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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回 ...

  •   晨雾初散,宁远城东的大海之滨,两艘并不大的沧海船旌旗招展地泊在海边,海浪一叠又一叠地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
      “弘儿,你初来乍道,许多军务还不是很熟悉,千万不要逞能冲动。”谢尚政语重心长地叮嘱,“水师之重不亚于骑兵,所以,你不要轻视怠慢。”
      “孩儿记住了!”谢弘点点头,“父亲放心吧!”
      “嗯。上了岛要好好听汪翥将军的安排,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谢尚政惟恐不够似的又是一大套儿。
      “父亲,孩儿记住了,您就不用再说了!”谢弘打断道,“船要开了!孩儿先走了!”
      “好好照顾自己,听见没有?”谢尚政冲着儿子跑上沧海船的背影大声叫道。
      “知道了!”谢弘跃上甲板,转身冲他摆摆手,“父亲,您回去吧!”
      父子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相互都化为了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在了彼此的视野里。谢弘回过身,走到船头,迎着海风,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淡淡咸味,沉浸在幼年南海岸边的生活回忆里,想着挖小贝壳,想着堆沙堡和小伙伴“打仗”。想到这里,内心为之一震,那时的无有生死的假打,此时却已经是真的生死考验了。正当他要振臂亢奋地为他的未来高呼时,却发现身侧的船舷边,一个呕吐不止的身影,于是疾步走了过去。
      “哎!你晕船怎么还能当水军啊?”他从袖中掏出手巾递去,“给!”
      “谢……谢谢……”那人一脸苍白地回过身,看见他却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是你?”他宛若见了鬼一般。
      “叫……叫什么……”绎儿强撑着船舷站定,“我……我要不是不想回……回广宁……才不会上……上船……呕——”
      “哈哈哈……”谢弘看着她的狼狈大笑不止。
      “笑笑……笑什么……”绎儿恨不能在他幸灾乐祸的可恶笑脸上扎上一百个窟窿,可是,现实是,她连抬手揍他的力气都没有,至多是狠狠地以眼杀人。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倒想问你一句,”谢弘变本加厉地嘲讽,“大嫂啊,您有几个月身孕啦?船上风浪大,小心别动了胎气!”
      “你……”绎儿七窍生烟,欲要发作,胃里却不识时务的一阵翻腾,“呕……”
      “哈哈!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谢弘好容易逮到个绝好的机会以牙还牙,怎么会错过,“报应啊!报应……”
      “混蛋!”绎儿忍无可忍挣扎着挥拳打去,却脚一软栽倒下去。
      “哎……”谢弘忙去扶她,“不用多礼啊!”
      “谁要你猫哭耗子!”绎儿甩脱他的手。
      一个大浪迎头打来,船身禁不住颠簸得厉害,绎儿强充的英雄就此成了狗熊,晕头转向地仿若稀泥烂醉。
      谢弘一笑,伸出手:“来!抓着我!”
      绎儿不服气地死不示弱瞠视着他。
      “快点!站都站不稳,怎么报仇啊?”谢弘笑得灿烂,“快点!过时不候啊!”
      绎儿将信将疑地伸手抓住了他有力的臂膀,勉强站定,却又视一浪打来,脚下一踉跄,倒在谢弘身上。
      “原来你这么不济啊!”谢弘耳语笑道。
      “你少笑我!等上了岸!我让你死得难看!”绎儿此时除了落个嘴狠,却不得不依附着他方能站定,“你个死南蛮!”
      “我是南蛮,你是北夷……唔!看起来正好一对儿啊?”谢弘不正经地调侃。
      “你……气死我了……”绎儿面对这种“寡廉鲜耻”的人,真是欲哭无泪。
      好容易船终于靠了岸,刚刚下了跳板,便迎上来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好不热闹。
      “汪将军,你可回来了!”几位将领迎上前来。
      “大家都还好吧?”汪翥寒暄。
      “好得很!督师呢?他老人家好么?”
      “好!”
      “这位是……”一个将领指着谢弘道。
      “哦!差点忘了,这位是宁远派来的新任水军游击谢弘将军。”汪翥拉过谢弘一 一为他介绍,“这位是林将军……王将军……”
      绎儿站在不远处,一脸未恢复的惨白。
      谢弘一番寒暄后回头叫她:“傻站着干吗?过来啊!”
      “这位是……”人群里一阵骚动。
      “这位是祖大寿总兵的侄千金祖泽汐。”谢弘拉过懵懵懂懂的绎儿介绍。
      “原来是关宁铁骑的少主啊!”
      “果然是气宇轩昂啊!”
      “这一身男装却也不乏英气啊!”
      绎儿哪里听得清那么些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脑子里嗡嗡的模糊。
      “谢弘初来,还望诸位前辈多加教导。至于祖姑娘,她不过是来看热闹的,待几天就走。”谢弘解释道。
      “谁说的?”绎儿大声叫道,“他成心赶我走!怕我抢他的风头!我才不走呢!”
