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误余生》沧海凉

1、001

　　不愧是S市出名的销金窟，这里的设施一应俱全，泳池的水质也是极好的。任何人看到，都想要下去畅游一番。
　　但这任何人，不包括林晨。
　　如若不是楚墨的要求，林晨只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踏足这里，更不会站在十米高的跳水台上，瑟瑟发抖。
　　“跳下去，我就签字。”
　　死死咬着泛白的下唇，林晨强压下看到深水而头晕目眩的不适感，把手伸进了衣衫口袋里，不动声色地按下按钮，低头朝翘腿坐于泳池边长椅上的楚墨确认：“是不是只要我从这里跳下去一次，你就会在合约上签字？”
　　“不是一次，而是十次。”楚墨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喝光杯中的血色红酒，语气凉薄，“林晨，做错事的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林楚只听到楚墨低沉绵长的声音，宛若来自深深地狱的狞笑召唤：“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做任何事，那么跳下去！怎么，有胆子推我下水，没勇气为合约往下跳了？”
　　几年的职场生涯，已经让林晨练就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冷静说话的本事。
　　“是我多虑了。”此刻，她甚至佩服自己还能笑着应答：“楚总在业内向来有说话算话的美名，答应了签字必然会签。这水，我跳。”
　　楚家是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历史上也不乏出现权倾朝野的人物，涉猎甚广。据说战乱时期某位家主为护妻儿安康，弃政从商，举家移居海外。时至今日，已在境外商场闯出一片天地的楚家，仍与军政两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楚家大少楚墨，自接任楚家家主之位后，更是将楚家推向一个新的辉煌高度，如今更是将事业由海外扩展到国内。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何要为难她这么一个普通的女人。
　　灯下的水面反射着细碎的光芒，林晨看不清楚墨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楚墨冰冷的目光和着冰冷的水光，像极了噬人的猛兽，刺疼了她的眼睛，寒了她的心。
　　为什么偏偏是她狼狈地活了下来？
　　明明做错了事的人是她林晨，而不是那个开朗张扬的女孩！
　　而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如今却要亲手将推回无边的地狱里！
　　她不过是三年前为了解了楚墨的困境，才会在宴会中用错了方法，把他给推进了水里。
　　推楚墨下水是她存了小心思，可林晨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宴会结束的一年后，在同样冰冷的水中，害死了然然。
　　是不是，她当年若不曾疯狂迷恋楚墨，就不会认识然然，更不会害死了屡次帮她的然然？
　　闭着眼纵身往泳池急速跳落，林晨也没能想明白。
　　骤然的失重，心底好像突然空了一大块，找不回来。呼呼的风声划过她的耳膜后，整个人重重地砸进了深水区。
　　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了林晨的耳鼻。林晨张口想要呼吸，汹涌的水流顺势灌进她的口中，呛得她整个人难受不已。林晨狼狈地想要够到池底，窒息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想要站直身体把头伸出水面呼吸。
　　对了，这是深水区，就算她的个子足够高挑，也还是远远不够在这深度站直身体，探出脑袋呼吸的。
　　也许，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会是她的解脱。
　　“楚墨，你……”
　　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涌进口中的除了水还是水，隔绝一切声音。
　　林晨颓然地垂下了手，放弃了挣扎，艰难地在水中睁开眼睛，模糊地望着距离她越来越远的水面，眼底一片悲凉。
　　扭曲的水面，她快要看不清楚楚墨此刻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流露出一点点，对她的担心？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岸上的人影并没有动静。这泳池中的水还是那样不留死角地包裹着她，让她无力挣扎。
　　这一幕何其相似。
　　冰凉的水中好安静，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
　　眼前越发的模糊，林晨的耳际好像又听到了然然张狂的笑声，还有她最后说的话：“林晨你记着！就算我梁珮然身死，也会看着你怎么和楚墨走下去，又如何在业内辉煌。”
　　她是为了什么去找的楚墨？
　　不，她不能死！
　　林晨忽然想起那一张张因熬夜而疲惫的脸庞，忽而剧烈地在水中挣扎着游向岸边。
　　她的背后还有拼命努力设计的团队，她甘愿这样被楚墨折磨，不就是不想让团队的心血努力白费。
　　近了，更近了。
　　林晨拼命地向泳池边伸出手，死死地扣住岸边的瓷砖，哗地越出水面，半趴在岸边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嗽出来了。
