相生成恨终将迎来幡然醒悟的牺牲。那被鲜血浇灌的蔷薇之花,奋力盛放熏醉人世的芬芳;心头的怨恨变成尖刺环绕,在熄灭的爱情中孤傲生长。爱人于轮回彼岸祈愿往生者之歌唱,凄凉月光映照蔷薇花瓣有如流泪光。奉死之人化做养料替爱人挡下灾祸,蔷薇盛开时来赠予你所深爱的皇后…”
今天A市的大街小巷都被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震惊了。在十三街有一对夫妻在街头被涉黑组织残忍杀害,这在出了名的繁华之都是一件非常骇人听闻的事。一时间舆论风向都开始担忧起自己的人身安全,坊间的大妈也开始了她们碎碎念的功力:
“哎呀呀,我们的身边竟然有这么凶残的事啊,这日子还怎么过得安担呦。”
“就是个说啦,那对夫妻我还认识哩,人挺好的,大女儿前几年离家出走了,小女儿毕业刚不久,老天爷真当是不长眼嘞。”
“诶,你们有看了相关报道了没啊?原来江大当初也发生过杀人事情诶!”
“是哦,真是骇人听闻啊,原来当初发生的不是意外的火灾,是谋杀啊!”
“当初还骗了我们所有人,啧啧啧啧… ”
袁闳全然不顾坊间人们的七嘴八舌,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报纸的相关报道上。这篇报道是十三街事件的相关新闻,虽然报道的是几年前的事,但是热度丝毫不亚于这次的十三街。在这件陈年往事中,撰写者写道,当初江大发生的火灾并不是官方回应的宿管员操作不当导致一人烧死、几人失踪的悲剧,而是一场谋杀。凶手蓄意纵火毁尸灭迹,但却被有心者蓄意掩盖真相。这篇报道明确提及了杀人犯的名字,好事者查证,正是关押在本市监狱里的一位无期徒刑的重刑犯。他的犯罪录上明确写着,过失杀人,但除此之外却没有更为详细的资料。当年也没有透露任何的风声,一切仿佛都是在背地里悄悄地进行。江大这所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流大学一下子处于风口浪尖,也刺激着广大群众们的神经:
“不是说当年烧死了人是意外嘛,现在又说的是人为的了,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嘛!”
“我女儿还在江大读书的,哎呦好可怕啊,我还是让她转校算了…”
“司法公正呢?警察为什么要隐瞒!还有学校!请给我们广大群众一个说法!”
… …
外界吵得纷纷扬扬,每日新闻的编辑部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瘦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厌其烦地接听着铃响不绝的电话。
“请去调查当时在场的学生、公安以及学校,我会对我说的话负责的…”
“部长您好…对对,我就是当时的见证者之一,我保证事件是真实的… 是的,当时是有一股势力掩盖了真相,我本着新闻真实的原则把它说了出来…”
“您好,…”
“先生!您不能进去!”
瘦果办公间的大门毫无征兆地被人狠狠地推开了,瘦果撂下了电话,有些惊愕地看着破门而进的人。
“袁闳… ”
话落的同时伴随着茶几破碎的声音。瘦果只觉得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上。嘴角处传来了火辣辣地疼,瘦果啐了一口血水,无名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江编,我去报警吧… ”
“不碍事。只是一些私事,老王,你先出去吧。”但瘦果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袁闳,不久前还听说你在巴基斯坦,图片报道还获了奖,没想到今天就在这里见到了你,真是让我感到高兴。”
“为什么要报道那桩事?”袁闳没理会瘦果的寒暄,恶狠狠盯着瘦果的眼睛就差能喷出火来,“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瘦果绕过了袁闳的问题,扶起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也知道,一旦报道出来早晚你们一定会来责问我。但是袁闳,我有苦衷。”
“你的苦衷就是为了制造噱头,不惜把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事情再度提及,让现在还活着的人肝肠寸断!”袁闳单刀直入,从某种程度上,又或许是怒不可遏。
“袁闳,我现在确实没有和你争辩的资本。”瘦果摊开了手,表情显得相当无奈,“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袁闳,有一件事我本不该告诉你,因为作为新闻工作者或者说是作为一名职业媒体人,这有些违背道德。但是你既然来了,虽然难以启齿,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但我希望无论你接下来听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既然关乎你的道德,那就不要告诉我!袁闳毫不客气地责问,“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对你自己犯下的错误进行谴责和声明,把影响降到最低!”
“不,我要告诉你!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剩下的人只有你和我了!冬青走了,其他人也不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袁闳盯着瘦果,“不要妄图用花言巧语来糊弄我,我不吃这套!”
