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识人林家录》佐鼬为难

4、第四章

　　在林如海离府的这两日，尚且年少的林暄担当起了家主的角色，黄历上十七是个好日子适宜远行，遂与黛玉初定了此日启程，再修书一封送与林如海请他定夺。
　　荣国府遣人的速度之快令林如海一惊，却仅是非常短暂的。林如海心思缜密，所幸小小的插曲对整体布局并未造成什么影响，他原筹划着等料理完了公事再与黛玉细说，不消失策了。
　　瞧着一脸倦容的老管家火烧火燎地来送信，林如海携他入座，请他吃了几杯茶水，又叹道：“吾心宽慰呐，暄儿与玉儿长大了不少！”
　　老管家笑道：“老爷日理万机，此事关系了北方重镇的的军需与边防，国事与家事孰重？大将军那边可日日盼着老爷您的好消息呢！”
　　老管家的识大体令他颇为受用，但此时此刻从他所下榻的酒楼窗口往外探去，瘦西湖一带的游船灯舫，灯火璀璨，一夜逍遥黄金窟的奢靡之像却令他无比苦涩。
　　林如海抚了几把美髯，叙道：“去年北方闹了饥荒，延延续续到了今春，百姓民不聊生，贵族花天酒地，何人知晓此凶年恶岁，路人食不果腹？镇边城内将士都缩衣简食将米粥让与父老小儿，难为大将军宅心仁厚啊！吾采取了开中的法子，以盐引换粮食确非上上之策，算是病急乱投医，若放到往日倒还好办，那些商人压根毫无立场可谈，任凭宰割罢了。但今时不可同日而而语，那些个奸商早瞅准了机会屯粮屯仓鱼肉平民百姓，且我好说歹说终凑足了两千石的粮食！”
　　老管家脸上欢喜，笑道：“老爷这招一箭双雕，自古南方以患粮为重，这也救了江南的百姓们。说道公子他们也不堪此行啊！金陵的递所已答应了借官船给咱们，等粮食一到即可出发！大将军是原公子的姑父，他虽脸上淡淡，我瞧的出他心里也急呢，老爷叫他做啥只包应承，可谓事事上心，有了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
　　“暄儿和仲瑛两孩子哪经历过什么风雨，叫他俩四处寻情着实不容易。”斟酌了半晌，林如海手心攥着小巧玲珑的瓷杯，一个握力，叹道：“我卖了这么一个大情给原家，给大将军，无非是为了暄儿的将来考虑，看在老夫的薄面……”
　　“老爷，您说的叫什么话，这桩事办成了该开心才是！”
　　老管家立即打断了林如海。老爷面露忧愁，可在担心什么？老管家似乎察觉到了一丢蛛丝马迹，但具体形容不上了，他心中隐隐不安，却仍以笑颜示人，扯了别的话题，足足聊了半时辰，直至小兵来报车马备好了，人具齐全了才动身回府。
　　林如海的车轿终到了御史府的两头石狮子门前，早有林暄、黛玉、原仲瑛并府内大小官吏上下奴仆等候许久，几个贾府婆子也出来凑热闹了，几百号人一路排到了仪门外，官威排场声势浩大。
　　林如海下了轿，与林暄等人略说了几句，在他们的簇拥下进了正堂，迎面堂中高悬了一块雕金的清碧底的大匾额，上书四字“官清法正”乃当今太上皇御赐之荣耀。
　　史婆子站在台几之上睁大眼珠子远远观望，却讶异了不仅老管家等奴仆止步门外，就连黛玉也被挡在正堂门外，随他进堂的仅有林暄与原仲瑛两人，其余人等皆行了拜礼退下。两个持有佩刀佩剑的魁梧男子训练有素将梨木大门合上，腰板挺直地守在两旁活脱两位门神，那“噔噔”的清脆响声更加凸显了这层门槛的清贵，在她的心里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史婆子牢骚了一句道这林姑爷真是个大忙人，回家了都没个休息的时候，旁人听了一个个笑她没见识，解释道御史府正堂的门槛可高着呢，可不是任谁都能进，前任的御史大人下了禁令，头一条便是女子不能进。
　　“……原来如此啊！”
　　正经士族人家的规矩礼节就是繁琐与刻板，史婆子有些庆幸听了傅雪的话，这两天老实呆着没再作了。
　　而抬眼打量着这扇永远不会为她敞开的大门，黛玉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前代御史定的狗屁规矩，连阿猫阿狗都能进，凭什么女子不能进？
　　又黛玉琢磨着昨儿哥哥交给她拟定的礼单差不多了全了，她早听闻顾起元办事勤快老实，府中的纸笔采买具是他办的十分妥帖，倒也没想及太多，便命道：“雪雁，就奉我的意思，将我拟的土物清单交给起元哥哥瞧一眼，要增减改动他总比我有主意。再叫老管家看一眼，若行了便直截叫起元哥哥去账房支五百两银，置办一事也交与他办。”
　　黛玉语声清脆，风寒小咳好了十之八九。
　　“是，雪雁马上去取。”
　　雪雁欠身应了，撒开脚忙要往后院去。
　　路上却被元宝拦下，“顾起元忙着读书呢，你别烦他，让本爷我代为效劳也一样。”
　　雪雁叉着腰不满说道：“小姐吩咐的是起元，不是你，何况你是原公子的书僮，管的还真够宽的。”
　　元宝脾气好，耐心解释着，中间夹着几句不知有心或是无意总而言之令雪雁非常之冒火的话，他道：“我家少爷的一片好心你何必拒绝呢？几日以来，我与顾起元一处起居，他真忙着读书练字，林公子前儿还支持他好好读呢，叫老管家不许分配他重活，还谈顾起元那小子倘若真出息了就把傅雪姐姐许配与他，我听的真真切切！你们小姐总爱心血来潮，府里种种情况她倒不如我知根知底。你就把事交给我，有免了贵府出钱出力的好事你咋不睬一眼？我家少爷自会与林小姐阐明，小姐一向体恤下人怎会怪罪？你千万信我，我这就跟你们小姐说去！”