      一语震八方,所有人全都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她和谢弘。
      “你……存心跟我铆上了是吧?”谢弘压低声音。
      绎儿得意洋洋的瞟了他一眼,心中暗爽之极。
      汪翥到底是老将,连忙应变:“大家都别愣着了,先回水寨再说吧!”
      “对啊!对啊!”这才有人附和。
      “来!走啊!”
      “走吧!”谢弘暗里推了绎儿一把。
      绎儿踉跄了一下,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待到眼睛再次睁开时,面前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渔家少女,见到绎儿醒了绽出一笑:“祖姑娘,你好点没有?还晕么?”
      “你是谁?我……我在哪儿?”绎儿强撑着爬起来。
      “你叫我林湘吧!林翔凤将军是我哥哥。你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刚上了海船晕得厉害是正常的,时间一长就好了。”渔家少女舀了一勺粥递了来,“喝点粥吧!你的胃里空空的,难受得很。”
      “谢谢你,姐姐。”绎儿感激的一笑,抿了一口粥,“水军平时不操练么?怎么这么安静?”
      “哪里啊!我们这是在村里,水寨在海边呢!”林湘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绎儿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得去水寨……”
      “你一上船就晕,怎么能去水寨?”
      “我不去水寨就会被送回广宁,我才不要呢!”绎儿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就是不想在广宁被管束才溜出来的!”
      “啊!你是溜出来的?”林湘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可不喜欢天天被锁在楼上做女红!”绎儿穿好靴子,闪身出了门。
      已是深秋时节了,海风吹到身上,不觉得便又了几分淡淡的寒意,绎儿裹紧了秋衣,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了水寨门口。
      “站住!什么人?”寨门口的卫兵横枪挡住了她。
      “我是宁远来的!”绎儿通告。
      “有军文吗?”
      “我是跟谢弘将军一起来的!”
      “我们只认军文,不认人。”一个卫兵道,“军机重地,姑娘还是离远点好!”
      “那好!你帮我请谢弘将军出来,我有事!”绎儿退了一步求其次。
      “请稍候!”
      绎儿脱了靴子,光了脚在沙滩上踢腾着浪花,顽皮的像个孩子。
      谢弘远远地拎着靴子也光着脚跑了来,气喘吁吁:“怎么了?我们正在开会呢!”
      “我没军文,进不了水寨,你带我进去吧!”绎儿第一次向他示弱。
      “水寨里到处都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混在里面,在外的名声也不好听。况且,军法不容女子入营,连歌妓都不可以有。你回宁远还能借着关宁铁骑的声威赖着不走,可这水师中你可就没理由了。”谢弘此时的冷静全然又是另外一种味道,“没有军文,我也无法带你进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宁远?”绎儿不甘心地咬着下嘴唇。
      “回宁远找个正当的理由。要么,就回你的绣楼做闺阁千金。”谢弘轻蔑一笑,“你终究是个女人,适应不了男人的活法,纵是你再努力,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儿家。”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女人不比男人差!”绎儿似是被他的言词惹恼了,“我这就回宁远!”
      “我派人送你!”谢弘再后面叫道。
      “不用了!我自己跟渔船走!”绎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之后,已经清楚地看见了宁远的海岸了,船却迟迟没有靠岸。绎儿强撑着回头问船家:“船家,为什么还不靠岸?”
      “姑娘没看见么?”船家一伸手指向不远的近海处海雾中的庞然黑影,“听说新造的船舰,正要往桃花岛演练。所以为了防止金的细作探察,过往的渔船都不让靠近!”
      “水师不是在觉华岛嘛!为什么不到觉华岛演练啊?”绎儿盱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徐徐移动的舰队。
      “这个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闹得清啊!听说这些舰很厉害,每艘上面都有大炮呢!”船家应道。
      “大炮?红夷大炮也搬得上去?”绎儿的舌头打了结,吃吃啊啊,“那……那么重,放一门上去不把舰压垮了?”
      “这个谁晓得……啊!可以靠岸了!”船家兀自忙去了。
      绎儿从搭着的跳板跳到岸上,脚踩着厚实的地面,顿时舒了口气,看起来没有比大地更安全的处所了。她整了整衣裳,刚一抬眼,便看见祖泽润领了一队人马匆匆而过,忙不迭手舞足蹈的大叫:“泽润哥哥!哥——”
      祖泽润勒缰驻马,应声回头,目光扫过拥挤下船的人群,却迟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哥——这里啊!”绎儿一个纵身跳到祖泽润面前,“是我!”
      “你个祸头子!死哪儿去了?”祖泽润抬手照着绎儿的后脑勺上轻轻一巴掌。
      “我去了趟觉华岛嘛!”绎儿摸摸后脑勺,一副受了重击似的委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就猜你不会回广宁!你哪有那么乖!”祖泽润拿她没辙。
      绎儿无辜的一笑,将手伸了去:“那!”