　　楚墨冷眼走到岸边，俯视着头发在滴水，脸上的淡妆因在水中浸泡挣扎而模糊不堪的林晨，险恶地说着：“还有九次。我的时间宝贵，只给你半个小时，现在，你还有二十二分钟。”
　　简直就像是恶魔，十九分钟跳九次水，换了别人也未必能做到，更别提林晨心中还有心理阴影。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气质风华绝代，继而喜欢上了他的？
　　用手背抹去了眼睫毛上的水珠，林晨脸上原本为了找楚氏代表谈判而化的得体妆容，花得比叫花子还难看。
　　苛刻的条件，满身的狼狈，林晨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
　　余下的理智提醒着林晨不能破口大骂，这个人决定着公司合约的成败，只能狠狠磨牙道：“楚墨，记着你说的话，半小时内我跳完这十次水，你就会在合约上签字。”
　　“收起你的那点小把戏。录音笔你能带进来，不代表你就能完好地带出去。”
　　楚墨语出惊人，林晨惊呆了。
　　001
　　眼前的楚墨与三年前在舞会上犀利直视伪装过后的她重合，高高在上，睥睨之间早已将她的一切看透。
　　林晨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已经足够谨慎，却原来在楚墨的眼里，不过都是小孩子家家的把戏，不值一提。
　　扣着岸边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林晨的心底一片冰凉，那合约，怕是没希望了……她在楚墨眼里，只怕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逗着好玩。
　　“你还有十九分钟。”楚墨转身踱回长椅坐下，继续翻看放在桌上的文件：“跳，就采用你的设计；不在时间内跳完，盛城将面临天价赔偿金。据我所知，‘盛城’的资金链并不够牢固。”
　　“楚墨，你不要欺人太甚。”林晨眉间一跳，被楚墨冷冷的眼光扫过，只得咬牙吞声应下，“我跳。我会按时跳完。”
　　一次，两次，三次……林晨颤抖着双腿爬上十米高台，机械地重复着跳水的动作。
　　她既然活了下来，就不会输。
　　她的命，是踏着另一个人的命，活下来的。
　　楚墨撑头看着跳水动作不怎么规范的林晨，满身狼狈疼痛仍倔强着赶时间跳水的背影，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点在白纸上的一行黑字下，漆黑如墨的眼里深沉无底。
　　林晨，你甘心了吗？
　　冰冷的池水一次又一次地漫过耳际，淹没她全身。
　　时值仲秋，天气已开始转凉，水温还不具备刺骨的寒意，可泡久了，也还是能刺激得林晨的神经对水温麻木。
　　若这冷水麻木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情感。兴许她会很乐意为了保住“盛城”与楚氏的合作项目去跳水，而不是沉沦在有关楚墨和然然的记忆里，苦苦挣扎。
　　狼狈地从水中爬到岸上，林晨随手抹开遮挡视线的水珠，抬头看着由始至终都是一脸淡漠的男人：“楚墨，我已经按照约定，完成了十次跳水，也请你遵守约定在合约上签字为好。”
　　林晨的语气里，隐隐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又有着一丝无可奈何。
　　形式比人强。毕竟，是她有求于他，盛城与楚氏的广告合作项目能否顺利进行下去，决定权落在楚墨的手里。
　　公平吗？
　　不公平。
　　林晨所任职的公司——盛城，这几年在行内的名声虽大，到底还是在国内，比不得背景深厚的跨国集团楚氏。
　　优秀的广告公司并不只有盛城。就算毁约，楚氏仍然可以轻易地从众多期待合作的公司中挑一个出来合作。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为了不让盛城的资金链断在她的手上，林晨只能咬牙答应楚墨耍人的条件。
　　“林小姐，泡在水里的滋味如何？”楚墨合起手中的文件夹，觉得林晨此时被水湿透衣裳、妆容模糊地狼狈模样很是碍眼。
　　文件夹重重地砸在玻璃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和着楚墨冷硬的语调：“回去，明日会有人到盛城洽谈继续合作的事宜。”
　　“多谢楚总，我方会安排好……”
　　楚墨毫不客气地截断林晨公式化的话，直接下逐客令：“回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大概是在水里泡久了，林晨觉得自己的眼角在发涩。
　　林晨，你已经不是抱有小女生幻想的年纪了，还在期待些什么？
　　或许等下离开楚墨以后，她要去药房买支眼药水滋润下受伤的眼睛。
　　林晨深深地看了楚墨好一会儿，终究是没能从楚墨的脸上看出任何一丝有用的信息。失望地挽起岸边干爽的高跟鞋，挺直着背脊，不发一言地转身赤脚出了大门。
　　林晨知道此次前来会备受楚墨刁难，却不曾想过会是这般折磨人的手法。
　　来的时候明艳动人，走的时候狼狈不堪。全身上下，只剩下林晨手里的高跟鞋是干爽洁净的，其他地方哪里还有半分职场丽人的影子。
　　S市的销金窟到底是地处繁华的地带，走不了多远，林晨便看到了好几家卖衣服的时装店。
　　林晨朝着虚影的自己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条件再怎样艰苦，日子还是要过的。哀怨地过日子，心情会糟糕。她还是喜欢多笑笑，至少心情会好上许多。
　　无视营业员惊异揣测的目光，推开玻璃门进去，林晨一眼相中了一套靛蓝素雅的裙装，看了看价格，倒也还能接受：“就这套吧，不需要包装起来，刷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