“我知道你不吃这套,所以我告诉你的是货真价值的信息!”瘦果眯起了眼,像是陷入了某种缅怀,“三年前,我们可还是一个团队的啊!你,我,徐鑫,良美,冬青,金睿。唉,真是如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啊…”
“希望你买了医疗保险。” 袁闳已经失去了耐心。还是一个团队的时候袁闳知道的瘦果就爱故弄玄虚,袁闳一直以来都非常反感他的做法,没想到毕业这么久了瘦果还是一点没变。袁闳上前揪住了瘦果的领子,瘦果有些惊恐地脱口而出:“是徐鑫!”
“什么?”袁闳一时没明白瘦果的意思。但是想了想,有一种解释让他的眼神倏然一凛。
“也许你已经想到了,袁闳。很遗憾的说,那对被杀的父母,是徐鑫的父母。”瘦果严肃的语气让袁闳的身体冷了下来。等到瘦果把话说完的时候,袁闳感到周围的空气都陡然冷了一截,甚至于在某一个瞬间血液都是凝固了。
“少来骗我!”袁闳一把抓起了瘦果的领子,顺势就把他推翻在地。无数的影像在脑海中闪现,因为震惊袁闳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百感交集的他无法再保持平时的镇定了。
“所以我说… 你要保持冷静… 这个事实… 不是那么容易… 被接受的… ”瘦果使劲抵抗着袁闳压在他胸口的手掌。袁闳体形魁梧,而瘦果身形瘦小,一时之间他吃不消袁闳这强有力的按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在真的,而不是骗我离开的砝码!”袁闳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了解瘦果的为人的。作为新闻从业者的瘦果比谁都敬业也比谁都老道,真实性的原则牢牢地刻在了瘦果的骨子里,只是这样的真相让袁闳实在是无法接受。
“你… 只是… 不能说服自己… 罢了… ”瘦果拼命去掰袁闳的手。他明白袁闳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了,只是一时之间还无法缓过来,但是像现在这样被他抓着,瘦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相当的危险。
“快… 快放手啊… ”瘦果涨红了脸,拼尽全力摁下了茶几下面的紧急按钮。在外面的执勤保安听到了呼叫警铃,打开门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在一瞬间就控制住了近乎失狂的袁闳。
“呼… 哈… ”瘦果接连换了好几口气,一双目光恨恨地盯着袁闳。一个袁闳就够难对付了,人员到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瘦果暗自思忖着,头脑在惊慌中反而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缓了一会儿,瘦果对袁闳说道:“这件事,徐鑫也已经知道了。她在W市。以她的性格,听到这种消息她一下子是缓不过来的。你去找她吧。”
听到徐鑫,袁闳似乎又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抬头看了看瘦果,虽然有千言万语,但在这一刻他保持了奇怪的沉默。
“她撑不住的。要是冬青在的话还好,但是冬青受到了那样的打击,估计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疗伤。”瘦果点了一支烟,吐出了一口烟圈,“我做的事我不需要解释。袁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真相的。我能做的就是告诉你徐鑫的现状。袁闳,你要学会把握不可多得的机会,你想想,往往一个人脆弱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人会是谁,那他就会是谁。”瘦果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袁闳。
袁闳没有说话。良久,他猛然发力挣开了保安的束缚。瘦果挥手制止了冲上前来的保安,袁闳却嫌恶地看了瘦果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瘦果也不理会,任由袁闳这样大闹了一场后离开。他转身来到落地窗前,新闻大厦的楼底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有闻讯赶来的上级领导,也有行业内找寻亮点的同僚。瘦果站在落地窗前,对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负手而立,嘴角的伤扯痛了他的神经,他无比怨毒地揉了揉那被袁闳打伤的伤口,良久,嘴角上又挂上了一丝诡谲的冷笑。
夜幕清冷,大街上亮起了绚丽的霓虹。人心深处的欲望引导着这个世界,引导着人们的分工和秩序。只是一旦欲望的闸门失控,欲望的洪水就会像关了灯的黑暗汹涌袭来,建立的一切会在瞬间被吞噬干净。
也正如此,命运从一开始就给每个人的心中放置了一杆天平。一旦光明与黑暗的平衡被打破,就会有其他的人介入到生命之中,关于爱与恨、关于掠夺与付出、关于守护和掠夺。而那流下的鲜血,那无声的泪水,那低咏的咒言,交织而成的便是那名为曾经的故事,在记忆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每一次翻阅,都无异于是一场泪的洗礼。
而上帝要告诉世人的,只不过是等到泪流成海,驾舟而西,哂笑那些不可逾越的终将烟消云散,存留下来的,只是栖息于广袤大地的、微不足道的蜉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