      “干吗?”
      “带我回营啊!”绎儿一仰头,理所当然的架势。
      “忙着呢!自个儿回去领罚吧!”祖泽润一策马飞驰而去。
      “哼!”绎儿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径自往城中去了。
      前脚方进得督师府,还没进议事厅,便听见袁崇焕火冒三丈的呵斥:“你以为本部院拖了些日子没解决,就是放过你了!你好大的胆子!欠饷四个月,逼得巡抚上吊自杀,你们好本事啊!”
      “兵部、户部不拨饷银,这让末将也没有办法啊!”一个中军抖抖嗦嗦。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闹兵变,逼巡抚上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军法!”袁崇焕喝道,“你别以为本部院不晓得你的底细!你贪没了多少军饷,难道还要等本部院告诉你么?”
      “督师,末将冤枉啊!冤枉!”中军痛哭流涕的大呼冤枉。
      “冤枉?”袁崇焕虎得站了起来,抄手将案上的一摞证词砸到他的脸上,“你自己看!看本部院是不是无中生有的平白冤枉你!”
      “元素……”谢尚政在一旁做着笔录,见他怒火中烧的,怕他的蛮子脾气又上来,忙示意他冷静。
      “你以为你隔着州府置地存银子就神鬼莫知了!天真!幼稚!”袁崇焕缓了口气坐下来,“本部院送你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如果还不明白,就去问问阎王爷!来人!推出去!斩!”
      “督师——督师饶命啊!饶命啊——”
      绎儿生生地看着一个活人就这么被拖了出去,吓得绎儿闭了好一会儿眼睛不敢睁开,才将要睁开,却又被袁崇焕的一声高喝吓了一哆嗦:“左良玉,你怎么说!”
      “卑职知罪……当时缺粮断饷已经四个月了,造反的人又多。卑职实在不敢以身犯众怒,所以只好领着弟兄们……”
      “不敢?一个‘不敢’就可以推卸责任吗?”
      “卑职不识得几个字,只能将欠饷之事口头上报给巡抚大人,可是巡抚大人上了报,也未见回音。”左良玉解释道,“若论失职之罪,卑职和巡抚大人都脱不了干系!督师若要处治,干脆也让卑职上吊算了!”言讫,低下头等着袁崇焕一通责骂。
      出人意料的是,议事厅里竟寂静异常。
      袁崇焕的神情陡然间复杂了好多,沉吟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既已上报给了巡抚,你也不算失职了。可是,兵变之时,你未能制止,毕巡抚自杀一事,你的罪责也不小。若论军法,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故此免去一死,贬庶为民,革职不用。”
      “谢督师不杀之恩!谢督师不杀之恩!…… ”左良玉喜出望外。
      “行了!你下去吧!”袁崇焕挥手示意。
      “是!”左良玉行了一礼,起身退了出去。
      “袁伯伯……”绎儿怯怯地贴着门边进了议事厅,看见祖大寿火大的眼神,声音也变了调儿,“大……大伯……”
      “你还知道回来!”祖大寿吼道,“家法是不是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跪下!”
      绎儿当真跪了下来:“好了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真后悔当时答应你满叔叔教你武功,结果弄出这么个祸头子!”祖大寿数落道,“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你奶奶把你的脚狠狠的缠上,让你寸步难移!”
      “现在缠也不迟啊!不就是大了点嘛!”绎儿晓得在袁崇焕面前,祖大寿投鼠忌器,动不了手,所以欲发放肆的嬉皮笑脸。
      “你……”祖大寿语噎。
      “大伯!好了!别生气了!”绎儿见好就收,忙爬起来,又是捶背又是端茶,“您消消火!绎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真是被你气死了!”祖大寿接过茶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绎儿得了逞,调皮的笑得甜甜,于是又转过身冲袁崇焕笑道:“袁伯伯,您不会也打我板子吧?”
      “怎么不打?犯了错误就该打!”袁崇焕抓起案上的戒尺,故作严肃,“来!手拿来!”
      “好唻!”绎儿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歪着头笑道,“打几下呀?”
      “你说呢?”
      “打一下!就一下,好不好?”绎儿眼巴巴的讨价还价。
      “那就——先打一下!”
      绎儿眼疾手快,在戒尺落下来的一瞬,倏得收回了手,戒尺打在了桌案上:“咱们说好的,只打一下,不论打到没有!”
      “这个小祸头子!”袁崇焕爱怜的骂道。
      正在这里,游击曹文诏匆匆进了议事厅:“督师,刚从锦州来的加急件!”说罢,递上来一封烙了红漆的信笺。
      袁崇焕忙接了来,一边拆一边问道:“什么事?辫子军偷袭?”
      “不是!听说是锦州兵变!”曹文诏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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