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芍药》兔央央

1、北海长，芍药谢（上）

　　壹

　　风暖，日高。蝉声切，芍药红。

　　这是我梦境里面的汉宫，昨夜梦回长安时，芍药开的正好。

　　七年了啊。从长安，到北海；从鲜衣怒马，倚桥伴月，到现在在这极寒之地日日牧羊，茹毛饮血。

　　整整，七年了啊。

　　风声乍起，面前的篝火扬起一片火星，凛冽的西北风吹得身后帐篷呼呼作响，我凝望着窜起的火苗。北海人迹罕至，走个几里也未必能见到活人，所谓苦寒之地，匈奴人确实没骗我。

　　“苏，你怎么不进帐篷去？”一个提溜着野兔耳朵的高挑女子，从远处朝我遥遥呼喊。

　　“喂，火星好看啊？”她走了过来，将剥好皮的野兔挂在我面前的火架上，悉心翻转着，不回头的问我。

　　我眯了眯眼，抬头望了眼这个走到我身边的姑娘，身上带来的是深夜的凉意。

　　一时间抖了个机灵，才发觉，她在我身边，也七年了。

　　“沙曼知道芍药么？”我拨了拨火，侧头问她。

　　“少要？是什么？”

　　我看着面前这个匈奴女子被风霜摧残的脸，有些恍惚，脑海里浮现出七年前她的样子，埋在记忆里某个人的脸，开始不听话的与她重叠。

　　“芍药，是一种很好看的花，想看吗？”

　　“天，苏，你笑了，我都没见过你笑。那个什么少要是你们汉地的花吧，我到哪里去见？”女子惊讶的指着我的脸。

　　“给你。”我掏出怀中一方已经污黄的帕子，递给她。

　　“你当我没见过花啊，这算什么好看的花？”沙曼打开帕子，看到了里面一朵皱巴的黑黢黢的花。

　　我看着这个女子，虽然因风霜凛冽，脸颊上的皮肤皴裂，但一双黑色的大眼里那一刻的生动跳跃，和她七年前还是很像。

　　七年前，我手持使节，带着央央使众，从长安出发，来到匈奴。

　　七年前，我因属下参与匈奴上层作乱，被单于囚禁，誓死不降。

　　七年前，我被单于扔进了露天大地穴，断水断粮，饿了就吃自己身上的羊皮袄，渴了就挖身旁的雪，就这样撑了四天。

　　七年前，我在大地穴里面水米未进，神智不清，隐约中，好像看到了记忆里面的人站在穴口向我投来一大块熏肉。

　　那人，与记忆里某张脸一样的顾盼生辉，一眼的眉眼生动。

　　只是，记忆里，她已是三缄其口，对我再无目光投注。

　　贰

　　“喂，苏，你在看什么”沙曼捣了捣我的肩。

　　我看着她，半晌，慢慢闭上了眼。

　　这个原本是小部族首领女儿的姑娘，或许是对我这个汉地来人太过好奇，也或许是年少天真，善心弥盛，才在那日向弥留之际的我投来吃食。

　　让我得一时苟且，毁了她的一生。

　　这事被看管我的人报告给单于，自然，单于就要她嫁给我，劝降我。

　　不然，她死。

　　再勇敢的草原姑娘也不会知道自己无心的举动会带来这样的结果，被单于亲卫架着的她，一双眼是掩藏不住的恐惧与慌张。

　　到底，还是做不到啊，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不为所动。

　　是因为那一刻投来的善意，还是那些我也说不清的理由，我记不清了。

　　不过，这流亡的七年，沙曼在我身边牧羊，却也没说过什么劝降的话，倒是被我教会了很多汉话。

　　只是不是夫妻，倒更像是朋友，师徒。

　　也不会是夫妻。

　　“小丫头就是没见识，名花在眼前也不识。”

　　一只兔腿朝我脸飞来，亏我眼疾手快，接住了冒着热气的腿。

　　小丫头冷冷一哼：“以后我总会见到的。”

　　我不置可否。

　　“沙曼，想听我的故事么？”我闭着双眼，淡淡问，耳畔是寂静冬夜里火焰噼啪声。

　　叁

　　七年前，杜陵县里，发生了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苏家苏武，受了当今天子的恩宠，要携使节，率众人，前往匈奴，结两地之好。

　　七年年，杜陵县内，有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恰恰要分离。

　　当年，苏家那小子就伴君之侧，很是得少年天子的喜爱。贪玩心切的天子常常要那小子带自己出门，看看长安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尝个新鲜。

　　这样的君臣情谊，只到了那一日。

　　在街头昏倒的孤女，被二人撞见救起，那天子无法将姑娘带回宫，就让苏家公子带回家中。

　　大约性情相近的两人，也会喜欢上同样一种东西。伺候天子的内侍监也发觉，怎么最近天子总是说自己要入寝，不要人侍候。

　　可是一颗心只能放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啊。也许是初见惊鸿一面，也许是润物万无声，姑娘早已心许苏家公子。

　　这是那位公子一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与姑娘先行完婚，再告知天子请罪。

　　年少的天子如何能忍受的了喜欢的姑娘选了自己的臣子，而与自己相伴多年的侍从竟然敢与自己争。

　　当夜，天子便去了杜陵县苏家，留宿一晚，要苏夫人服侍榻旁。

　　一整晚，苏公子睁着眼，整整一整晚，几欲自尽，心字成灰。

　　第二日，天子面色和煦的召见昔时伙伴，说他聪颖慧敏，要他出使匈奴，为国效力。

　　天子笑意淡淡，你不去，我要她死。你去，我给她活。

　　去了匈奴，就给我好好活着，你敢死，我要她生不如死。

　　苏家公子割袍掷地，一夜过去竟生了华发。他告诉天子，他能结两地之好，也能掀十年战波。

　　天子遥遥相送，并让人送那姑娘到关口，与苏家公子告别。

　　一晃，七年悠悠。

　　所有遗憾深埋北海的皑皑大雪。只是想告诉那个姑娘，抱歉自己无法背家弃国。

　　自己可以不认君，却无法背叛国。抱歉，不能掀起战波以报仇。

　　“那姑娘，很喜欢芍药？”沙曼忽然开口问道。

　　“你错了。”

　　“百花之中，她最讨厌芍药。”

　　生平最恨芍药，临别之时，赠我芍药。