　　无奈雪雁的脸色愈来愈阴沉，索性揪着元宝的衣裳结结实实甩了他几下好打，边骂道：“叫你胡说！顾起元再好也是一个奴才，也配不上傅雪姐姐，叫你编派是非！傅雪姐姐跟公子才是叫天造地设的一对，你……！”
　　她发羊癫疯了？爷我说错什么话了？招谁惹谁了？
　　元宝起初还求饶闪躲，不与一介女流争执，可雪雁的话越来越过分，便将她推开了，跟她吼道：“你不也是奴才生的！奴才养的！”
　　“你……你……”
　　雪雁顿时噎住没了气势，脸色一时红一时红。
　　元宝在心中发牢骚，有几人知道他家少爷心里的苦水呢，撮合未过门的妻子与一个毛头小子，世间男子谁有他家少爷的宽宏大量，坦荡荡的君子一个。
　　“你到底应不应？不应也无碍，你就多跑一趟看顾起元理不理你！有几人知晓其中的厉害，御史府账房的明细全部要让朝廷过目的，纵使他去了账房支牌子，你再看管事理不理他！今儿春出的新规矩，没有林老爷的纸令一律不给钱！闲钱全派了去赈灾，就是暄少爷亲自驾到了也免谈！哪有一个从来不管事的人有了兴致，愣是不管不问人家有没有空就一意孤行指派了，自古都是谁管家听谁的。”
　　雪雁火冒三丈，却又冷笑，比着食指一下又一下顶着元宝的胸膛，叫他身子趔趄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你！……”
　　“是呀！我们正经的林家子却啥都没你元宝的消息灵通，若叫外人听去了我们不得被百姓的口水淹死，这造的什么孽，无论事大事小，你们爷总要插一脚，自个的家不回……非……要……”雪雁年纪小也属口不择言，哪抡得清事情的轻重，说了一大半神情却同见了活鬼一般，早丢了半缕魂魄，结结巴巴道：“……公……子……”
　　元宝一听也是惊吓不已，天呐自己又把事办砸了……
　　缓缓回过头，元宝那是彻底的傻掉了，林暄与原仲瑛可都在，虽然被议论的本人原仲瑛又是那副毫不在乎无所谓的模样，但是另一个……
　　元宝赔笑道：“……小少爷，暄少爷，这……”
　　“闭嘴！”林暄一个示掌，噙着冷笑，眼睛冰冷，语气又是缓缓的，好像放晴了半日的艳阳天里，屋檐还淌着滴滴答答的雨滴，很有节奏，叫人不寒而栗，不怒自威，他笑道：“雪雁，你再说一遍，方才我没听清。”
　　“奴婢…”
　　雪雁哭花了一脸，眼泪哗啦啦掉下，唯唯诺诺不敢回应。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
　　“你连耳朵都聋了不是！”
　　“……奴婢在！”
　　“跪下！”
　　林暄平日里温文尔雅，哪发过火，这下突然发作，雪雁悔恨不已，扑通跪在了地上。
　　“跪到膝盖穿了再起来！”
　　林暄乃言出必行之人，这罚太重了一个女儿家哪使得，再者他今天心情高兴，不想因为一个奴婢搅的大家不安生。原仲瑛拉住了林暄的手腕，笑道：“我都不计较，你跟她计较什么，若仔细论起，元宝也有失言之嫌，也该罚。”
　　“少爷！元宝知错了！知错了！”
　　他容易嘛，元宝在一旁嚎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林暄对上原仲瑛明亮的眼眸，永远看不穿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也罢，他再瞥了一眼雪雁，冷冷道：“天黑之前不准起来。”
　　雪雁拼了命止住泪水，拜谢道：“谢公子！谢原公子！”
　　刚才在正堂与林世叔讨论好了种种细节，不消一个月，南方的米粮将通过大运河四通八达的水槽运往三姑父那边，边疆将士的军粮有了保障，他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
　　况且家中催的紧，必须得快马加鞭回去向老爹复命。也才小住了两日，没到那雪雁信口雌黄的地步罢……
　　林暄会动此大怒，无非是雪雁愚蠢到天真自己撞枪口上，明眼人的看得出林暄与原仲瑛的交情之深，晚上同居一室，白天跟连体婴一样。何况原仲瑛是什么人？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见人也不能太过不摆架子，随和惯了别有个人便选择性失忆了不把你当回事。
　　随后林暄送他到了大门口，原仲瑛生性豁达，遂作揖利拜别，道：“阿暄，原是家中父母万分挂念我，与他人无关，别人几句混话还不至于影响到我一丝一毫，我也该走了，你保重，下次京城见了！”
　　“师兄！”
　　“人是你妹子屋里的，以示惩戒就得了，别与她伤了兄妹和气。”
　　“师兄。”
　　“元宝会留下，你要挑什么物件只管叫他去办，你要是坐不惯贾府的船，就叫他把我家的大船挪来。”
　　“……”
　　“阿暄？”
　　“……我不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宰你一顿岂不是傻？”林暄一笑，落落大方，道：“师兄保重！”
　　“嗯。”
　　原仲瑛重重点头，两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